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窕回到酒店,把自己整個人扔回床上,面朝下,陷在柔軟的枕頭裡。
她的臉到現在都是熱的。像喝多了酒,心也微醺,步伐輕浮。
和男神十指相扣了啊啊——啊——啊——
在她有生之年,最沒分寸的春夢裡,都不會有這樣極端直觀的感觸。
好想對著窗外尖叫幾聲,又怕擾民。更何況,房間裡不只她一個人。
住同一個標間的女孩正在洗澡,她叫孫青,和姜窕在一個工作室,都是做造型的,資歷較之姜窕略淺。
她沖了個戰鬥澡就出來了。
姜窕聽見她擰開門閂的響動,忙坐直身子,假裝若無其事地靠床頭,看手機。
孫青擦著頭髮問:「姜窕,今天和傅廷川拉手,感覺怎麼樣啊。」
「什麼感覺?」姜窕頭也沒抬。
「男神的手啊,什麼感覺?」女人總是八卦的。
「就……手的感覺囉。能有什麼感覺。」姜窕找不出措辭來形容,當然,她也只想獨自一人保存這份粉紅的心悸。
成年相熟女性之間的對話,總是會引向一些禁忌話題。孫青坐到她床邊,擠眉弄眼:「有沒有傳說中的……一碰就濕了?」
「說什麼呢!」姜窕臉熱,拽出枕頭拍她:「我對偶像的感情是聖潔的。」
「得了吧你,現在滿微博的女的不是在叫囂著想睡傅廷川,就是想被傅廷川睡,我才不信。」孫青躲開她的枕頭炮,回身插上吹風機呼她:「我說實話呢,你還敢打我?」
姜窕被烘得眼疼,只好仰面倒下,氣嘟嘟地揉眼睛:「你走開。」
孫青也不再逗她,拔了插頭,遛回洗手間。
說真話,姜窕並沒有孫青所說的那種,身體上的激動。
相反,粉上傅廷川的這十多年,她對他鮮有性幻想。
那個男人,在她眼裡,總是神聖的,不可褻瀆的,他時常蹙緊的眉心滿是禁慾感,發自肺腑的笑也充斥善意,寬厚的肩膀極具安全氣息,他的身軀、神情、舉止,都是穩重的代名詞。
讓她極少會聯想到關乎**的東西。
她之前看過這樣的話,拿來形容她們這類粉絲的心情甚是貼切——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就算我不顧一切跋山涉水地來到你面前,流著淚說我愛你,你也只會禮貌的點頭,回一聲謝謝吧。」
不妄想索取,不奢求回應。
知道自己仰慕他,而他也許會因為許多許多這樣的仰慕感到欣慰,就足夠了。
這就是她對傅廷川的全部感情。
******
白天過度亢奮的後遺症,姜窕失眠了。
輾轉反側,醞釀不出一點睡意。
她拎開被褥,躡手躡腳地從床上爬起來,裹了件外套,就跑去外面了。
夜已深,酒店的庭院裡靜悄悄的,銀杏葉子被塗掉一半的青綠,桂花香浮動在鼻端。
風似乎都成了金黃色,掀動草影,窸窸窣窣,給這個秋天輕哼詩歌。
姜窕把房卡夾在指間,來回翻轉著。
她在卵石路上走了一段,忽然瞧見路盡頭的花圃邊,有一團大黑影。
定睛一看,是個男人蹲在那。
姜窕又走近兩步,認出了那個人。
傅廷川。
他頭髮烏黑,像漆著夜色。
肩頭也很是挺括,蹲那麼矮都沒一點卑躬屈膝感。
只是下巴老昂啊昂的,右手一會從左手裡拿出點什麼東西,扔進草叢裡。
和他的距離愈來愈短,姜窕聽清了他在念叨催促什麼:「吃啊……快吃……」
「傅先生?」
姜窕不知是該去問好還是該不打擾,但她已經遵從80%的內心叫出聲了。
對方略微偏臉,看清楚姜窕後,含蓄地笑笑:「姜小姐。」
他記得她的名字,這對姜窕來說,毫無疑問是驚喜。
傅廷川拋掉最後一點,撣撣手站起來。
「你在看什麼?」姜窕一邊發問,一邊靠近花圃,低頭。
不算高的灌木叢後面,蜷著一隻全白色的奶貓。
就是最普通的貓種,很瘦,臉蛋尖尖的。
酒店附近總會有不少流浪貓,尤其在這種位置較偏的影視基地,人煙多的地帶,流浪動物也會跟著多起來。
「野貓,」傅廷川單手插兜:「我下來夜跑,跟著叫聲找過來的,看到我,它倒不叫喚了。」
這回換姜窕蹲下,她雙臂交叉,覆在腿上,盯著那小團白色。
隨後,她看到那貓腦袋下邊的空地上,擺了一堆被揪散的小麵包:「你給它餵麵包啊?」
「前台只有這個,」傅廷川語氣平平,在姜窕頭頂上方說話:「一口都不吃。」
他的音色像含著沙,又像含著水,仿佛正為這個不瘟不火的秋夜所準備。
姜窕聽出了零星的抱怨意味,不禁彎下眼角:「貓大多不吃這個的。」
「快餓死了,還挑食!」男人故意衝小貓凶了句。
