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秧插好後,天氣就變得炎熱了起來,還好張小碗的那五畝水田地勢好,不用太擔心水田乾涸的事情。
只是天氣一熱,本來一天只澆一次水的菜地要澆兩次了。
在買了狗和雞養後,又買了一百公斤糙米,張小碗手頭的銀錢所剩不多,這日子算起來不至於會餓死人,但確也過不得太好。
但她也不想苛刻自己的營養,她肚子裡還有一個,苛刻不得。
所幸家裡的那幾個家人有一點好,她給他們一口飯吃,他們也是裡裡外外的忙著,田里土裡的事也都管著,不曾偷過什麼大懶,也無需張小碗費太多神,動太多手,這也讓張小碗時不時有很長的時間拿著買的弓箭出去到山邊慢慢轉轉,偶爾能獵到隻兔子或者山雞回來吃吃。
買來的狗子還小,先頭吃了半來個月的稀飯,長得不怎麼樣,後來有了點骨頭啃,也算是長了一點。
它還挺喜歡纏著張小碗,可能她給過它骨頭吃,一般張小碗走到哪它就要跟到哪,張小碗要出門也得老家人過來趕它回去才成,要不準得跟著張小碗一塊兒出門。
張小碗懷著孕,自然也不敢抱它,跟它過多親密,但這土狗每次見纏不上她,都用烏黑烏黑的狗眼睛望著張小碗,水汪汪的黑眼睛裡面是清清晰淅的赤誠一片。
如此,其實只要時不時看上這麼雙漂亮的眼睛一眼,張小碗都想養著它了,不過她希望它以後還是凶悍一點,這樣才看得了家,顧得了本,活得下去。
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在這艱難的世道求活,不強都是要被淘汰的。
養著這只叫被張小碗叫狗子的狗,老家人還是有意見的,因為真的費食,每次張小碗讓她們煮粥時都要多煮一把米。
本來老蔡嬸的意思是這狗子就天生天養,不用給它什麼吃,它活得下來就是活得下來,活不下來也是老天爺的意思。
但這家還是張小碗當家做主的,這大娘子看著是個不苛刻他們的,但也不是個容得了他們犯上的人,她最終決定的事,最好是誰也別多句嘴的好,要不她冷冷的眼睛掃過來,你都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你的,所以老蔡嬸有意見也只敢私下跟另幾人嘀咕,倒也不敢在張小碗麵前過多說什麼。
張小碗也知道這幾個人對養狗子的不以為然,這幾個家人覺得狗子看家是天家地義,它自個兒出去尋食也是天經地義的,要馬兒快跑卻不給食吃的事,他們想來自然得很,張小碗倒不想找理由說服他們。
她托著她大娘子的身份說服了他們也沒用,他們是這個年代的人,從生下來觀念就被這個時代的環境綁架了,所有想法和認知已經根深蒂固到了牢不可破,他們認為這天地是方的,你非得告訴他們是圓的,他們就算當下被你強制信了,私下卻會認為你是中邪吃錯了藥。
張小碗也理解他們理解不了,讓一個在大環境裡,跟大環境裡的人一樣的思維的人推翻他們所認知的天地來贊同你的?這怎麼可能?
換到她身上也一樣,誰要來告訴她這個現代人這年頭苦得沒辦法了,是老天爺給你的命,你就要受著之類的觀念,她這個現代人也不可能覺得理所當然。
當然不可能硬碰硬,她還是屈服於這個世道的規則的,但私下她能爭的,她都要爭。
像擁有她的孩子,像可以有天回家去看她的弟弟妹妹的未來,這些她可以做到的,她都會試著去做到,她不會認命,全然讓別人來決定她的未來。
張小碗確實已經是披了一張完全屬於這個朝代的皮了,但艱難的生活還是讓她骨子裡還是保持著那個以前的自己,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以前的那個自己的精神和毅力支撐著她在這異世活下去,她刻意忘了前世的自己,忘了那種種跟現在比起來無異是在天堂的生活,但實則她其實一直都靠著那個自己在活著。
要不,她熬不過那些無處不在的絕望。
她也知道自己是異類,她不會蠢得讓這個世界來認同她,認為她有改變這整個世界的能力。
所以,這個朝代的人信奉他們自己的,張小碗明哲保身地緘默著,她知道只有守著這個世界的規則,她才能活得下去。
螳臂擋車的事,下場從來都是慘烈。
而該用身份讓家人住嘴的時候她就用身份,該對他們軟硬兼施的時候她就軟硬兼施,哪天他們要是犯了她容忍不了的錯,她想她也下得了狠心。
她不會允許他們爬到她頭上來,讓這幾個住著她費心補好的房,吃著她花錢買來的糧的人來拖她的後腿。
她興許不是什麼惡毒的女人,但也不至仁善得到讓人可欺。
她也知道老蔡頭夫婦是汪家的人派來給她找茬添堵的,但只要他們有一天不找她麻煩,她也當作從不知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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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碗是真的從沒想過和這幾個家人說過她的什麼想法,她根本就起過這種念頭。
而現在這幾個家人看著歸她所用,誰也想不出他們哪天會背後捅她一刀。
畢竟,他們當了汪家人一輩子的奴才,跟了她張小碗沒幾天。
農夫與蛇的故事裡農夫做的事,她不會做。
她也不可能覺得他們真能為她好,再退一萬步,他們哪天真是有了好心想為她一下,但他們連自己顧全自己的本事都沒有,一個當奴才的,所想出來的為她的好,能好到哪裡去?
