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皇派了士卒來與汪永昭移山,這七月下旬,負責主事的大將,威遠將軍便到了沙河鎮。
這將軍說是輕服來的,汪永昭便也不用著官服迎他,這人要來的這一大早,張小碗心情甚好地給汪永昭著了青藍色的便服,給他束了發,用了繡著金絲的髮帶綁發。
汪永昭這一身,簡潔中透著與之身份相符的氣派,汪懷善過來請安,瞧得汪永昭這模樣,不斷地拿眼斜他娘。
張小碗瞧得發笑,又去箱子裡尋了那條給他的,便給他重束了發。
他們用的都是同樣的帶子,只是,一個繡的是金絲,一個繡的是銀絲。
汪懷善今天也穿了同樣顏色的衣裳過來,先前來時見到汪永昭身上的,他本是要打算回頭就換,但見得汪永昭的模樣後,他決定就不換了,就這麼穿了。
人人都說他們長得一樣,那就是一樣罷。
這也可以讓靖皇知道,他終是承認,他是汪家子……
幾年過去,靖皇答應他的沒做到,他說給靖皇聽的那些,十中有三也未成行,想來,世事不由人大概就是如此。
父子倆走後,汪懷慕也跟得先生學習後,張小碗在堂屋坐著,看著婆子們給她肚子裡的孩子縫小衣,偶爾跟得她們說幾句話。
等到巳時,府裡像是熱鬧了起來,張小碗見得自己院外的護衛換了一拔人,換的全是汪永昭的貼身侍衛。
她正在想出了什麼事之際,聞管家就來了,施過禮後便道,「有那夏朝的叛賊跟得了威遠將軍過來,欲要刺殺他,老爺怕您這裡有什麼不妥,便讓他身邊的幾個人過來守得幾天。」
「知曉了。」張小碗臉色平靜地點了下頭。
午時,張小碗膳後正在午歇,聽得外屋有了動靜,便睜開了眼,正好看到了汪永昭走了進來。
「您用過午膳了?」張小碗起身欲要下床。
「躺著。」
張小碗還是下地穿了鞋,走得過去給他脫了外裳,放好衣裳後,倒了杯白水與他,瞧得他喝下才道,「懷善呢?也回來了?」
「沒有,他這幾日在驛館與得司馬年住。」
司馬年就是那威遠將軍,張小碗聽得站著「啊」了一聲。
「我留了幾個人在那,他身邊還有著龔行風。」
張小碗拍拍胸,便要去洗帕給他拭汗。
「去躺著,我擦擦就過來。」
張小碗見他臉色稍冷,便不再過去,坐回了床邊,等到汪永昭走了過來,她才爬上了床。
「您別什麼事都不跟我說,我心裡沒底,」想了想,張小碗決定還是坦陳心中所想,「我知您想讓我安心養胎,不許我多管事,可家中的事,您的事,懷善的事,不是我不想管便能不管的,您不說,我自己還是會多想,怎麼管都管不住,心裡也容易藏事,反倒對肚子裡的孩兒不好。」
「你這甚多的歪理都哪來的?」汪永昭伸出那手,給她蓋了薄被。
「老爺……」張小碗有些無奈。
「婉和公主要出嫁了。」
「啊?」汪永昭這話沒頭沒尾,張小碗聽得不甚明白。
「嫁的便是這威遠將軍。」
「是麼?」張小碗不禁微攏起了眉心。
汪永昭伸出二指,把她的眉心拔開,淡淡地道,「只要出得了這三個鎮,他死在何處都關不得我們汪家的事,靖皇休想把他那人盡可夫的女兒塞給我們家。」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無語,緩了一下,才道,「這相爺的公子公主不嫁了?」
「相爺公子在上月娶了太尉的女兒。」
「啊?」張小碗瞪了眼。
看得她把眼睛都瞪圓了,汪永昭翹起了嘴角,「這三公,合起來跟皇帝打聯手仗了。」
丞相跟得御史是一家,現下,丞相家娶了太尉家的女兒,等於御史跟太尉是握手言和了。
「我幫了他讓御史和太尉對著幹,卻被他因著猜忌打發到了這邊遠之地,到這時他還想給我找麻煩?」汪永昭說到這,冷冷地哼了一聲,「就算這司馬年是死在了我的地方,到時我把他扔出去,看誰……」
「您就別說了。」張小碗清咳了兩聲,任誰有汪永昭這麼個不忠君不算,還不聽令的臣子,都會有芒刺在背之感。
「您的意思是如果這威遠將軍死在我們這,靖皇便會想法子找理由把公主塞給我們家?」張小碗說完,眉頭還是不禁攏了起來。
