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娘子,竟也是家中無人了?真是可憐。」小老虎竟憐憫道。
張小碗不禁笑著抱他入懷,就勢跟他說著那些可憐人家的些許事起來。
就算她這孩子天性暴戾,她也想盡力教他心胸寬廣,要知人生百態,這世上有很多不同的人和事,他以後要聰明地對抗那些比他厲害的,但也不能去欺辱弱小,就像他不強時別人欺負他一樣。
她也許教不了許多,但能多一點是一點。
她也不是要教他太過善良,而是有時你多給別人一條路,別人也會多給你一條路,她不能一生都在她的小男子漢身邊看管著他,只得盡力教上他一些他可以把路走得順暢一些的道理。
到底,也是出於自私的原因。
*******
這京郊的冬天比之他們在南方時要更冷一些,這天眼瞅著一天比一天寒冷,外頭竟是去不得了。
所幸張小碗事先做了準備,家中的糧油在入冬時她已用了板車拖了一車回來,連柴火也跟那村裡人家買了二十餘擔,又加之買了些肉做了臘肉,每日往往熬一些粥,裡面再加點臘肉,再給小老虎加個雞蛋,就著鹹菜吃也是一頓。
如此吃倒也是吃得很是飽實,在這大冬天裡,母子窩在家裡,算也過得很是不錯。
小老虎也是沒過過這樣冷的冬天,但他穿得暖和,家中也燒了坑,他倒不覺得這冬天跟家鄉的差上多少,甚至每日早上還會在冰天雪地的外頭站會樁,覺得自己格外男子漢。
但冬日畢竟出行不便,在外頭也呆不得太長時間,他在家中習字的時間要比以往都長,一個冬天過去,他認的字多了許多。
這時,張小碗發現把字教給他認了,更多的書中的學問,她卻是不能再教下去了。
她的教育,還是依托她以前所受的教育的認知,教一些亙古不變,為人處世的道理給小老虎還無妨,可教他這個朝代裡的那些治國安邦的道理她是萬萬不行的。
說透了,她穿越來這個朝代,呆的地方無非是家鄉,嫁去之地的歸牛鄉,還有來到京城的這三處地方,而這個朝代的邊界在那,現在皇帝多少歲數了,那外頭打仗的地方是在哪,這個朝代前面的朝代是哪個朝代,現在的朝代實施的是什麼政策,這等等等等她沒有一項是知曉的。
如此,她哪能教得了小老虎更多。
想來,也只得送他去學堂,讓先生教一些她所不知道的。
張小碗也擇了時間跟汪懷善好好地說了這件事,小老虎跟她也有些爭執,認為她完全教得了他。
但張小碗也告知了她所不知道的一切,她希望他從先生那裡得到這些知識,再回來教與她……
汪懷善一聽他娘這麼說,對學堂倒是有了興趣來了。
這世上竟還有他娘不知曉的事情?他還真是有興趣去聽上一聽,學上一學,回來告予她。
如此,就算冬天還末過,小老虎卻期盼起進學堂了。
說服了小老虎,張小碗卻要為找學堂的事費心神了,家中的銀子目前還是供得起他進上兩年學堂的,但現在是要進什麼學堂,要怎麼進,這些都是她開春時要去打聽好的。
待到開春,真打聽起這個事來,張小碗發現這學堂不是一般人能進得了的,這京郊邊上的學堂,一種是村塾,只有村子裡的孩兒才進得了,一種是私塾,是宗族裡的孩子才進得了,像小老虎這種的,家裡有點身份的,都是請了先生在家中坐堂教學的。
張小碗帶著汪懷善走了好幾圈,問了一些人,竟無人願意接收他,張小碗都為此眉頭皺得緊緊的,小老虎也是板著一張臉。
現眼下別說是到有學問的先生下面的去學習了,就是一般的教書認字的先生也拜不到其門下去。
他們問到這附近的村裡去,那村裡人也是奇了,問汪家是當官的,這小孩兒為什麼不在家中讓先生授業,反倒要進他們這些只是窮秀才坐堂的村塾裡來。
言語中,也不是很客氣。
張小碗敏感地知道她這是侵犯了別人的地盤,這種村塾也是類似宗族的私塾一樣的性質,這與他們完全無關的外人是進不去的。
而小老虎也敏感地知道了宗族的重要性,為此,他卻是更痛恨汪家人起來,被幾家打聽好的私塾拒絕後,這個倔強的孩子甚至不願意張小碗出去打聽有沒有在家中授課,願意接受他的先生了。
「老壞蛋老壞婆娘家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家。」在家中,小老虎甚至跟著張小碗吼叫著,關於汪家,他心中平息了幾個月的怒火又在他眼中燃燒了起來。
知曉自己因為被汪家不喜,甚至都進不得別人家的學堂後,小老虎對汪家的憎恨更深,好幾日臉上都沒了笑意,只抱著他的弓箭,每天都花很長的時間磨著箭頭,每支都磨得鋒利無比。
看著這樣的兒子,張小碗甚至像是看到了小老虎心中那只被壓下的凶獸又在張牙舞爪的模樣了。
一時之間,張小碗也是黔驢技窮,因為現在擺在眼前的現實不是她所能解決得了的,而小老虎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可以被她哄騙的小孩子了。
他已經知曉了他不被汪家喜愛認同的後果是什麼了,這幾日間,他,連同她都嘗遍了被人拒絕的滋味。