白森森的小可憐依舊動也不動,只瑟瑟發抖。
姜窕起身:「我去前台問問有沒有火腿腸,雖然貓狗不能多吃這些,但墊墊飢還是可以的。」
說完轉身就按原路奔回去了。
傅廷川注視女人的背影片刻,收回目光,繼續看那隻小白貓。
******
姜窕很快弄來了火腿腸。
不是那種標準體型的,很小很短一跟。
「前台只有杯麵,我從那裡面拿出來的,」姜窕解釋,邊利索地用牙咬開腸衣:「只有這個。」
她撕掉包裝袋,掰開一小節扔到白貓跟前,斷言:「肯定吃。」
火腿腸鮮味重,小貓果真揚起頭顱,嗅了嗅那段,接著就張開嘴,小幅度囁咬著。
「這小傢伙……」傅廷川重重嘆氣。
小白貓坑著頭,專心致志吃著,異常可愛。它腦門毛絨絨的,姜窕心底也軟綿綿的,她忍不住探出手臂,去摸它的頭。
「哎呀。」
細弱的驚呼刺穿夜色,傅廷川匆忙低頭:「怎麼了?」
蹲在腳邊的女人緩慢地舉高一隻手,像課堂上請示去廁所一樣尷尬:「被撓了……是我沒注意。」
路燈下,那隻手白瑩瑩的,有如暖脂。
唯獨中指被劃了道極細的口子,微小的血珠滲出來,紅得扎眼。
傅廷川心率加快,別開眼去找貓。
那傢伙已經後退兩步,嘴裡叼著半截火腿腸,警惕地望著他倆。
傅廷川想說些什麼,責怪那隻貓,還是關切下身邊的女人?
好像講什麼都不大對。
「流浪動物的護食心都很重,」好在對方先開口了:「它前肢還受傷了。」
姜窕拿出手機,按亮閃光燈,照向那一處:「看到了嗎?」
傅廷川留意了下貓的前爪,左邊那隻的關節處,的確有很大一塊殷紅色傷口,已經化膿,被風薰乾。
剛才它一直趴著,爪子縮在身下,根本沒人察覺。
姜窕按滅白光,瞥了眼手機時間,00:27。
「太晚了,回去吧。」她起立,把剩下的火腿腸三兩下掐成小塊,丟到草叢裡。
傅廷川望向姜窕,視線所及之處,能望見女人飽滿的額頭,小巧的鼻尖。他問:「貓就扔這?」
「十二點半了,」她講話時總不看他,像是有些怕他:「你們明星熬夜,明天氣色會不好,皮膚也不如睡得飽吃妝。」
「職業病。」傅廷川淡淡地擲下一詞。
他還惦記著她的傷口:「你手抓成那樣,要去打疫苗吧。」
姜窕甩甩那隻手:「不要緊,傷口不深,我房裡有碘伏,回頭消個毒擦點藥膏就好。」
心真大,現在的小姑娘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傅廷川又忍不住瞄她的手。
也罷,她都不擔心自己死活,他過度去管教也沒多少意義。
「貓呢?」傅廷川斂目,那小白貓還在戒備地啃著火腿腸碎肉。
「我們已經盡力了啊,」姜窕呵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至少它今晚能填點肚子,以後就看它造化了。」
「你在記恨他抓你麼。」傅廷川忽然提出一個很詭異的疑問。
「沒啊,」姜窕對他這個結論不明所以,「你認為我不救他回去是在報一撓之仇呀?」
「不然呢?」
「救回去了,養在哪呢?也沒時間照顧,附近沒寵物醫院,我們劇組顛沛流離四處跑,貓一直換環境,對它也是一種不負責任,」姜窕側目去看傅廷川:「全世界那麼多流浪動物,也沒辦法都照顧得到的,對嗎?」
四圍安謐,傅廷川不再言語。
「走吧,」姜窕娓娓催促:「回去吧,傅先生,好晚了。」
她始終記掛著他的作息,拍戲時很累人的事,她希望他睡眠充足。
「嗯,」男人終是放棄了:「你先。」
姜窕走在前邊,傅廷川在後面,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漫步徐行。
姜窕感覺到後頭的男人突然駐足。
她回頭望過去,只見傅廷川又折了回去。
他不假思索,乾脆地脫掉外面那件用來避寒的灰色開衫,上身就餘一件短袖。
男人彎下腰,三兩下用衣服將那貓裹好,提了出來,兜在臂彎裡。
他的手臂肌肉半籠在昧處,比平日裡更顯結實。
「能救一個是一個。」他快步朝姜窕走回來。
他眼睛裡有滿天星,神采奕奕的,仿佛不再是年近不惑,而是重返二八年華。
懷裡的奶貓在咪咪叫。
他停在她面前,無所顧慮的樣子就像個大男生一樣,然後,他篤定地說了三個字:「我來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