大夫又來了,對汪永昭說,「這物甚是滋補,但因人而易,夫人吃不得那就不吃罷,用別的滋補之物也亦然。」
汪永昭便點了頭,待送走大夫,他坐在張小碗的身邊,伸手撫摸著她的蒼白的臉,看得她也看他,他便笑了。
生完懷慕後,張小碗也知自己身體不如當年了,她也不敢真不當回事,該吃的藥都吃著,該調養自己的也自個兒注意著。
到底她的命是由不得她自個的,這關頭,她死了,她帶著來這個世間的懷善,到時候真是要哭,都沒得地方去。
不比懷慕,他確也是依戀她,但張小碗也心知懷慕失去她,他該如何長大,就會如何長大,不像他的哥哥,哪怕比他大那麼多歲,哪天她要是悄無聲息地沒了,那時,他會是什麼樣,張小碗都不敢想。
她現下只想著他好好活著,娶妻生兒,待有了家,當他生命中有了另外重要的人後,到時她的離開,就沒有那麼讓他不可接受了。
既然還要活很長的一段時間,張小碗自然也不虧待自己,這兩年間,滋補之物但凡是能吃上的,她都不拒絕,現在汪永昭找來了會做藥膳方子的廚師給她調理身子,她也微笑著接受了下來。
到十二月底,年關又到了,張小碗打扮得甚是漂亮,跟著汪永昭回了汪府。
進了汪家跟雙老請了安,禮畢後,坐在主位的汪韓氏淡漠地掃了張小碗一眼,便對汪永昭說,「把玉芸接回來過個年吧,我活不了幾年頭了,就讓她陪我這個姑媽過兩個年罷,待我死後,我也有臉去見她爹。」
張小碗坐在下首,見她說話的對象不是她,便垂眼低頭不語。
大過年的,人剛見著,她又說什麼死不死的,當著一家武將出身的男人的面,都這把年紀了,開口就是這般討人嫌,張小碗也著實佩服這汪韓氏。
歲月催人老,人總是會在其中長智慧,就算不長智慧,多少也會長點經驗,可她看了汪韓氏這十幾年下來,真沒覺得她變過。
也難怪,汪永昭從她這得了點溫情,便撒手不放。
「娘是要把她當侄女接過來?」
「怎麼?」
「侄女可以,姨娘就不行。」
「這說的哪門子的話,」汪韓氏拿著帕子拭了拭嘴上的胭脂,淡淡地說,「就好似她不是你的妾似的。」
「她是您的侄女,也是我的妾,我的妾沒那個回主家的身份……」比起她的冷淡,汪永昭更漠然,「她要是回了,我那一後院子都來,娘是想把她們安置在您的後院裡麼?」
「你以前的院子就住不得人了?」
「已給了永重,娘親是讓我的妾住到小叔子的院子裡去?」
「她是你的表妹,」汪韓氏聽得這話,抬起了臉,滿眼都是淚水地看著汪永昭,「你還要欺辱你娘和你表妹到什麼境地才甘心?我生養了你,她小時把十指都扎破了都要替你做裳,這些你都忘了嗎?」
她伸出手,顫抖地指著一言不發的張小碗,「你為了這個女人,已經打算六親不認了嗎?」
「娘,您累了。」汪永昭看得她一眼,別過臉朝著汪觀琪說,「爹,叫丫環過來扶娘去歇息罷。」
「來人。」汪觀琪臉一板,提聲叫人。
門邊這時進來兩個婆子,把汪韓氏扶了起來,汪韓氏掙脫她們不得,對著父子倆冷笑出聲,「你們要是不答應我,我就叫你們好看,除非你們能綁我一輩子,要不然,我這大年三十死不得,我大年初一死給你們看,汪觀琪,你這個沒良心的老東西,你當我是怕了你?改天我就死到你那臭婊子的院子裡,你看這天下人怎麼說你!」
「哦?」汪觀琪聽得撫了撫鬚,淡道,「是嗎?」
言畢,他看了看大兒子的臉,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也垂下,便對那兩婆子說,「放開夫人。」
隨後,他對汪韓氏淡淡地說,「要死,那現下就去死吧,像你這樣的惡婦,想來也進不了我們汪家的祖墳,回頭我會請你娘家人過來替你收屍。」
汪韓氏一聽,不可思議地「哈」笑了一聲,隨即,她沖汪觀琪衝了過來,狠狠地揪著他的頭髮猛打,嘴間尖厲地叫道,「我打死你這個老不要臉的,你這沒人性的人,你忘了我那些年苦苦替你掌家的辛苦,當年的事,你什麼也不記得了……」
汪觀琪年邁,到底沒當年腿腳
利索,但被她打得幾下,才把腦袋從她的手裡掙脫了開來,他把她推到了地上,當他正要揚起手打她之即,卻被人抓住了手。
他扭頭一看,見是汪永昭,他頓時有些窘迫,對兒子道,「你看看她,跟瘋了似的……」
汪韓氏這時趴在地上悲切地哭,聽得他的說話,她更是哭得痛苦不堪,那嚎啕的聲音是那般的絕望。
這時,她的身體都抽搐了起來,汪永昭放下了老父的手,皺起了眉頭,轉身抱了汪韓氏起來。
「我去請大夫。」張小碗朝得他們福了福,輕步走了出去。
稍晚些,她當了一回濫好人,叫人去把芸姨娘抬過來。
「她不會念你的好。」汪永昭恰時這時出來尋她,聽得她的話,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盡人事而已。」張小碗也淡淡地回道。
她也無須讓汪韓氏念她的好,她只做該做之事。
