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卯末時分,大奶奶和二奶奶一起到了菊影閣院門口,李青還沒有醒,婆子稟了鄭嬤嬤,鄭嬤嬤想了片刻,就帶著竹葉到了院門口,曲膝行了禮,滿臉笑容的解釋道:
「稟兩位奶奶:我家姑娘這一陣子過於勞累,又一直身子骨弱,這會兒還睡著呢,兩位奶奶要不先進來喝杯茶,我去叫了我們姑娘起來?」
邊說邊看著大奶奶和二奶奶,大奶奶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笑容,微微側過頭看著二奶奶,二奶奶堆著滿臉的笑容忙低聲說道:
「姑姑太客氣了,我和大奶奶還是等會再來看姑娘吧,萬不能吵了姑娘。說起來,姑娘這一陣子也是太辛苦了,正要好好休息休息才是,姑姑日夜照顧姑娘,也辛苦了。」
鄭嬤嬤忙曲膝謝過,連稱不敢當「辛苦」二字,大奶奶眼光有些疏離的陪著笑,不停的點著頭,二奶奶邊說著,邊緊緊的盯著竹葉,竹葉含著笑,站在鄭嬤嬤身後,恭敬中帶著些從容,二奶奶笑著繼續說道:
「小葉能留在姑娘身邊侍候著,真是福氣。」
竹葉曲膝謝了,笑回道:
「這是姑娘的恩典,姑娘還給賜了名,叫竹葉。」
二奶奶怔了怔,鄭嬤嬤笑容漸漸淡了下來,這個二奶奶,竟還想伸手!好歹是在這侯府裡當了十幾年的家,竟這點子進退都不知道!姑娘可不是你能算計的人!大奶奶看見鄭嬤嬤漸漸變冷的笑容,悄悄伸手拉了拉二奶奶,笑著說道:
「那我和二奶奶就晚些再過來看姑娘吧。」
二奶奶忙跟著笑著告辭,鄭嬤嬤帶著些淡然的笑,作勢彷彿要送她們出了院門,腳下卻沒有動。
直到辰正時分,李青才起了床,鄭嬤嬤侍候著李青起來,邊悄悄回了大奶奶和二奶奶來看她的事,李青聽了,吩咐道:
「嬤嬤閒時,找那幾個王府來的婆子說說話,眼看也到春節了,拿幾弔錢去,請她們喝點小酒,王府和這府裡的事兒也打聽打聽,不管是不管的事,知道還是多知道些好。」
鄭嬤嬤笑著應了。
巳正時分,大奶奶和二奶奶又到了菊影閣,來看李青,李青吩咐竹葉攔了回去。
大奶奶和二奶奶一連來了二三天,都被丫頭客氣的攔了回去,二奶奶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在花廳的大炕上呆呆坐了半晌,叫了玉扣過來吩咐道:
「去,叫羅顯明家的來見我。」
玉扣抬頭看著二奶奶,欲言又止住了,低下頭出去傳了話。
不大功夫,羅顯明家的匆匆進來,二奶奶端坐在炕上,居高臨下的盯著羅顯明家的,羅顯明家的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額頭上滲出冷汗來,半晌,二奶奶開口道:
「你家姑娘揀了高枝,忘了主子,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你這老子娘,你且回去叫了她問問,人這出身,可不是想忘就能忘了的!」
羅顯明家的伏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不敢回話。二奶奶叫了個婆子進來,吩咐帶著羅顯明家的去了菊影院。守院的婆子叫了竹葉出來,羅顯明家一臉的倉惶,膽怯的一會兒看著帶她來的婆子,一會兒看看竹葉,喃喃不清的說著:
「小葉,你老子,你弟弟病,病了,二奶奶,不,不,是我,是你老子,想接你回去,回去看看。」
竹葉狠狠的看著站在遠處的婆子,咬了咬牙,拉過羅顯明家的手,俯在她耳邊低聲安慰道:
「娘,沒事,不怕,我去求求姑娘,你在這兒等等我。」
竹葉轉身進了院子,走到正屋門口,躊躇了一下,轉身去了東廂房,找了鄭嬤嬤,低低的稟報了,鄭嬤嬤眉頭皺了起來,仔細想了一會兒,吩咐道:
「你去求了姑娘去,姑娘待下人一向寬厚,必會允了的,別的先不用說,等回來了再仔細稟了姑娘,請姑娘給你作主。」
竹葉點點頭,稟了李青,收拾了包袱隨著老子娘回了家。
羅顯明聽媳婦說完,臉色越來越陰沉,竹葉坐在炕上,看著父母,恨恨的咬著嘴唇,羅顯明家的看看女兒,又看看自家男人,忍不住說道:
「當家的,再怎麼說,咱們是這府裡的奴才,二奶奶想捏死咱們,比捏死只螞蟻都容易,二奶奶可萬萬得罪不得的!」
竹葉猛的轉過頭,帶著些哭腔說道:
「小蕊可是什麼都聽二奶奶的,現在怎麼樣?腿都被打斷了,下半輩……可怎麼活?還有金鎖,還是二奶奶身邊的大丫頭呢,生生被打死了,二奶奶,說過一句話沒有?」
羅顯明皺著眉頭呵斥竹葉道:
「不要吵!你娘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爹!」
竹葉叫道,羅顯明抬手止住了她的話,繼續說道:
「可這府裡,沒個能跟的主子!我這些天,悄悄打聽了這姑娘的為人,待下人是極好的,那個連慶,連王府的孫大管家都敬著的,就是那兩個小廝,老太爺見了都是笑臉相迎著,不住口的誇獎。下人的體面就是主子的體面!我年青時候跟二爺那會兒,唉!葉兒跟著姑娘,才是福份!說不定,我們一家子的前程都在這上頭了!」
羅顯明家的睜大了眼睛看著羅顯明,
「當家的,那二奶奶那邊?」
竹葉眼睛亮了起來,看著羅顯明,有些興奮的問道:
「爹,那我回去就稟了姑娘?」
羅顯明低著頭想了一會兒,點點頭,
「你就別住下了,趁著天還早,趕緊回去吧,悄悄的回了姑娘,一切都聽姑娘的吩咐!」
羅顯明頓了頓,臉上顯出絲決絕來,
「我們一家子,就賭在姑娘身上了!」
竹葉回到菊影院時,天已黑了下來,鄭嬤嬤看著竹葉展開的眉頭,心裡放鬆了下來,竹葉洗漱完畢,換了衣服,進了正屋東廂,看著正半靠在大迎枕上安靜的看著書的李青,心緒平靜了下來,看到姑娘,總能讓人安下心來,靜下心來,姑娘彷彿有種魔力,她在的地方總是溫暖而舒適。
竹葉輕輕的走到炕前,跪在了地上,李青放下手中的書,看著跪在地上的竹葉,抬了抬手指示意她說話,竹葉磕了個頭,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李青微微皺皺眉頭,沉思的看著竹葉片刻,吩咐她去叫了鄭嬤嬤進來。這個羅顯明,照鄭嬤嬤打聽的看,人低調,幾件事做得都很有頭腦,應該是個懂事也能做事的,如果能收入麾下,倒也不錯,連慶也需要幫手,就算不為這個,竹葉是她屋裡的人,她既然用了她,就容不得別人小瞧,更別說欺負了。不過,這件事,倒可以看看這個文老太爺,看看這個文府。
鄭嬤嬤進來,李青笑著吩咐道:
「嬤嬤帶著竹葉去找文老太爺,把這事清清楚楚的說給他聽,告訴他,我要他給個說法,也想知道知道,竹葉是忘了哪個主子?」
鄭嬤嬤笑了起來,這種興師問罪的痛快事,好多年沒做過了。乾脆的應道:
「姑娘但請放心!」
轉身帶著竹葉去了前院。
文老太爺只覺得頭上青筋跳動,三爺的話如刀劍般懸在心上「爺這一陣子忙,還沒顧上聽府裡的這些閒事,爺那脾氣,真氣著了,嘿嘿,這個李小姐,是爺放在心上的人,極看重的,放到你們府裡,是爺給文家的大恩典,好好侍候著吧,別惹她不高興,惹了她就是惹了爺!文家真有點什麼事,往後也就只能指著她說句話了,別人的話,爺可聽不進去!」
今天一早,就聽說女兒在爺回來那天晚上在春熙院擺宴席給爺接風,竟惹得爺勃然大怒,當場杖斃了四個管事嬤嬤和一個外院管事,女兒也被罰在春熙院門口跪了大半夜,隔天就發起了高燒,陳姨奶奶哭到現在了,這一個兩個,就沒個讓人省心的!竟敢把手伸到這位祖宗身上!
文老太爺繃著臉,喘著粗氣,一迭連聲的叫人去傳二爺,傳二奶奶,傳大爺,大奶奶,片刻,二爺夫婦和大奶奶匆匆趕到,文老太爺瞪著眼睛,盯著大奶奶問道:
「那個畜生呢?」
大奶奶驚恐的看著文老太爺,
「一早就出去了,不,不知道去了哪裡。」
二奶奶幸災樂禍的看著大奶奶,轉過頭卻看到了神閒氣定的站在旁邊的鄭嬤嬤和垂手低頭侍立著的竹葉,心裡「咯噔」一聲,臉上微微變了色,文老太爺轉過頭,狠狠的盯著二奶奶,咬牙切齒訓斥道: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也不問她,只轉頭看著二爺罵道:
「你個逆子!竟縱容媳婦做出這等事來!」
二爺愕然的張大了嘴,一臉的莫名其妙,也不敢多問,趕緊跪倒在地,二奶奶臉上白得毫無血色,顫抖著跪在了地上,大奶奶也忙跟在後面跪了下去,文老太爺只盯著二奶奶,叫道:
「去祠堂裡跪著,跟祖宗請罪去!來人,把她拖到祠堂裡去!」
二爺大驚失色,急忙爬到老太爺旁邊,磕頭不止求情道:
「父親請息怒,都是兒子的錯,媳婦身子弱,比不得兒子強壯,都是兒子的錯,讓兒子去祠堂,請父親饒了媳婦!」
二奶奶滿臉是淚,爬到二爺身邊,跟著磕頭不止,
「老太爺,都是媳婦的錯,媳婦再不敢了,二爺不知道,二爺什麼都不知道,媳婦再不敢了,求老太爺饒了二爺,饒了媳婦這一次!」
文老太爺喘著粗氣,狠狠的盯著二奶奶,叫道:
「還不拖下去!」
幾個婆子上前拖起二奶奶去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