所以在安定後,這幾個家人間有那麼一兩個人這兩個月間在她面前無論是倚老賣老,還是一有事就有暗地裡用言語試探她的意圖,一旦過線,過份了,張小碗都會收起笑臉,端起臉,仰起下巴冷冷地看著他們。
但一般的,只要不觸她的逆鱗,她都無妨,還是那個笑意吟吟的汪大娘子。
如此,還是有人看不懂她臉色的。
這天用過朝食不久,老蔡頭夫婦又過來說這都夏初了,要不要托人去向老夫人問個安。
老蔡嬸還一臉為張小碗好的凝重,「我想,多少我們都是在汪家做活做得久了的老奴才了,大娘子的賢惠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這次信上一併寫上交予老夫人,想必她也是知您的好的,要是到時候再……」
說著她看了看張小碗的肚子,歎著氣說,「興許看在小公子的份上,也還是會接大娘子你們回去的。」
當下張小碗抿嘴笑了笑,伸出手別了別臉邊的發,隨即輕描淡寫地對老蔡嬸說,「你讓老太太看你一個奴才寫的信?我倒不知道你們會寫信呢,怎麼這種大事都還沒告訴給我聽一聽?你們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當下,老蔡嬸大驚失色,一下就跪到了地上。
張小碗去扶了凳子過來坐,這兩人終於鬧了這麼一大出出來,她有空,也有得是時間陪著,「要是老太太真看你們給汪家做了一輩子奴才的份上賞臉看了,但你們跟在我身邊,說我再多好話也是不為過的,要是老太太認為是我攛使你們為我說好話,到時,受責罵的怕是我吧?」
說完,張小碗笑著看著這兩個老家人,「我最近是對你們不好嗎?短你們的吃的了,還是讓你們沒見天地幹活了?就這般容不得我活著,讓我在老太太面前這般找不痛快?」
這句話後,老蔡頭臉也失了血色,軟著腿跪在了地上。
「我看你們是過得太好了,吃得太飽了,才有閒空想這些。」張小碗沒說什麼起了身,招呼不遠處裝作在掃地的老吳嬸,「吳嬸,過來幫我拿下鋤頭,我們去菜地看看。」
總有些人,給了三分顏色給他看,他就能給你開染房。
當下,管也沒管這兩個老的,領著吳嬸出門了。
老蔡頭夫婦沒得她的吩咐,一直跪到了張小碗回來,掃了他們一眼,隨後隨意地說了句讓他們起來為止。
看著她離開時的背影,這老蔡嬸對著她的背磕了一個頭,滿臉感激,「多謝大娘子。」
張小碗聽了這句話,本是不打算說什麼的,但還是回過了頭,翹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下次可別犯了。」
下次多管閒事,她就讓他們一口飯都沒得吃,看還有沒力氣想這些有的沒的。
當了汪家人一輩子的奴才,老念著他們她不怪,但休想近在她的眼前吃著她的飯,還不聽她的話。
說透了,她現在才是管著他們生死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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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老蔡頭那對老刺頭的夫妻,老吳伯這對就要老實得多,如果不是實在實誠得過頭,張小碗也不會有些事只得讓老蔡頭去辦。
像買東西,老蔡頭一個銅板的東西要比老吳頭買回的多一小半,這實誠啊,有實誠的好處,也實在有實誠得太過頭的壞處。
不過,不管老蔡頭心向著那汪家人,平時幹事倒是利落,看得出來以前是當過汪家的副管家的。
但自托老蔡頭辦了幾件事,這老人又蹦紮起來後,張小碗也不再什麼事都讓他辦了。
他認為這個家裡非他不可了,他一個老家人,見多識廣的,還跟過老太爺,在她面前是說得上話的,她倒想讓他看清楚,這個家裡,是誰在說了算,是誰在給他飯吃,偶爾他犯病咳嗽還給他抓過幾幅藥。
而在這月老蔡頭夜間又受了涼,又犯起了咳嗽,這次張小碗沒理會,沒像上一次一樣拿出錢來讓老蔡嬸去抓藥。
老蔡嬸故意在張小碗麵前來回過幾次,她也當沒看見。
吃完朝食,她拿了塊餅,讓狗子跟上,去尋她的山雞去了。
這天花了大半天,才找回一隻山雞,還好肥大。
張小碗自己熬了雞湯,拿出個陶罐裝了湯,這些打算打溪水冰鎮在桶裡明天喝。
她把雞肉分出一小半,裝了兩個碗,大碗的給了老吳嬸一家,剩下的一小半,讓老吳嬸送去給老蔡頭當夕食吃。
她沒少他們的吃的,但也多不了。
老蔡嬸這天見張小碗完全不理會他們了,拿了自己家的錢午時走了路去抓了藥回來,回來後,在他們房間的門檻上坐著剛想歇了口氣,就看到了老吳嬸端來了一份他們的菜,她看是肉還小驚喜了一下,但聽到是大娘子今天抓回一大隻雞,只留了這一點給他們吃之後,當下老婆娘的心都涼了。