就如當初她帶那新姨娘過去替她添堵一般,她一直都順勢而為,做她能做的事,日後,汪韓氏要是再咬她一口,該反擊時,她也不會軟下手。
現下的這點子同情,也只是她有餘力同情而已,哪天沒了,她不會比誰好。
汪府的這年過得很慘,老夫人在後院死命地折騰,汪余氏累得連白粉都蓋不住臉上的憔悴。
大年初二這天,汪永昭要帶張小碗回尚書府,因著芸姨娘要留下來,汪永昭也答應了她,張小碗在走之前,便讓汪余氏來她房裡說了一會話。
「坐罷。」待汪余氏一進來,張小碗沒讓她多禮,讓她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大嫂。」汪余氏朝得她一笑,便坐在了她的身邊。
張小碗細看了看她的臉,便轉頭對跟著她的年輕婆子說,「去把那兩支參拿來。」
這年輕婆子,也就是萍婆子年齡近四十歲,是張小碗自個兒尋來照顧自己的,自然得她的心,把裝參的盒子拿過來後,便出了門,把門帶上了,守在了門邊。
「這兩支參,一支百年的,你留著看著用,這支二十年的,你自己吃著罷。」張小碗打開參給她看。
汪余氏見得,立馬要起身施禮,被張小碗拉著坐了下來。
「前面已經在套馬了,你就別給我來這套虛禮了,」張小碗淡淡地道,又拿出她的荷包,「這裡有二十張百兩銀子的銀票,是我私下給你的,你自個兒拿著用。」
「給我幹甚?」汪余氏垂下眼,勉強地笑了一笑。
「家中的事你多費費心,」張小碗把銀票折起,抬起她的手,折進了她裡衣的袖中,嘴裡同時不緊不慢地道,「你娘家弟弟的事,我昨晚問過大老爺了,他說問題也不大,他要是願意,去那江南之地當縣官也好,還是留在京當個司務也是可以的,這事,你就與你娘家商量商量,拿了主意,再讓永重去跟他大哥商量罷。」
「這……」汪余氏失聲道,「怎就勞你費心了?」
「你該得的,」張小碗拿著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邊的胭脂,淡淡地道,「你替我掌了這麼多年的家,功勞苦勞都有,我這也沒什麼好給你的,只能做上這麼些許,日後這家中後院,也還是得你看管著,照顧著。」
汪余氏管家的這些年,沒給她添過什麼麻煩,張小碗自然是給得了她一分就給她一分,說來這也確是汪余氏該得的。
「這本是我的本份,」汪余氏的眼角紅了紅,她忍了又忍,才把那點淚意忍下,才又接道,「說來,還得多虧您心疼我,才替我如此著想。」
說罷,想起心中那些心酸委屈的事,還是止不住別過臉擦淚去了。
張小碗輕歎了口氣,伸出手拍拍了她的手背,這時婆子也在門邊說小山哥過來請她回府了,她便也站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準備打道回府。
等回了府中,就是一陣忙碌,汪府的回禮汪永昭說讓她打點,張小碗心裡知曉他這又是惦記著她為懷善做過的事,便也要一模一樣的,她也不能如何,只得盡力。
初二忙過,這初三,張小碗就想著要回去一趟,她跟汪永昭提了提,可這天晚膳時她只一提,汪永昭卻跟她發了脾氣,砸了手中的碗,與她怒道,「我這幾日甚是忙碌,這家中的事哪處離得了你?你走了,這事誰來管?」
張家人來了好幾次信說過年的事,張小碗已經答應了就這幾天要去谷中住兩天,現在一家老少都盼著她回次娘家,張小碗本不願意讓他們失望,現下見得汪永昭生氣,她還是溫聲地安撫著道,「去得一日就回來,家中事就讓聞管家先幫我看一天。」
「路上就得五六天。」汪永昭橫了她一眼。
「這……」見得他較真,張小碗輕皺了下眉,便又溫言道,「確也是時日太長了,我還是在家中呆著,待您得空了,再請上您陪我回去一次。」
得了她這個回答,汪永昭便高興了起來,等他面前換了新碗新筷,他還給張小碗夾了兩筷子菜,催促她,「多吃點。」
張小碗笑笑,便不再言語。
這天晚上汪永昭因著高興,在床上又沒少折騰張小碗,直到張小碗抓著他的背,在他耳邊說上了些許的甜言蜜語,才哄得了他放過了她,臉貼著她的臉睡了過去。
這日子就汪永昭說來,真真是過得極好,婦人溫柔得體,幼子乖巧聰慧,見著皇帝了,一相較靖皇滿身掩不住的蒼老疲憊,汪永昭更是對那善於照顧人的婦人滿意不止。
這日他朝後又被皇帝召見,談得多時,他才把皇帝推給他的棘手事推給了別人,這時就聽得大太監在外頭尖細地叫道,「啟稟皇上,奴才有事要報。」
「進。」靖皇拿著眼睛刮了狡猾的汪永昭一眼,揚聲道。
大太監進了門,朝皇帝行過禮,又朝汪永昭施了一禮,滿含深意地看了汪永昭一眼後,便對寶座上的皇帝說,「是汪大人的弟弟汪守備著小的來報,說是汪尚書夫人帶著婆子丫環置物時路過那永定橋,被人推到了河裡,現下找不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