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檸的陰暗謀劃悄然展開。長長的隊伍裡,先是有一個排在靠前位置的女生假裝接到電話,然後震驚又為難地看了看後面:“可是馬上就要排到我了呀……啊,沒事,我想到辦法了!”
這個女生拚命向後揮手,不斷喊起甘曉瑜的名字,後者懵了一瞬才隔著遙遠的距離勉強認出這是某部門的學姐。
“咦,什麽情況?”甘曉瑜茫然地回應她,“我跟她只是認識,說熟也不算太熟……”
“曉瑜曉瑜!”學姐喊得著急,貌似也沒想著用手機聯絡,無奈甘曉瑜隻好迷茫地離開隊伍,走過去問她怎麽了。
“我這裡突然有點事,很急,我跟你換位置好不好?”
學姐誠懇地抓住她的手,“你看,再過兩三個人就到我了,但是我現在離開到時候回來又要從末尾開始排……所以拜托你跟我換一下可以嗎?”
“啊?”甘曉瑜聽得一陣迷糊,難道換了位置就不用重新排隊了麽?還是說學姐的意思是把位置從前面換到後面,到時候返回隊伍更容易讓其他同學接受?
可是,還是感覺哪裡有點怪怪的啊!
“學姐我——”
“就這麽說定了謝謝你超級感謝!回頭我請你吃飯!”
學姐卻沒等甘曉瑜提出異議,直接讓出自己的位置,把她推進了隊伍中。
“哎……”
甘曉瑜懵逼地看著學姐“噠噠噠”跑遠,“這到底是幹嘛呀……”
“能早點進去換衣服還不好?”排在她身後的女生隨口道。
“嗐,也是啦。”甘曉瑜哭笑不得,“不好意思哦。”
“沒事沒事,反正我前面本來就排著一個人,換誰都一樣。”後面的女生倒是擺擺手,對此並無異議。
甘曉瑜連連道謝,不忘拿起手機給薑榕發消息。
【嗚嗚好突然,話說榕榕要不你先來我這個位置換衣服,然後我替學姐去排隊?】她飛快打字。
【沒關系,排到前面不是挺好的嗎。】薑榕回復,【隊伍已經變動過一次了,再折騰也不好,你放心排隊吧。】
甘曉瑜發了兩個哭哭的表情:【好吧!!那我早點換完衣服來找你!】
她不知道這是她今晚與薑榕的最後聯絡。幾分鍾後,隊伍裡的甘曉瑜從第三排變成了第一排,和另一隊的姑娘一起被戲劇社的學姐們招呼進了室內。再然後,便有人說著“裙子沒有兜,隨身物品和換下來的衣服先在這裡寄存哦”,輕而易舉地將甘曉瑜還沒來得及鎖屏的手機奪走。
薑榕的手機響了兩聲。
【啊啊啊榕榕對不起,這邊的學姐說要盡快上校園擺渡車去大禮堂,問了一下說出口不讓等人,嗚嗚我先過去了可以嗎?】
語氣和表情包都模仿得恰到好處,薑榕並未察覺到異樣,打字回了句:【好,我們到時在大禮堂會合吧。】
又問道:【剛剛和你交換位置的學姐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甘曉瑜”回復道:【她走得好著急,完全沒說!要是很久還沒來榕榕你就先進去吧,我在禮堂門口等你!!】
【好。】
說是這麽說,但對外總是一副冷冰冰模樣的薑榕從來不缺善心和同理心,她惦記著這件事,哪怕快要輪到自己也主動把早點進去的機會讓給下一個人,免得那位學姐回來以後找不到甘曉瑜的室友在哪。
然而學姐一去不複返,甘曉瑜也沒再回復消息,不知不覺戲劇社外只剩下薑榕一個人,她歎了口氣走進室內,迎面遇到不甚熟悉的部門學姐。
“怎麽來這麽晚啊,都沒衣服啦!”
學姐有點不耐煩地咂了咂嘴,“算了,我再給你找找!”
