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笑著點著頭,陪著李青慢慢喝了杯中的酒,叫了丫頭進來,侍候著李青沐浴去了,平王坐在炕上,看著李青出了東廂,自己又斟了杯酒一口飲了,才起身也沐浴去了。
李青泡在沐桶裡,只覺得微微有些熏熏然起來,頭靠在桶沿上,閉上了眼睛,酒飲半醉,這半醉的感覺真好,泡在這馥郁的熱水裡,飄飄然是如此的放鬆。她一向酒量極好,今天不過兩杯而已,何至於就半醉了?
一向酒量極好,是什麼時候?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是夢中的時候,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她到底什麼時候酒量好過的?
李青靠著沐桶,慢慢笑了起來,難得糊塗,琉璃不是一直勸她難得糊塗嘛,琉璃說得對,想得太明白,萬物都可以歸入虛無了,琉璃,老和尚,都走了,他們去了哪裡?會不會也像她這樣,蝶夢莊周?
李青心裡一陣絞痛起來,這個冰冷而血淋淋的世上,她身邊少少的幾點溫暖,已經離開她,去了大半,李青縮在熱水中,竟覺得寒意漸漸從腳底浸過來,竟微微打了個寒顫,忙低聲叫竹葉再添些熱水進來,竹葉伸手摸了摸水,怔了怔,取過裝著熱水的小木桶,想了想,悄悄把熱水倒去一半,加了些冷水,用手拭了拭,才小心的慢慢加進了沐桶裡。
李青輕輕舒了口氣,閉上眼睛,半夢半醒的泡了小半個時辰,才覺得頭腦清醒了些。
平陽府,戶部大堂裡,林三爺面容輕鬆愜意的坐在上首椅子上,輕輕敲著手裡的折扇,笑著說著話:
「……這事,爺已經定下來了,從明兒起,這戶部我就再也不用這樣天天過來了。」
林三爺長長的舒了口氣,上身輕輕往後靠去,輕輕笑了起來,慢慢說道:
「爺去管禮部去,那才是個好地方,你也別光在這衙門裡等著,爺吩咐了,夫人要看戶部的總帳冊子,你等會收拾了,親自給夫人的管事連慶連爺送過去,再跟著連慶去趟莊子,往後,你這兒的事就是夫人管著了,你慇勤著些總沒有壞處。」
戶部尚書梁子玉臉色灰暗,眼神閃爍不定的盯著林三爺,聽到最後,臉色紫漲起來,忿忿的說道:
「這戶部,三爺管了這些年,哪有一處不好的?就說到最底,沒有功勞還有個苦勞爺怎麼能說撤就撤?夫人,都說醫術好,周醫正既說好,自然是好的,可這戶部,是國之根本,一個女人家,再怎麼聰明,這見識也有限況且,夫人還住在城外莊子裡,難不成,往後衙門裡有什麼事,都得跑到城外莊子裡請她的示下去的?這一來一回,什麼事不得耽誤了?」
林三爺怔怔的聽著梁子玉恨恨的發洩般的話語,半晌才緩過神來,
「梁大人這是哪來的火氣?爺這可算不得撤我的差,戶部原就不是我擅長的事,如今管著禮部,那是我求了多少時候才求來的,跟功勞、苦勞的可沒半分相干夫人是女人家,見識不見識的咱們不去說,至少理財這條,肯定比我強,梁大人慢慢就知道了。」
梁子玉盯著林三爺,重重的歎了口氣,半晌沒有說話,林三爺失笑起來,用扇子點了點梁子玉,
「有話直說就是。」
「三爺,戶部是什麼地方,禮部又是什麼地方,這能一樣?三爺說什麼也不該棄了戶部,去管什麼禮部戶部可是一國財賦重地,也就吏部能相比一二,三爺又在戶部經營多年,早如臂使指,如今竟這樣輕易捨棄,三爺就捨得?」
林三爺驚訝的挑著眉梢,盯著梁子玉看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說道:
「梁大人,你這話也是為了我好,今天,我就只當沒聽到,爺是韓地的主子,我是爺的親弟弟,更是爺的子民奴才,凡思凡想,只為韓地好,為了爺好,梁大人這話,可有些誅心,梁大人往後好自為之,夫人不是能蒙騙糊弄的,更不是個好相與的,爺和夫人,一體同心,梁大人這些年盡心竭辦操持著戶部大事小事,林某感激不盡,言僅至此,梁大人多保重。」
林三爺說完,起身略拱了拱手,逕自出門離開了。
梁子玉臉色微微有些發青,目光變幻不定的站在屋子正中,看著林三爺出了院門,轉過彎看不到了,才重重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怔怔的出了神。
李青一直睡到辰末才睜開眼睛,吃了飯,吩咐人叫了鄭嬤嬤進來,笑著問道:
「那幾十個小丫頭子,也練了大半個月,現在怎麼樣了?眼看著可就要有用處了。」