「你們的呢?」她問老吳嬸。
「我們屋子裡著呢,你們吃著你們的吧,我也要回去吃了。」老吳嬸不是個傻的,相反,她比家裡的老吳頭要靈活得多。
「今天不一個桌吃飯了?」
「不了,大娘子的意思是以後分開吃。」老吳嬸說到這,看了老蔡嬸一眼,口氣也了些不耐煩,「別以為坐上一桌子,你們就當起主子的自家人了,在老家裡你倒是分得清自個兒身份,見著鐵管家那家的,那腰哈得比誰都低,怎麼到了這大娘子這,你就倚老賣老起來了,現下可滿足了?可別說什麼了,要不,連你那口飯沒得吃,回老家等著鐵管家的打賞你們一家子吧。」
她語帶諷刺,一扭屁股,走了,沒理會屋子裡面那老蔡頭傳來的劇烈咳嗽聲。
她就瞧不過老蔡頭這一家兩口的老鬧騰貨,都是被打發出來不要的,還盡給新主子開染房,都不知道這腦袋是什麼做的。
老蔡頭一家被敲打過後,就乖覺多了。
老蔡嬸也不再像過去那樣旁若無人般在張小碗麵前口沫橫飛地說話了,到底多了幾許距離。
張小碗養著他們,無非他們是汪家人打發過來給暗著給她找晦氣的,她只得接手,而不是真把他們養著當祖宗供的,所以,多忌諱她點也是好事,免得日子一過得好一點,就想爬到她頭上來。
老蔡頭那次一病,可能因為心裡還受了氣,足吃了十劑藥才吃好,手頭這些年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也吃得少了近一半,這可把老兩口心疼得好一陣臉色都不好看。
現在分開吃了,他們的吃的,也只剛剛夠吃,現在廚房是老吳嬸管著,朝食就給他們兩碗稀飯,夕時就是一碗稀飯多個餅,就與在汪家時的差不多了。
老蔡嬸心裡意見大得很,跟吳嬸吵過幾次,在一次大吵後,見來廚房的張小碗視而不見地錯過她們進廚房拿了東西就走,她在吵過這次後也不吵了,回房掉了淚,第二天就完全老實下來了。
連老蔡頭,那渾濁老眼裡的刁鑽也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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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老家人老實了,張小碗卻要想著怎麼掙銀子,她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可著錢的法子,她不可能懷著孕還去大深山打獵,那是需要花力氣和精力的,而那些很容易就損耗到肚裡的肉。
於是,到底的辦法還是省著花,平時根本不花錢,把那一兩多的銀錢留著做急用。
至於孩子的衣服,她拿了那十尺青布做了三身裡裳,又花了一百個銅板買了棉花做了兩件棉衣棉褲。
孩子的尿布她是跟村裡的老人家討來的,上門前她帶一小半隻雞腿,或者小半隻兔腿去,回來手裡往往都會多幾塊用過的布。
正好是夏天,把尿布洗了暴曬,收好,等孩子生出來後用。
也有得來的各家較好的一些粗布,一塊一塊零碎得很,張小碗也全留著,給小孩做百家衣穿。
趁著肚子還不顯大,還能幹不少彎腰的活時,張小碗就想著要把一切都備妥了,如此這樣每天可忙的事也是有的,準備孩子的用物,還有田里地裡也要時不時去看一眼心裡有個數,這些細碎的事佔滿了她的每天。
村裡也是沒過多久就知道她有孩子了,對她為什麼不回縣城也有些好奇,但村子裡今年的大事太多了,舊里長換了新里長,這王存福的女兒也死了,現在還是個當了自己的鋪蓋去鄉里買酒喝的酒鬼,這眼看還要賣老婆了,這王家的件件大事讓他們的嘴裡都說不停了,所以說到道張小碗身上,也就猜道猜道幾句,也深說不到哪裡去。
村裡也有幾個膽大的婦人搭過張小碗此種為什麼不回縣城生孩子的話,張小碗每每都是以微笑帶過,無端地讓對面的婦人覺得她有幾許可憐,久而久之,敢問的人都問過了,漸漸地也沒有人再問張小碗此類的話了。
不過,村裡人也還是知道了她不被家婆所喜,被趕到鄉下來的了。
老吳嬸聽到這話時,還跟張小碗賭咒發誓這話不是她傳出去的,老蔡嬸也是哭天喊地地跪在張小碗麵前說這也不是她幹的。
這話是誰說出去的,總逃脫不了他們這幾個人。
但張小碗不在乎被人知道這事,她要在這裡住這麼久,可能會是她的大半輩子,她總得有個長住下去的理由。
現在,這理由有了,哪怕讓人覺得她可憐,也無妨。
說到底,她其實是不可憐的,有房有田不是?
這村裡人啊,也是心善,自家的孩子都沒吃飽,可憐她一個有房有田還能收租糧的人作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