說著一頭扎進更裡面的倉庫房間。
薑榕張張嘴,雖說她事出有因,但晚到是事實,面對這種自己不佔理的情況,她並不笨拙的嘴皮子往往派不上用場。
“唉,只有一套了,你看看能不能穿吧。”
學姐搖著頭從裡間走出,看了看薑榕道,“你應該是那個大一的學妹,叫什麽來著……薑蓉?感覺也不像有什麽壞心眼,喏,鑰匙在這了,你去裡面看看衣服,想穿就穿,不想穿就隨你吧,我還有事呢,你離開之前記得把門鎖好就行。”
“好的,麻煩學姐了,不好意思。”
薑榕利落點頭。
這麽乾脆倒是讓學姐多看了她一眼,不過急著下班的心還是促使著學姐盡快走出了門——這個舉動有逃避的意味在,畢竟屋子裡那套剩下的衣服的確不好看,她擔心被薑榕賴上。退一萬步,哪怕薑榕不挑,她幫著她穿衣服也麻煩得要死,當然是趁早溜掉比較好。
薑榕推開裡間的門,路過一堆空蕩蕩的衣櫃衣架和假人模特,又進了一扇門才發現學姐說的最後一套衣服。
“……”她鬱悶失語。
鏡頭自下而上給到特寫,眼前這套禮服並非修身時髦的晚禮服,而是一套極其誇張的古典宮廷風蓬蓬裙,看裙擺撐起來的弧度,顯然裡面還有厚重的裙撐,穿上去還不知道會有多臃腫。
除此之外,這套超大裙子的色彩也鮮豔華麗得過頭,幾乎從頭到腳寫滿了“浮誇”二字。
很明顯,它適合出現的地方是戲劇舞台,而不是一個假面校園舞會。
“明明那天試禮服的時候已經登記過了……”
薑榕的心聲委屈到了極點,她本人則沒什麽神情變化,仿佛全身力氣都用在了表情管理上。
記憶閃回到不久之前,那時試穿禮服的薑榕從拉開的衣簾後面款款走出,旁邊有甘曉瑜興奮拍照,對面是廖京臣驚豔失神。
一個充滿惡意的柔和過渡在此刻插入,畫面切換,一模一樣的禮服出現在萬檸身上,她奪走了本屬於薑榕的東西,昂著頭驕傲得像隻開屏孔雀。
“齊皖學長!”萬檸眼尖地發現了一身正裝路過的齊皖,矜持地咳嗽兩聲才努力風情款款地走過去捏著嗓子問,“學長,請問你有看到廖學長嗎?”
齊皖露出一副“啊又是這個問題不過我已經非常習慣了”的表情,無比熟練地回答道:
“他啊,之前說要去洗手間打個電話,估計現在還忙著呢。”
“噢……”萬檸難免失望。
“沒事哈,馬上就會回來的。”齊皖不是很走心地安慰一句。
提到“洗手間”這個字眼是他故意的,畢竟這群學妹們再怎麽狂熱也不至於追人追到盥洗室去,更何況齊皖也沒說錯,廖京臣的確進了二樓衛生間就沒出來過,他懷疑這家夥又在悲催充電中——用自己女朋友的話說,廖神看似很e,但總感覺他是個i人。
話說i人到底是什麽意思來著。
唉,也罷,哥們只能幫你到這了。目送萬檸走遠,齊皖默默搖了搖頭。
戲劇社倉庫內。
薑榕將長發攏到前面,抱膝坐在地上團成一團。
沒有外人在,也沒有甘曉瑜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間加劇了孤獨和無力感,面前那套一言難盡的衣服更是雪上加霜。
倒也不是非要去今晚的舞會……如果不是想著或許哪天可以把照片發給“驚宸”看,她其實真的不在乎這場社交活動……
倒也不是非要穿預定好的衣服……只是當時試得開心,也在登記表上好好地寫下了自己的學號和姓名,卻沒想到會被這樣一場意外打亂安排……
薑榕試圖把自己縮得更小隻一點,然後失敗了。
心聲在苦笑,她摸出手機,發給甘曉瑜的消息依然沒有回復。
薑榕懨懨地垂下手。
“要不還是回去背單詞吧……”
她喃喃道,余光在這時留意到隨自己方才動作而滑下來的手環。
略微猶豫一瞬,薑榕按動開關,戴上了遊戲眼鏡。
……
睜開眼,空蕩蕩的倉庫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謐的森林。
“茸茸”模樣的薑榕深深吸了口氣,經過全息模擬的林間微風挾裹著濕潤的氣息,寧靜而溫和,她感覺好多了。
習慣性喚出好友列表,“驚宸”的頭像灰著,並未在線。
“真的很忙耶……”薑榕嘟囔著,不過沒有非常失落,她張開雙臂在密林裡跑了幾步,又轉了個圈,然後向後仰倒在罕有足跡的土地。
孤獨在此刻被賦予了新的含義:它可以是寂寞無助,也可以是遠離喧囂的沉靜。
“好!滿血復活!”
薑榕大喊一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沿著任務面板的指路往更深處行走。
“宵燭之湖……三棵生長在湖畔的熒光草……哇!”
她念叨著采集要求,邊走邊伸手撥開垂下的枝條與葉片,前方視野陡然開闊,她震撼地睜圓了眼睛。
眼前的湖水清澈見底,折射著幽幽的銀白輝光,仿佛一塊巨大的琉璃寶石鑲嵌於林地。乾淨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薑榕近乎露出一種感動的神情,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走至湖邊。
月色如水,少女靜坐在湖畔,分明是活生生的玩家,卻在這時恰如其分地融進周遭景色,呈現出宛若遊戲CG的質感。
鏡頭拉遠,一張大全景展開,畫面唯美得好似超清動態壁紙。
有人突地打破了這片寂靜。
傳送道具特有的光華在距離薑榕僅有幾米的位置倏然盛放,夜風吹動衣擺,泛黃染血的羊角猶如一位不速之客,率先釋放出格格不入的存在感。
薑榕驚喜出聲:“師父!”
