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瑫沉默。
山頂很安靜,雪片打在松葉上簌簌作響。山路上積了一層薄雪,路燈昏黃的燈光灑在上面,有一些亮晶晶的閃光。
費景明皺著眉使勁吸了一口煙,他抽煙猛,吸煙的樣子氣勢洶洶。
“我一直很奇怪安子歸為什麽會跟你結婚,見到你之後就更想不通了。”費景明兩手一攤。
話少,沒有幽默感,五官長得太正氣反而失去了美感,安子歸常年混跡名利圈,看過的好看皮相海了去了。
賀瑫皺起眉:“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哪?”
他沒有耐心聽費景明神神叨叨陰陽怪氣的說話,他們之間沒有這樣說話的立場。他和他比賽跑山,只是為了找安子歸,他對安子歸的社交沒有興趣。
要離婚了,他沒有資格有興趣。
他也不想知道費景明為什麽會對他有那麽明顯的挑釁和敵意。
“知道,但是我並不打算告訴你。”費景明笑呵呵,“我這人說話不算話是出了名的。”
賀瑫:“……”
“而且你現在也走不了。”費景明看賀瑫一聲不吭發動摩托車打算下山,笑得更加欠揍,“下面那段山路結冰了,場地負責人五分鍾前宣布今天跑山結束,我們得在山上等車子來接。”
“安全第一。”
他揚揚手裡的手機,跑山微信群裡發布了一條跑山結束公告,山上就剩他們兩個,接應的車子會在十五分鍾後到達。
群山深處積雪壓斷了枯樹枝,砸在地上砰得一聲。
“谷珊這妖精帶你來這裡是有原因的。”費景明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酒壺,自己喝了一口,丟給賀瑫,“高度酒,喝了暖和。”
反正一會有車來接。
賀瑫接下酒壺,也仰著頭喝了一口。
確實冷,他手腳都快要失去知覺。一口高度酒下去,從喉嚨到食管都被燒得火辣辣的,疼痛代替了寒冷。
賀瑫又喝了一口。
費景明側著頭看,下結論: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安子歸喜歡這一款倒是挺讓人意外的。
“他們公司那點破事我不太清楚,但是谷珊這個人,我倒是很了解。”費景明咧嘴一笑,“看著人模人樣,做的事情卻很少有像人的。”
“她就是你老婆安子歸磨利的一把刀,兩面刃。”
“刀子利了就開始有私心,覺得安子歸能給的太少,就找了別人。”
費景明又點燃一支煙,這次用的是自己的打火機。
賀瑫眯著眼睛沒說話。
酒是好酒,後勁很大。
“谷珊帶你來這裡,八成是為了我。”費景明嗤笑,“我和安子歸的關系在他們眼裡,可能是真覺得有點什麽。”
賀瑫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她是不是跟你說安子歸和你離婚是為了分離股份?”他問他,假裝沒看到賀瑫剛才的眼神。
挺有意思,本來應該今天離婚的男人被谷珊拐到這種地方,被他兩句話一激雪天跑山,現在困在這裡,還會因為他一兩句挑釁就變了臉色,眼神像是要吃人。
這狀態不像是離婚的,倒像是真的來找老婆的。
“她接下來還會帶你去其他地方,無非就是想告訴你安子歸這兩年活得挺沒人樣的。”
“最後她應該會讓你在股份和安子歸之間做選擇,看你是選擇金銀財寶還是選擇你前妻。”
這並不難猜,谷珊會把安子歸最陰暗的一面都展露給已經決定要離婚的賀瑫,這種拉攏勝率很高,畢竟這世上值得相信的東西只有真金白銀。
賀瑫仍然沉默,不置可否。
費景明看起來已經習慣了賀瑫的寡言,開始自顧自的往下說。
“你其實下飛機就被人盯上了,如果沒有薔薇莊園那件事,你今天出了機場也會被谷珊找個理由直接接走。”
“無論如何,你們兩個今天都是離不了婚的。”
在拉攏賀瑫之前,安子歸公司那些人肯定不會讓他們輕易離婚。
“這都是安子歸告訴你的?”賀瑫終於開口了,問的問題卻和剛才費景明說的話題一點都不相乾。
安子歸知道,卻什麽都沒跟他說還讓他別多管閑事?
費景明笑了。
這也不是個正常人。
“不算是她告訴我的。”他答得模棱兩可,“你聽說過互助會[1]麽?”
