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的時候,又看了一眼這個乞丐,見他還是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只覺得又可憐又可悲,一時便有有些心軟,又想起剛剛那個搶他錢財的漢子,索性將碗裡的銅板收了起來,從錢袋裡拿出了一錠銀子,蹲下去準備直接放到他的手裡。
然而就在她去抓他的手時,那乞丐卻彷彿受了驚一般,一下將手縮了回去,祝語一驚,剛剛那個漢子在他身上怎麼摸索,他都一動不動,如今,自己僅僅是剛碰到他的手,這人就有如此大的反應,這是為什麼?她不覺得又去抓他的手,那人卻是立馬將雙手藏了起來,哆哆嗦嗦的抖著身子像牆角縮去,似乎恨不得直接鑽到牆角裡去。
「你怕我?」祝語看他。
那人一直佝僂著身子低著頭,任亂糟糟的頭髮蓋住他的臉。祝語不知為何,索性伸手去撥他的頭髮,想看清他的臉。那人見她這樣,越發著急,手忙腳亂的阻止著,一張嘴更是著急的似乎想要說什麼,然而他的嘴巴開開合合,卻只發出了啊啊的兩聲,他一下有些愣住,似是意識到什麼再沒吭聲了。
是個啞巴,祝語心裡暗道,那他怕我什麼?「你為什麼怕我?剛剛那個人搶了你的錢你都不怕,我只是想給你錢,你怕什麼?」
那人還是哆哆嗦嗦,將自己的頭低的低低的。祝語不由有些生氣,只覺得自己一片好心全部化成了流水,衝動之下見這人越想隱藏反到越想看看他在隱藏什麼,於是再次去撥他的頭髮。那人見她又是這樣,慌忙將頭轉了過去,可是祝語多麼眼疾手快,一把就按住了他的脖子,那人慌忙上手阻止,然而他到底晚了一步,祝語一把抬起他的頭,亂糟糟的頭髮雖然蓋住了大半張臉,卻還是露出了一點他的面容。
祝語心下一驚,在他慌慌張張的阻撓下一把撥開了他臉上的頭髮,那人似是愣了一下,祝語也愣住了。然後那人一把打掉了她的手,慌亂的用自己的頭髮遮住自己的臉,轉身用手拄著地,狼狽的向前爬去,祝語這才注意到,他之所以一直蜷縮在這個牆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的雙腿廢了,他甚至不能行走,只能靠著雙手向前爬行。祝語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她伸手摀著嘴,沒有讓自己發出聲音,卻是狠狠的咬著嘴唇,看著眼前的人垂死掙扎一般的向前爬去。
她站起來,走到了對方身邊,蹲了下來,那人似是感覺到了,終於停止了這無謂的掙扎,然後轉身躺在地上,背對著祝語,縮著脖子,似乎無法面對她,也無顏面對她。祝語咬著嘴唇,努力的張了張嘴,試圖讓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復一點,她伸手去碰那人的肩膀,那人立馬瑟縮了起來,渾身像害了病似的不住的抖著,祝語加重了自己的力道,將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後湊近他,小聲的溫柔的難過的叫了一聲,「賀蘭州。」
那人一下癲狂了起來,拼著能動的上半身拼命掙扎,不斷的想要逃離,祝語淚如雨下,見他這般抗拒,只能又叫了一聲,然後在那人不斷的掙扎中一把抱住了他。她的眼淚劃過臉頰順著脖頸一路流進了衣衫裡,她咬著牙,不明白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覺得難受,覺得痛苦,她感到了巨大的悲哀,然而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甚至不敢讓對方聽到她哭泣的聲音。她只能抱著不斷掙扎的賀蘭州,用努力偽裝的還算平靜的語氣說道,「是我,我是祝語,賀蘭州,是我。」
賀蘭州的回覆是短暫停頓後的突然用力的掙扎,似是自己最難堪的一面被暴露在了陽光之下,無處可逃,卻又拼命想隱藏。祝語見他掙扎的厲害怕他弄上自己,也怕再糾纏下去會引起注意,索性一咬牙,心一橫,直接以手為刀朝他頸間砍去,賀蘭州終於不再掙扎,暈了過去。
祝語看著她懷裡暈過去的少年,這才慢慢伸手緩緩的撥開他的頭髮,然而一看到那張印象中的臉,眼淚就再次流了出來。她至今都記得在隨州兩人第一次見面時賀蘭州的樣子,她誤把對方當做小偷,賀蘭州卻也不惱,只在抓住了真正的小偷後帶著些無可奈何與好整以暇,笑著看著自己,映著三月的春光,灼灼耀眼,宛若桃花燦爛,翡翠明珠,載酒買花少年郎。
而現在,祝語看著眼前人臉上的粗糙以及大大小小的傷痕,看著他那雙骯髒破損的雙手,他已經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乞丐的樣子了,甚至還不如那些一般的乞丐。她只要一想到這人瑟縮在牆角,想到他已經雙腿俱廢,有口不能言,就只覺得殘忍,這才幾個月,才幾個月的功夫,當時那英姿勃發的少年,竟已經變成了這幅樣子,竟是活成了這個模樣。
祝語一把抹掉自己的眼淚,將賀蘭州從地上抱了起來,儘管已經有了心裡準備,但賀蘭州如今的體重卻還是讓她吃了一驚。他太輕了,這幾個月的苦難彷彿生生磨去了他的血肉,只給他留下了些寧折不彎的骨頭。
祝語走到了剛剛從窗戶跳下來的地方,抱著他一躍翻進了房間。
把賀蘭州放在了床上,正打算去找店小二,就見床邊插著一枚飛刀,她迅速拔了下來,拆開上面的字,只見上面寫著:後院已備馬車快走。
