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街那一頭,幾十個黑衣黑馬的精壯護衛簇擁著兩輛車,幾乎沒什麼聲息的往孫家老號疾馳而來。
到了門口,最前面的兩個護衛利落的翻身下了馬,孫掌櫃正往外探頭看著,見人已經到了門口,一邊急急回身高聲叫著夥計,一邊不停的鞠著躬迎了出來,幾個夥計趕緊上前卸了門檻,護衛們拱衛著車子進了孫家老號寬敞的內院裡。
孫掌櫃小跑著緊跟了上去,往車邊迎去,一個面容和善的護衛伸手擋住了他,笑哈哈的吩咐道:
「掌櫃的,俺們趕了一天的路,累壞了,勞煩掌櫃的叫夥計多準備熱水,再叫幾個夥計取些上好的草料來,交給俺們那位兄弟去餵馬。」
孫掌櫃不停的鞠著躬,陪著滿臉笑容答應了,急忙轉身奔出去,叫了夥計過來吩咐了下去,等他吩咐完夥計,另一個僕從打扮、年紀大些的中年人笑著過來,客氣的說道:
「掌櫃的,煩勞您帶我們去廚下,要趕緊給我們主子準備吃食。」
孫掌櫃急忙親自帶人去了廚房,幾個僕從打開自己抬過來的幾個大筐子,取出碗碟菜疏,挽了袖子,利落的開始洗刷做飯。
孫掌櫃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才急忙轉身往前院去了。
前院裡,護衛們已經布好了防,剛才那個面容和善的護衛正指揮著夥計往各屋送著熱水,見掌櫃的過來,笑著抱了抱拳謝道:
「今晚多有煩勞貴號,我們主子愛靜,還請掌櫃多約束夥計,不要隨意走動才好。」
孫掌櫃急忙躬身答應著,陪著笑退了出去。
連慶吃了飯,背著手站在窗前出著神。
院子裡掛著的紅燈籠輕輕晃動著,剛剛清掃過的地面已經又積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被微微晃動的燈光籠出層淡淡的暖意來,雪花仍在不緊不慢的飄落著,連慶心裡酸楚著,不知道是應該悲還是應該喜,是應該傷感還是應該欣慰。
十四年前那個冬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雪,小姐接了書信,興高采烈的收拾了東西,抱著女兒踏上了往京城的路,踏進了鬼門關。
李家把她裹在一團被褥裡送了回來,打開被褥,半邊身子就掉落下來,連慶身子顫抖起來,彷彿又回到了十四年前,眼看著那個總是咯咯笑著的美麗女子斷成了兩截。
連慶顫抖著抬手摀住了臉,淚水順著指縫流了下來,這十幾年,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小姐身上,他不想他的小姐,不想那個一身黃衫,雙手飛快的打著算盤,行雲流水般清脆的說著帳目的小姐,不想洛城,不想那座孤墳……
他只能替她照顧好女兒,他一直以為,他再也不可能回來洛城看她了,他的小姐愛恨分明,她的仇、她的恨,若他不能替她結了這仇恨,她怎麼會願意見他?
她有個好女兒,小小姐不像她,一點也不像她那樣輕信,那樣心軟,那樣單純,連慶悠悠的、長長的歎息著。
第二天,卯正時分,一行人就離了孫家老號,往洛城西面奔去。
一行人不緊不慢的走了差不多兩個時辰,車簾掛了起來,連慶坐在車裡,面無表情的看著陰鬱沉默的遠山,突然眼睛亮了亮,抬手止住了車隊,怔怔的盯著前面不遠處半山上那一大一小兩處墳塋,半晌,才微微閉了閉眼睛,低聲吩咐道:
「到了,半山處就是。」
坐在車前的小廝急忙跳下車,往前面傳了話,護衛們下了馬,四下散開警戒著。
連慶腳步僵硬的下了車,呆呆的站了半晌,才慢慢的往山上走去,兩個小廝抬了香燭紙錢輕手輕腳的跟在後面,幾個護衛從後面的車上抬了個巨大的箱子出來,又取出幾把鐵鍬拿來,跟在後面往山上走去。
連慶走到大墳塋前磕了幾個頭,站起身,走到小墳塋前,呆了呆,慢慢圍著小墳塋轉了一圈,一顆顆摸著墳塋周圍已經粗壯起來的松柏,半晌才轉到墓碑前,用帕子仔細的擦拭著老舊滄桑的墓碑和享台。
小廝手腳利落、恭恭敬敬的在大小墳塋前擺放著豐盛的祭品,取了金銀錫箔出來,跪倒恭敬的磕了頭,喃喃的禱告了幾句,點了錫箔,小心的焚化著。