賀瑫搖頭。
這對他來說又是一個新名詞。
“就是美劇裡經常演的,一群有共同問題的人聚在一起訴說自己的悲慘遭遇和抗爭歷史,同病相憐的人通過有相同遭遇的同伴獲得力量之類的。”費景明十分潦草地解釋了一通。
“我和安子歸就是在這種互助會上認識的,匿名互助會,互助的主題是失眠障礙。她進來得晚,按規則需要找一個互助會上的前輩作為助幫人,抽簽抽到了我。”費景明再次解釋,“助幫人的作用類似於行業裡的師父,我帶她了解互助會的規則,她向我傾訴她遇到的問題,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用互助的方式幫助她。”
所以他聽過安子歸匿名後的結婚生活,聽過她高強度的工作,聽過她失眠的原因。
“她什麽時候進的互助會?”賀瑫有種想把手裡的烈酒一口乾的衝動。
他們明明每天都視頻互道晚安,一日三餐的拍照打電話,可這些事情,他聞所未聞。
“一年半前。”費景明這個問題答得倒是爽快,“不過我隻給她做了一年的助幫人,後來我因為私人原因退出互助會,之後互助會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費景明罕見的停頓了一分鍾。
“我當時和谷珊戀愛了,匿名互助會失去了匿名效果,作為安子歸的助幫人,我選擇了退出。”費景明聳肩,“不過我和谷珊也分手了,因為我到最後都不明白,她跟我戀愛的原因到底是不是因為知道我是安子歸的助幫人,所以想要通過我打探消息。”
“後來我們公司又和安心顧問有了合作關系,安子歸估計也是擔心其他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自己親自接下了我的案子。”
“每次我出緋聞,都是她幫忙搞定的。搞定偷拍,搞定記者,如果當時我需要曝光量,她還會和記者商量好拍幾張似是而非的照片搞兩個熱搜。”
於是就有了他們兩狀似親密的各種照片。
安子歸是素人,照片爆出來除了安子歸的親友別人的注意力都在費景明上面。
賀瑫就是她的親友。
不過安子歸似乎並不在乎。
“我是她匿名互助會上的助幫人,你是她用來分離股權的前夫。”來接他們的車在山下露出了燈光,費景明終於說出了他提出跑山的原因,“我把你引上山,隻想確認一件事。”
“你會站在哪一邊?乖乖離婚幫安子歸完成股權分割,還是站到谷珊這邊把安子歸趕出安心顧問?”費景明問。
這個看起來不怎麽成熟的男人正在和安子歸傳緋聞,他似乎什麽都知道,他說他是安子歸用來分離股權的前夫,他在這樣的天氣下避開谷珊,就只是想要知道他的立場。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賀瑫問。
“我想接盤。”費景明咧著嘴,笑得欠揍。
***
來接他們的車子已經近在咫尺,車燈遠遠閃了兩下,在山路上繞了一圈終於停在了兩人所在的山頂路口。
谷珊在車內就看到兩個男人面對面站著,她下車開傘的那一瞬間,賀瑫突然掄起胳膊,一拳頭狠狠地砸在費景明的臉上。
呯的一聲,寂靜的山裡都傳出了回聲。
谷珊:“……”
來接人的場地負責人:“…………”
費景明:“我艸!”
***
“安總在哪?”谷珊的頭髮有些亂,剛才勸架被費景明扯了兩下,一整天的精致妝容終於有了裂痕。
費景明手拿著冰袋摁在嘴角,兩眼一翻。
“她在這個時間點失蹤,對她很不利。”谷珊草草理了下頭髮,發現發絲怎麽都塞不回原位,皺起眉,開始用手指撚起來一根根地塞。
“你在我面前還裝個屁。”費景明的嘴角淤青了一大塊,說話咬字不清,但是仍然□□味十足。
他大意了。
他媽的誰能想到這賀瑫不聲不響的,出拳速度那麽快。
“她如果願意接受我們提出的公司改革策略,沒有人會想讓她走。”谷珊已經很習慣費景明的態度,慢吞吞的說,慢吞吞的用手指一根根的塞頭髮。
“她不走,你怎麽做谷總?”費景明很驚詫的樣子。
谷珊:“……”
車裡重新回歸沉默。
為了防止兩人再打起來,賀瑫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車之後就再也沒說過話。
下山後雪漸漸小了,剛才在山頂吹得麻木的身體開始回暖,手指應該凍出了凍瘡,暖氣一吹一陣陣的癢。
賀瑫一動不動。
他需要這些身體知覺來提醒自己,他今天一個下午遇到的事情,並不是一場噩夢。
他的妻子安子歸有睡眠障礙和進食障礙,她的床頭堆滿了藥和酒瓶;她一年半前就已經需要通過互助會這樣的方式來對抗這些精神問題,但是這段時間晚上互道晚安的時候,她仍然打著哈欠笑嘻嘻,她說她睡眠質量一如既往,有時候早上還得讓他遠程打電話叫她起床;她的一日三餐從照片上看起來都營養均衡顏色漂亮,她還埋怨過自己是不是又胖了。
不是她瞞得太好,而是他願意相信。
距離太遠,分別太久,她如果安好,他會很安心,但是萬一她不安好,他根本沒辦法幫到她。
所以他更願意相信那個笑嘻嘻的安子歸是他老婆,她一直沒變,哪怕安心顧問越做越大,哪怕他這個不怎麽上網的人也偶爾會從別人嘴裡聽到關於安子歸的消息,大多都不是什麽好新聞。
他願意相信,所以他本能的放棄挖掘。
“您明天如果有時間,我可以帶您去公司轉轉。”谷珊終於理完了自己的頭髮,露出了完美的笑容,不再搭理費景明。
費景明不說,她也能找到安子歸。
“不了。”賀瑫在副駕駛位背對著她,沒有回頭,“這些事我不會再參與了。”
谷珊愣住。
下山的路很短,不管谷珊再說什麽,賀瑫都不再說話。
安子歸提出離婚,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都是應該的。
他這樣的丈夫,安子歸能忍五年已經很了不起。
她沒有背棄他們之間的海誓山盟,沒有做到的人是他。
他不會再和這些人斡旋,他的妻子,他自己去找。
作者有話要說:[1] 並不是指百度百科上的標會,就是文裡面費景明說的互助會另外說明下這個文是沒有離婚冷靜期的,咱們架空。。這文算上番外都不會超過五十章,二十萬字之內其他的問題好像都涉嫌劇透。。我默默的閉上嘴。評論留言紅包包,咱們明天見呀~明天為了避免劇透就開始放食譜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