祝語也顧不得其他了,她這時已經全完相信了這個引她前來的人,於是匆忙背起包袱抱起賀蘭州就走。如那人紙上所言,後院果然停著一輛馬車,祝語將賀蘭州放了進去,然後架起馬車,迅速離開了後門。
她一路拼命的趕著馬,只因為那兩個字——快走。祝語不明白那人為何不自己現身直接救出賀蘭州,也不明白為何讓她這麼迅速離開,可是她卻直覺願意信任這個人,畢竟,也是因為這個人自己才找到了現在的賀蘭州。
她一想到賀蘭州現在的樣子,在最初的悲傷過後,就只剩下憤怒,到底是誰將他害成這樣子?與其讓人這樣的活還不如直接死了痛快!等等,祝語突然就想到了什麼,從她遇見賀蘭州時賀蘭州的表現來看,賀蘭州根本就是一心求死毫無活的想法,那為何賀蘭州沒有自盡呢?是他還捨不得,還是自己想死卻死不成,若是第一種賀蘭州不應該會是現在這種態度,而若是第二種……
祝語細思恐極,只覺得如芒在背,又似被人給惡狠狠的盯著,她一下子加大了馬鞭的力度,不斷的抽著馬,只希望自己的馬能快一點,再快一點。若真是第二種,那麼,為了防止賀蘭州真的自盡,對方定會時刻派人盯著,她的到來,她與賀蘭州的相認,對方一定也已經知曉,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出現,要麼是對方還沒追上她,要麼就是對方正在糾集人手,不準備讓自己有一點勝算。祝語只覺得心下一涼,緊緊的握著馬鞭。
路上的行人遠遠的聽到馬蹄的聲音,都嚇得退到了一旁,這其中不乏有看不慣她如此囂張行事之人在馬車經過時罵罵咧咧。可是祝語無心顧忌,她此時一心只有出城,似乎出了這裡才有希望。她狠狠的抽著馬鞭,就在看到城門,心裡剛剛升起一絲慶幸之時,突然有一群人從天而降,直接落到了不遠處的地面上。
為首之人向前一步,看著祝語的馬車迎面駛來卻不閃不躲,祝語真恨不得直接駕馬從他身上踏過,可她知道自己以一敵多並不佔優勢,甚至可能最後兩個人都困在這裡,她疾馳是為了躲避這些人的追趕,現在人都到了,疾馳也似乎沒了意義。祝語停了馬,不說話,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我道是誰,原來是祝家莊的三小姐,只是祝三小姐來便來,為何要將我的狗帶走?」
祝語手裡的馬鞭一下握緊,控制著讓自己沒有將那一鞭直接抽出去。
「我道是誰,原來是和陳詩韻背地裡偷情的小人,也難怪當日最後陳詩韻為你講話。」
「三小姐這話說的可是不對,賀蘭州殺人弒師這是實情,又與我和詩韻有什麼關係。」
祝語輕笑,「若不是碰上你們這對狗男女,賀蘭州又怎麼會被污衊成這種樣子。」
簡叢嗤笑了一聲,「三小姐倒是為他說話,莫不是三小姐喜歡他?只可惜他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倒是配不上三小姐了。」
「便是他這副樣子,也比某些披著人皮的畜生要強上千百倍。」
「所以三小姐是要與我為敵,帶走我的狗了?」簡叢微笑了笑。
祝語鬆了馬鞭,握緊了劍,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如炬,眼神堅定。
簡叢見此,微瞇了瞇眼,然後突然一躍而起,直接朝祝語攻去。
祝語武功不弱,即使面對簡叢也依然能毫不怵敵,然而她這邊與簡叢糾纏,那邊,簡叢的人就來到了馬車。祝語最擔心的莫過於此,拼了命想回去護住賀蘭州,卻見簡叢一劍刺來,只能再次與之糾纏,她這邊有所牽掛,不由露出了一個破綻,被簡叢一下抓住,狠狠攻來,祝語連忙閃躲,心裡暗道糟糕,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間一枚暗器破風而來,直朝簡叢門面飛去。簡叢之前絲毫沒有注意,竟是被這暗器傷了一下。他一抬頭,就見一道劍氣襲來,只得慌忙避開。
「帶賀蘭州走,出了城向南,去神醫谷。」祝語見那人丟下這麼一句話,就直接衝了過去繼續對付簡叢,立馬二話不說轉頭去解決那些已經上了馬車的人,然後駕起馬車衝過簡叢帶來的人,直接衝出了城門。
那些簡叢的侍從還想追,卻只覺得腿腳發軟,一時竟不自覺的都倒下了。簡叢也覺得自己的招式越來越吃力,慢慢的後退了幾步,「你下了毒?」
季澤笑了下,「你只要不運功,一天之內,這毒素自然解除。你若是非要與我再戰,那誰也攔不住你找死。」
「你是賀蘭州什麼人?」
季澤沒回答他這個問題,他收了劍,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以及一聲熟悉的,「季澤。」
轉頭,就看到秦好騎馬來到了自己的身邊,似乎是因為還是有些害怕的原因,正不停的拍著自己的心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還好這匹馬沒有把我摔下去。」
季澤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瀟灑俊逸,「哪能啊,」他接過秦好手中的韁繩,「都練了這麼多天的騎馬了,你怎麼還怕成這樣,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說完,就駕著馬帶著秦好,在簡叢憤恨的眼神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