汪永昭又伸了二指拔開,「我說了你無須擔心,我自會解決,你那兒子,也不是個傻的。」
「是麼?」張小碗苦笑。
「我都說了。」汪永昭安撫地輕拍了拍她的臉。
「這位將軍還是不死的好,」張小碗輕歎了口氣,想了想說,「所以懷善現下便在那驛館護住他?可這樣,要是出了點什麼事,不是更有牽扯,更能讓那有心之人做出文章?」
「你早給他訂親,他便什麼牽扯也不會有。」汪永昭淡淡地道。
張小碗聽得喉嚨一窒,垂眼拿帕擋住了嘴,當作沒聽到這話。
汪永昭也不予她計較,接道,「三日後人就走,就算他自個兒想死,我也會讓人讓他出了我的地方才死。」
「也許皇上不是這個意思?」張小碗忍不住又歎了口氣,猜測道。
不會是他們想岔了罷?懷善不喜公主,她不信靖皇不清楚。
「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多將軍,這邊疆六十七哨,隨便挑一個就可以挑出一個與我有舊交情的將軍來辦這事,何須挑個毛頭小子過來?還是個殺了大夏的大王子,被大夏叛軍追殺的將軍?」汪永昭撫著她的發冷冷淡淡地說,「你別因著甚喜靖鳳皇后,便把皇上也想著是個好的,皇后死後,他的心狠得比誰都硬,沒誰是他下不了殺手,就是善王無一處對不起他,可瞧瞧現在,為了重新把我們汪家牽扯進去,他竟算計起了他為他奪天下的異姓王。」
以前欲辦相爺,便由得了他那公主與相爺兒子勾搭,可相爺也是三朝的元老,這麼多年的官也不是白當的,醒悟過來就全力相博,他那公主也麻弊不了相爺了,現下找了個背後無勢力的年輕將軍指婚,還想著不遺餘力地再順勢暗算他一把。
這一箭倒是一箭雙鵰,這將軍死在了他這裡,就可尋得理由把那公主塞給他們家;沒死,他那女兒便也還是有個接手的人。
這京中誰家大臣都不想要的公主,靖皇竟想塞給善王,汪永昭也當皇帝這腦袋一時之間被撞傻了,哪怕他沒有直說,只是拐著彎來試探一翻,也是傻了。
汪懷善那心高氣傲的性子,哪容得了他塞那麼一個誰都不要的女人給他,這便不是生生斷了他們君臣之間那點所剩不多的情份麼?
「我知了。」張小碗也不多解釋她其實對皇帝沒什麼好感,對她來說,皇帝畢竟是皇帝,汪永昭是臣子,不管汪永昭背地裡做了什麼,但表面上,他最好別做一件讓皇帝拿住把柄的事,要不,整個汪家就會被一鍋端。
誠如汪永昭所說的,皇帝連與他一起打江山的異姓王都下得去手,她怎能不替她的兒子忌諱他?
伴君之側,就是與虎謀皮。
所以汪家不能倒,只要汪家不倒,她的大兒子便會無事,皇帝再如何,也不可能越過汪家就對他的功臣下手。
過得三日,那威遠將軍好好地走了,善王替他殺了三個刺客。
汪懷善回來了都府,與張小碗和汪懷善笑鬧時與平常無二,但當晚,聞管家來報,輕輕地說,「大公子從酒窖裡拿了五罈老酒出去。」
張小碗聽得呆坐了一會,在汪永昭皺眉開口叫人去把善王找來後,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對他搖搖頭說,「由得了他去。」
他心裡苦悶,喝就喝罷。
但當晚,酒醉了的汪懷善拍開了他們的門,萍婆子放得他進來後,醉醮醮的汪懷善嗅著鼻子,半閉著眼睛就走到了那內屋,依稀瞧得床上坐起的人後,他猛地撲了過去,把頭偎到了他懷裡,大哭道,「娘,娘,我不想相信,我跟得他說過,我定要娶一個像娘,像他的靖風皇后那般的妻子,可他現下是幹什麼,他想把一個別人背後罵爛貨的公主塞給我,娘,我不想相信,我不願意長大了,我也不願意相信他所說的話了,都是假的,全是假的,全變了……」
他哭得甚是傷心,但坐在裡側的張小碗看得他撲到汪永昭的懷裡,一口一聲娘地叫著,還把眼淚鼻涕擦到了臉色僵硬的汪永昭的胸前,這時本該替兒子傷心的她,只得無奈地轉過頭,不忍看兒子的哭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