「正好,今天是第二次考試,夫人不如去看看,不然,我還真說不好,算盤也罷,寫字也好,嬤嬤可不懂,只聽兩個先生一直誇得好得不得了,聽說自從上回退了一個出去,這幾天裡,這些小丫頭們越發用功了。」
「噢?」
李青聽鄭嬤嬤笑語盈盈的說著,感興趣的挑著眉梢,鄭嬤嬤笑著說道:
「這碧蘭院,拿的可是三等丫頭的月例,夫人用的人,月例又是翻倍的,一個月三兩銀子呢,出了院子,就是粗使丫頭的例了,一個月不過十幾個大錢,吃穿用度上更不用說了,差得就更大,誰不拼著命的想留下來?再說,夫人也說過了,若以後點了差使,這月錢還有得加呢。」
李青輕輕感歎起來:
「嬤嬤,這白花花的銀子果然是誘人,真是有錢能使磨推鬼。」
鄭嬤嬤笑出了聲,
「夫人可正正說反了,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哪裡說反了,鬼推磨有什麼奇怪的,磨推鬼才算得上奇怪,才顯得出這明晃晃的真金白銀的份量呢」
鄭嬤嬤笑得前仰後合,李青笑盈盈,溫和的看著鄭嬤嬤,等她止了笑,才下了炕,穿了石青刻絲銀狐裡連帽斗篷,水蘇遞了只仿竹編銅手爐過來,李青接過捧在手裡,鄭嬤嬤掀起簾子,跟在李青後面出了正屋,一路往碧蘭院走去。
碧蘭院三間正屋一點隔斷也沒做,顯得極為寬敞闊大,屋子中間放著近三十張老榆木炕幾樣的小桌子,桌子上放著算盤,邊上整齊的堆著筆墨紙硯,每張桌子後面都盤膝坐著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正一齊轉頭緊張的看著掀簾進來的李青,鄭嬤嬤面無表情的伸出手往下按了按,吩咐道:
「夫人吩咐了,都不用起來見禮,先考試吧。」
跪在地上正磕著頭的老帳房趕緊又磕了個頭,站起身來,李青走到最後面,站定了,看著緊張得額頭滲汗的老帳房,溫和的吩咐道:
「先生該怎麼考試,只管考就是,只當我不在就是。」
老帳房緊張的連鞠了幾個躬,才彷彿有些猶豫的的直起上身,又微微躬著身子,轉過身,抖開桌子上的幾張紙,掛到了前面,聲音微微有些發抖的宣佈:
「開,開始」
李青不再看他,只低頭從背後打量著滿屋的小丫頭們,小丫頭們都穿著一色的白綾小襖,靛藍綢裙子,腰間紮著蝴蝶結子淡青宮絛,都低著頭,緊張的撥動著桌子上的算盤珠,快速的在紙上寫著字。李青慢慢往前走去,仔細的看著一個個緊張應試的小丫頭們。
一個小丫頭眼角餘光瞟見淡紫籠煙羅素綾裙移過來,心裡猛然緊張起來,手下的算盤珠立即亂成一團,只急得臉色煞白,忙微微閉了眼睛,深吸了口氣,定了定神,才定下心來,手下又飛快的撥起了算盤珠。
李青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算盤亂成一團,看著她閉著眼睛吸著氣,看著她重又鎮定下來,微微點了點頭,繼續慢慢往前走去。
一時算盤考完,老帳房收了所有的紙,衝著李青把身子幾乎躬到了底,小心翼翼的退下去,趕緊看卷子去了,教寫字的先生上來,鄭嬤嬤早讓人搬了椅子過來,上前恭敬的低聲稟報著:
「夫人還是坐下看吧,夫人身子骨弱,站得久了,又要傷著身子了。」
李青笑著應了,回身走到椅子邊坐下,看著老先生緊張的聲音發緊的念著一個個毫不相干的句子,小丫頭們拎著筆,屏氣靜聲,認真的寫著字。
一時,寫字也考完了,老先生抱著卷子躬著身子退了下去,碧蘭院管事婆子上前,引著小丫頭起身,列成幾隊,跪倒在地,恭敬的給李青磕頭請安。
李青笑著吩咐道:
「都起來吧,辛苦你們了。」
水蘇遞了帳房先生批好的卷子上來,李青先翻出最後一張,瞇著眼睛看了看,也不說話,只等著第二份卷子出來,片刻功夫,第二份卷子也送了過來,李青接過仔細看了,笑著說道:
「兩位先生這卷子批得都極公道,就這張吧,嬤嬤讓人帶她離了這院子。」
鄭嬤嬤恭敬的接過卷子,瞄了一眼,回身低低的吩咐了旁邊站著的碧蘭院婆子,婆子走進小丫頭們中間,拉了個小丫頭出來,小丫頭臉色煞白起來,滿臉倉惶的看著李青,張了張嘴,沒等她開口,就被婆子按著磕了頭,李青低頭看著她,帶著絲笑意說道:
「你也不用求我,出去吧,好好當差,鄭嬤嬤也不會埋沒了你。」
小丫頭眼淚湧了出來,又重重的磕了個頭,起身跟在婆子後面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