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上前行禮,老太妃坐在羅漢床上,向前探著頭看楊茉,半晌才笑起來,“都說是神醫,誰能想到是個漂亮的女娃娃,”說著抿嘴看看身邊人,“我還以為她們誆騙我這個老婆子。”
旁邊的媽媽忙道:“哪能呢,太妃是火眼晶晶,我們可不敢。”
獻王太妃就又笑起來,抬起頭看周成陵,“別在這裡站著了,去你位子上坐下,”說著指指旁邊的小杌子,“一會兒啊,等族裡的子弟到齊了,你們再出去耍。”
楊茉順著獻王太妃的目光向旁邊看了看,旁邊放著幾張案子,案子旁邊擺著一個個矮杌,這是給小孩子準備的吧!
獻王太妃說的,族裡的子弟到齊,難不成將周成陵當成了小孩子。
宗室營裡人人都知曉獻王太妃病了,光從表面上來看,獻王太妃除了清瘦些,臉色紅潤,呼吸勻稱,說話底氣也很足,不像是得了重病的人。
楊茉看向周成陵。
周成陵也看過來,四目相對,他的眼睛中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而是那麽的清澈,寧靜,能讓人徑直看入他的心底,之前遮擋在上面如同霧靄般的東西,被清冽的風一下子吹走,陡然亮起來,這樣一來倒讓楊茉起了怯意,不禁挪開眼睛。
周成陵沒有反駁獻王太妃,而是走過去斂衽坐在矮杌上,這樣一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倒成了整個屋子裡最矮小的,周成陵靜靜地坐著,少了許多迫人的氣勢。
獻王太妃滿意地點頭,吩咐身邊的媽媽,“端些糕點過來,就要小的赤玫餅成陵最愛吃。”
赤玫餅那是最常見的點心了。她小時候十分愛吃,可是家中過節常常做來,她吃兩次也就膩了,沒想到周成陵倒是喜歡。
家家過節還不是就端上那樣的點心,到底有什麽好吃的。
管事媽媽端來點心放在桌案上,楊茉上前給獻王太妃診脈。
獻王太妃仿佛很高興似的,就和楊茉說起周成陵來,“別看皇上誇讚他,其實他笨的很,小節都在宮中陪著皇上過。大節好不容易放出來,卻不會和兄弟們一起玩鬧,專門就來到我屋裡,吃吃點心喝喝茶,最愛吃那種一口一個的點心,別人看到,他就裝作沒有吃,免得傷了臉面,仿佛在宮中短了他吃喝一樣。”
其實就是短了吃喝吧。在宮中伴讀如同寄人籬下,要小心翼翼,哪一步走錯了就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周成陵好似沒有聽到獻王太妃的話,真的拿起小小的糕點送進嘴去。
獻王太妃戲謔。“瞧,我說的沒錯吧,就是這個模樣,有一次還把皇上賜的玉扳指落下了。我第二天一早就送進宮去,沒想到人家手上已經戴了一個,是自己用羊脂玉雕了個假的充充模樣。”
獻王太妃說的這些都是周成陵小時候的事吧。太妃嘴裡的皇上其實是已經駕崩的先皇,獻王太妃的記憶仿佛都停留在從前。
沒想到周成陵還能做出這樣馬虎大意的事,在她印象裡周成陵是心思縝密,每一步都算計的精準。
獻王太妃道:“我就說笨手笨腳的在宮中,早晚要惹出事來,沒想他學的還算快,到現在也沒給他爹娘惹出事來,”獻王太妃說到這裡,看向周成陵,“你爹娘來了沒有?一會兒讓他們過來說話。”
老康王爺和王妃早已經過世了,獻王太妃卻是一副不知曉的模樣。
旁邊的媽媽低聲道:“太妃,老王爺和王妃已經過身了,現在世子爺已經承繼了先皇潛邸時的皇位,是宣王爺了。”
聽到這話,獻王太妃臉上頓時露出憤憤不平、鄙夷的神情,“怎麽能承宣王位?這不是要給人做魚肉?”
獻王府的人仿佛早就知曉太妃會這樣說,一早就將門守住,生怕這些話會外傳。
“不行,讓王爺進宮去向皇上上奏,明明有康王的爵位,這是為何?好好的孩子,就不能讓他活著,非要往死路上逼嗎?”
旁邊的媽媽眼睛一紅,“太妃,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
“原來都已經過了好多年了,”獻王太妃說著憐憫地看著周成陵,“這些年你怎麽過來的,怎麽我都不知曉。皇上有沒有給你出難題?”說著緊緊地看著周成陵,“我說,怎麽好像瘦了許多。”
獻王太妃十分傷心。
旁邊的媽媽連忙岔開話題,“您還記不記得昨日宣王爺過來陪著您說了好一陣子的話。”
獻王太妃仔細地想。
旁邊的媽媽小聲提醒,“您讓宣王爺將那些話記在了您的手心兒裡,您若是忘記了,就瞧一瞧。”
獻王太妃這才低下頭來看,片刻她抬起頭看向周成陵,臉上那露出慈祥的笑容,“你這個孩子,你有歡喜的人了?”