她就算費銀錢把人請到家中來授課,也是沒幾個人願意到她這在外頭有些許惡名的婦人家中來的。
更何況,這家中只有她一個女人,沒有男人。
想來她這個當母親的成年人,卻也是個天真的,以為想進學堂了,那學堂就可以進,竟還說服兒子去學堂。
真是如此天真得可怕,張小碗在心裡嘲笑著自己,看著那一天連一句話都不願意說的小老虎,心鈍痛得連淚都流不出了。
她以為只要母子倆在一起,再苦只要熬下去,生活也會有起色,可在活生生的現實面前,擋著他們的牆是如此厚實,他們勢單力薄,敲不開那這一堵攔住他未來的銅牆鐵壁。
*******
在家中,張小碗一日一日安撫著小老虎,可小老虎畢竟長大了,他沒有以前那樣好安慰了。
張小碗也不願意這時用她的眼淚讓他屈服,只得跟小老虎講臥薪嘗膽這樣的故事,希望能激勵他,希望他把心頭的那頭暴戾的猛獸壓下去。
她甚至跟他說,他可以不要原諒汪家的任何一個人,可以以後去報仇,但現在他不能去找汪家人脫離關係,更不能去殺了汪家人。
他殺不了他們,就算他們鬧出事情來,但被驅逐後,這天地之大,他們母子就是費盡千辛萬苦,犯了事的他們都可能找不到一處容身之地。
她把種種厲害關係都跟他講明,小老虎聽得日漸沉默,昔日那比星星還耀眼奪輝的眼睛,那裡面的光芒也消褪了很多下去。
張小碗心口疼痛難當,卻只能看著他一日日被迫成長,接受這些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當張小碗以為小老虎與她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把求學不成的這樁事忘卻,或者再另謀他路後,在四月底的這天,竟有一婦人找上門來了,說她是小老虎忘年之交胡九刀,刀叔的娘子。
這婦人看著與張小碗差不多同歲,瞧來也是二十來歲模樣,她被張小碗請入門後左右觀看了四週一下,那臉上一片讚賞,「打理得可真是整齊乾淨,嫂子可真能幹。」
張小碗朝她微笑,「承你的誇了。」
這胡家娘子說過此話後,朝著張小碗還福了福身,對她笑著說道,「我家夫君可跟我說了,他那些時日可吃了不少他小友娘親做的烙餅,春節時他本要帶我過來給嫂子拜年,哪料家中事多,一時之間竟脫身不得,捱到現下我才得空過來跟嫂子拜會一下。」
她是如此客氣,不知她來意的張小碗心下微驚,面上還是維持著笑意答道,「太過客氣了,只要你能來,就算是再過些時日來,哪怕是到了年底,只要你能來我也是歡喜的。」
那婦人聽了臉上笑意更深,轉頭看了看好奇看著她的汪懷善善意一笑,隨後親熱地握了張小碗的手,兩人相攜走入那堂屋裡坐下,等張小碗給她端來熱水後,兩人全部坐定,這才跟張小碗說道,「今日來是有事要與嫂子說道的。」
張小碗一聽她要說來意了,不由端坐了身體,臉上笑意不減,「你且說。」
「我這一看嫂子,一看您就知您是個知書達禮的……」那婦人笑起來真是漂亮得緊,那菱形的嘴笑得翹起來,還有幾許女孩子的嬌俏,看著可討人喜歡。
誰人是好的,誰人是壞的,就算只是初初一見,張小碗也還是有點眼力分得清的,她知這胡家娘子是帶著善意來的,她的笑也格外真誠,語氣也帶著濃濃笑意,「你說就是,可是我家這混小子給你家官人添什麼麻煩了?」
混小子汪懷善一聽,奇了,瞪眼對他娘親道,「怎會?刀叔才不會說我的不是,娘你可不要冤枉他,我可得了他不少肉的。」
他說得甚是認真,卻把坐著的兩個女人都逗得笑了起來。
笑了好幾聲,那胡家娘子止住了點笑,笑著跟張小碗說,「我家那混人跟我說他那小兄弟好玩得緊,我還當他又胡說八道,今日一見他這小兄弟,哎喲,這麼些年了,他可總算有次沒把話說錯了……」
說著又拿著帕子掩著嘴笑了起來。
「看你說的……」張小碗也抿嘴一笑,轉而對著看看她,又看看胡家娘子的小老虎說,「你去外邊玩去吧,我跟你胡嬸嬸說會兒話。」
胡家娘子一聽,放下帕子笑著說,「就讓他坐著吧,我今天也是來你們母子商量點事的,看我這慢性子,這都笑上半會了這話都還沒顧上說……」
說著,正了正身,臉色也正了一下,便對張小碗說道,「那鄭屠夫昨日來我家送肉,聽他說,您家懷善可是在找學堂進學?」
張小碗聽了一怔,但點了一下頭。
「說來也巧了,我胡家族裡正好前幾日聘了一個有學問的先生過來坐堂,我那夫君一聽他這小兄弟正在找著先生,就讓我過來跟嫂子問上一問,要是不嫌棄,可否請懷善與我族裡的孩兒共識一堂,也好讓他還了你們的飯食之恩。」
她說罷,臉上還帶著友善的淺淺笑意,笑意吟吟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見此不禁動容,她蠕了蠕嘴皮,好半晌才歎道,「我們母子,哪擔當起你們這翻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