連慶仔仔細細的擦拭好墓碑和享台,站起身,退後幾步,慢慢抬了抬手。
護衛打開箱子,把李雲生拖了出來,掏出他嘴裡的麻核,推到墳塋前,按著他跪倒在地。
李雲生面容蒼白,惶然不安的轉頭四顧著,愕然看著背手而立的連慶,眼光閃了閃,掙扎著就要站起來,護衛腳下微微用力,從後面壓著他跪在地上的小腿,李雲生撲倒在地,用手支撐著,拚命轉頭看著連慶叫道:
「原來是你是你綁了我你這個奴才你這個賤奴你怎麼敢以下犯上?我是青兒的生身父親我是朝廷命官你敢怎樣?」
李雲生面容紫漲著,掙扎著又要起來,護衛嘴角閃過絲冷笑,腳尖稍微用力踩在了李雲生小腿上,李雲生慘叫一聲,撲倒在地,連慶從墳塋上收回目光,轉過頭,瞇著眼睛盯著李雲生,慢騰騰的說道:
「你怎麼不看看你面前的那塊墓碑。」
李雲生撐起上身,抬頭看著面前的墓碑,身子微微顫抖了兩下,緊緊抿著嘴,臉色漸漸發起青來,呆了片刻,猛然轉頭看著連慶,惡狠狠的說道:
「那又如何?她死了被人殺了那又如何?我沒殺她她命不好這是她的命」
連慶微微抬起下巴,眼睛慢慢瞇了起來,緊緊盯著臉漸漸扭曲著猙獰起來的李雲生,盯得他身子漸漸顫抖起來,嘴角帶著絲冷笑移開目光,轉眼往旁邊正挖著坑的侍衛看去。
李雲生順著連慶的目光看向侍衛們挖著的坑,瞳孔驚恐著收縮成一團,急忙轉過頭,神情有些瘋狂的盯著連慶,拚命叫喊著:
「我是朝廷命官我是探花你敢?你叫李青來叫她來見我我是她父親是她生身父親你敢,敢怎樣?來人哪救命啊」
李雲生扯著嗓子,拚命喊叫起來,連慶背著手,帶著笑意,神情安然的看著他,李雲生拚命叫喊著,嗓子嘶啞著絕望起來,突然伏在地上,衝著連慶不停的磕起頭來,號哭著哀求道:
「不要,讓我贖罪,讓我給綾兒守陵吧,青兒沒了娘,這世上,她只有我一個親人了你不能這樣,讓我贖罪,我出家,我去給她們兩個贖罪。」
連慶瞇著眼睛,嘴角露出笑意來,盯著李雲生看了一會兒,抬腳往坑邊走過去,護衛鄙夷的低頭看著癱在地上的李雲生,轉頭往地上啐了口口水。
坑已經挖了有半人深,連慶點了點頭,抬手止住了護衛,轉過頭吩咐小廝,
「把那些祭品都撤了吧,小姐不喜歡那些東西。」
小廝答應著,收了祭品,連慶轉過身,微笑著看著李雲生,抬了抬手指,押著李雲生的兩個護衛上前扭了李雲生的手腳,提著他幾步走到坑前,把他面朝下放了進去。
李雲生拚命掙扎喊叫著,聲音嘶啞淒厲得如同瀕死的野獸,連慶背著手,面容輕鬆的看著被護衛扭著手腳面朝下按在坑底的李雲生,轉頭吩咐準備往坑裡填土的護衛,
「慢慢的填,一點一點的填。」
冰冷潮濕的泥土一點點落在李雲生身上頭上,李雲生手被護衛扭在背後按在坑底,兩隻腳也被死死的壓在坑底,只拚命昂著頭,死命掙扎著,吐著濺落到嘴裡的泥土,恐懼得眼睛幾乎突出了眼眶。
泥土慢慢的不停的散落下來,李雲生恐懼著,掙扎著,叫喊著,瞪得眼眶滲出血來,一滴滴,滴進了泥土裡,不大會兒,土已經埋了大半個身子,只有頭還拚命昂在外面,冰冷的泥土繼續落著,掩到了下巴,李雲生大小便一齊流了出來,漸漸被冰冷的泥土慢慢的、一點點掩埋了起來。
幾個護衛很快填平了坑,用鐵鍬用力拍打著上面的浮土,再用腳一點點踩實了,才遠遠的退了下去。
連慶長長的舒了口氣,微笑著緩緩走到坑上站住,溫和看著那座小小的墳塋,笑著說道:
「小小姐和姑爺都很好,都是人中龍鳳,你放心,這周圍幾座山,我已經讓人都買下來了,給你和老爺太太做祭田,原本今年就想給你和老爺太太建廟祠,姑爺怕這會兒建了廟祠,有人來打擾了你和老爺太太,還是過一兩年再修建才好,我覺得姑爺說的有道理,過兩年,我再過來給你和老爺太太修廟祠。」
連慶頓了頓,接著說道:
「小小姐的病,已經去了根,你不用擔心,過兩年,修廟祠的時候,我陪小小姐再過來看你,我先走了,還要到洛城給姑爺辦些差使。」
連慶低低的溫和的說完話,神情憂傷而輕鬆的盯著那座小小的墳塋看了半晌,才轉過身,緩緩下了山,上了車,往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