方才她眼裡還盛滿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但“驚宸”出現以後,這雙眼眸中便僅有他的身影。
戴著獸面的廖京臣沒有出聲,只是走上前來,走到坐著的“茸茸”身邊。
清風吹皺湖水,時有蟲鳴,安靜的氣氛裡漸漸漾開一點憂鬱的氣息。
薑榕眨了眨眼睛。
“你怎麽了?”她輕聲問。
廖京臣垂在另一側的手驀然攥緊,又緩緩松開。
太多次,他站在豪華高雅的宴會廳裡,與盛裝打扮的精英名流們酒杯交錯,笑語盈盈。熱烈的社交氛圍像吃人的怪物似的拚命汲取著他的精力,他疲憊不堪,不喜歡,不享受,也不快樂,但即便是他最親近的發小也只會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
“別這樣,開心點兒。”
“不要難過了”、“想開一點”、“別想這些了”、“總要面對的嘛”……廖京臣聽過無數遍這樣的話,它們是毋庸置疑的暖色調,蘊含著發言者並不作偽的善意和關切,但,
否定他人的感受從不是一種正確的安慰方式。
從來都不是。
這些言語的盡頭嵌著廖京臣最熟悉的“期望”,他們【關心】他,【希望】他快點好起來,【要求】他恢復狀態,做一個健康、快活、情緒正常的人。
而陷進情緒低谷的廖京臣已經不能也不想承擔這份隱含著要求的期待。
湖邊的小小身影沒有得到回應,面露擔心。
“還好嗎?”她往“驚宸”的方向湊近了一些。
緊繃著的鎖鏈斷裂就在一瞬間,當所有人都充滿好意地請求他快點好起來的時候,她會問他:“怎麽了,還好嗎?”
毫無價值的廢話。
但廢話本身就有它的意義。
廖京臣摘下面具,山羊獸骨消失在他掌心。他蹲下,蹲在茫然且擔憂的“茸茸”面前,兩道系統光屏展開,一道是他的儲物界面,另一道是“茸茸”眼前自動彈出的申請交易窗口。
“……?”
薑榕愣愣地點下【同意交易】。
交易頁面的格子裡出現一個接一個的裝備,衣服,項鏈,護腕,指環……
圖標很熟悉,薑榕愣了兩秒才意識到這是她想要的那套副本稀有掉落裝。
添加物品的音效戛然而止。
廖京臣光屏儲物格的最底層裡還有一枚圖標,看輪廓是雙短靴。
他表情未變,伸手點了【完成交易】。
對面的薑榕看見“驚宸”的交易窗格已經鎖定,也跟著點下【完成交易】。
她有些訝異,有些欣喜,但這些情緒都被濃濃的憂慮遮蓋住。比起心心念念的小裙子,她更擔心“驚宸”。
“換上。”被她擔心的那個男人說。
薑榕沒聽過他這麽輕的聲音,內容雖是一貫言簡意賅的命令句,卻因為略微低啞的嗓音而顯得有些……可憐。
她點開個人裝備欄,首先點擊【整套更換】,然後被系統提示著“您選擇的裝備非套裝”,這才意識到“驚宸”交易過來的裝備裡少了一雙鞋。
嗚啊,果然,那個坑爹的掉率……
薑榕立刻反應過來,淡淡的心虛和歉疚浮現在她臉上,隨即變換成幾分羞赧與心疼。
她拖動裝備散件,依次換好。
“驚宸”依然半蹲著,看向她。
薑榕順著他的視線往下看,視野裡出現一雙**的雙腳,她窘迫地往後縮了縮。
啊啊啊忘記換回原來的靴子了——
唰。
輕響打斷薑榕的心音,“驚宸”伸出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肩膀,然後借著巧勁向上一拉。
“啊、……”
薑榕猝不及防被大力拽起,她好像在向上跳,又好像在向下跌倒,與此同時,“驚宸”站起身來。
瑩潤可愛的腳趾踩在黑山羊的軍靴。
慌亂的手臂順著慣性搭在他的手肘。
時光的流速赫然減緩,薑榕怔怔望向“驚宸”,他放在她肩膀的那隻手此時輕輕攥著她的手腕,而另一隻手妥帖而有力地攬在了她的腰間。
連同那雙赤足一起,他牢牢支撐著她全部的重量。
一步,兩步。
廖京臣環抱著“茸茸”,森林的蟲鳴是大自然的鼓點,他邁開步伐,輕柔地,優雅地。
夜晚的風勢倏然變大,湖畔野草簌簌作響。
第一點熒光出現,然後是第二點,第三點,第四點……
宵燭之湖,螢火蟲的居所。
星星點點的光亮隨風向上飄浮,輕靈,絢爛,如夢似幻。
他們在漫天流螢中翩然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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