聽獻王太妃這樣直白地說出來,旁邊的媽媽不禁大為著急,獻王太妃忽然想起什麽,轉過頭看向楊茉。
楊茉的心臟豁然一跳。
在看看旁邊笑得十分尷尬的管事媽媽。
獻王太妃看著周成陵皺起眉頭想往事,卻不能想到一絲一毫,不禁轉頭看身邊的管事媽媽,“拿點東西來跟我說一說。”
管事媽媽蹲身行禮,轉身從內室裡抱出一隻鏤空金盞花紫檀盒子,交到獻王太妃手中,“太妃,這是從前康王妃交給您的,從此之後您就是宣王爺的長輩,只有您能為宣王爺做主。”
獻王太妃聽得這話思量半晌才抬起頭來,憐憫地看向周成陵,“可憐的孩子,你怎麽就剩下我這一個長輩了,你有什麽話便說吧,我替你做主。”
管事媽媽將匣子打開,露出裡面的赤金芙蓉花的梳子,下面是十二花簪頭面,花簪都是累金鑲嵌寶,四支步搖用的是圓潤的南珠,南珠上纏了金絲。兩支頂簪上飛了蝴蝶,輕輕一碰那蝴蝶仿佛就振翅欲飛。
“這是康王家傳的頭面,要給將來的兒媳婦。”獻王太妃無聲地念叨著終於記了起來。
周成陵坐在矮杌上,仔細聽著獻王太妃說起家中的事,仿佛有那麽一瞬間,他像是回到了家中,身邊是關切他的人,抬起頭就能看到溫暖的笑容。
“我替你做主,”獻王太妃一遍遍地說著,“快說吧,有什麽要長輩幫襯。”
周成陵臉上露出笑容來,慢慢地站起身,“老祖宗,我有些話想和楊大小姐說。”
獻王太妃點頭,“好,有什麽話說出來好,免得藏在心裡,日後想起來要後悔。”
周成陵看向楊茉,那個氣度雍容華貴的天之驕子,慢慢地沉靜下來,從小進宮伴讀,被封宣王,皇上賜婚經過了這麽多事,沒有一件是他自己願意的。“我沒有和你說我已經有妻,不止是因為我心中不肯承認被強加的發妻,更不願意承認從前任人擺布的所受的羞辱,我想當我不是宣王時,一切將會煙消雲散。”
周成陵的眼睛清澈,如同是被雨洗過的天空。
遇到喜歡的人就將她留在身邊,他以為是多簡單的事,做起來卻那麽難,她要走,他想留也留不住,開始只是試探著說出真心,現在發現將擁有的最好的東西拿給她,她也不會要。怪不得先祖會用盡心機換來心愛的女子。
楊茉靜靜地聽著,想要心跳也能如往常般沉著。
周成陵凝視著楊茉,“等我不是宣王的時候,再來向你求親。”
那笑容卻終究如同陽光一樣,細碎的溫暖的灑入她的眼睛,讓她的心如同被針刺般,微微攣縮。雖然心動,她卻不能給他回應,不光是因為他們之間夾著一個宣王妃,她所期盼的生活和他的大相徑庭。
她不想舍棄自己的理想,她也知道,他不會屈就於她。
這樣的矛盾,總是不能讓她輕易說出喜歡。
他也許能最終握住皇權,可是除此之外,她所說的關於皇權以外的天地,即便是面對周成陵這樣聰明的人,恐怕也是對牛彈琴。
她不能期望來到古代做她喜歡的事,身邊還有一個完全理解她的人。
期待太多,總是會失望。
獻王太妃道:“這些東西我幫你留著, 將來楊大小姐肯應允這門親事,我就親自送到楊家,”說完看向身邊的管事媽媽,“你可要幫我記得。”
管事媽媽點頭,“太妃放心吧,奴婢一定當做最重要的事來記。”說完低聲在太妃耳邊說了幾句話。
獻王太妃道:“宗室營的人就喜歡閑言碎語,沒有的事也被她們傳出去,就是有人想要借著這機會興風作浪。”
獻王太妃指的是外面傳她想要做宣王側妃的事,她一個罪臣之女,能高攀宗室是轟天動地的大事,楊茉搖頭,“沒有的事,不會傳多久。”
旁邊的媽媽就歎息,沒想到宣王竟是這樣的命,她眼看著楊大小姐是半點沒有要嫁去宣王府的意思,這塊冰不好捂化啊。
“你怎麽說?”獻王太妃故意板著臉像是訓斥周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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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點晚,反覆改了幾遍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