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川今年六歲半, 心理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不單單因為他早慧, 更是因為身體原因, 導致他在其他孩子無憂無慮玩樂時, 開始建立自己的世界。
要說他有什麼大病, 沒有。只是常年體虛,小病不斷。一開始家裡人以為他的免疫系統出現了問題, 後來去了各大醫院,請了最頂尖的醫生, 都查不出來什麼原因。
醫生只能說孩子太小,可能以後大了就會好。可是傅家人看不得傅川這麼生病。
最後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江藍跑去一座廟裡,回來之後給傅川戴了一串木手串,上面雕刻了繁複的花紋,人盯久了會產生頭昏眼花的感覺。
說來也怪, 自從戴了這手串之後,傅川居然真的漸漸好轉,雖然恢復緩慢, 但也是看得見效果。他不再隔三差五去一次醫院,最多喝些中藥。平常更容易感冒著涼, 不能劇烈運動。其他開始向正常方向運行。
"大師說了, 最好找個清淨的地方讓小川養養。"江藍的聲音從臥室傳來。
傅川手裡端著杯水, 停下來站在門口。
裡面又傳來傅父的聲音:"我不同意, 大可以在京城找個地方,我們還能陪著小川, 你這樣讓他離開家怎麼行?"
"你說不行就不行?到底是小川身體更重要還是留在京城更重要?"江藍有點生氣。
"但是其他地方的教育不行,要不寒暑假讓小川去那地方待著,學還是得在京城上。"
臥室裡一陣沉默過後,江藍同意了:"寒暑假我陪著小川。"她也知道那是個小地方,也只有一些閑得沒事幹,到了養老年紀的人才會住在那。
傅川聽完裡面的人說完話,端著自己的杯子沉默回房了。
在即將上一年級的那個暑假,傅川被帶上了麓穀山。這裡環境好,更重要的是常年縈繞著溫泉,對養生特別好。
傅家財大氣粗,直接在開發好的地方買了一棟別墅,並且包下了一座山頭。這山頭是沒開發的,但是裡面有處天然溫泉水。原本是要開發療養院的,結果被傅家生生買了下來。
傅川初到麓穀山,什麼都不適應。不管是吃食方面,還是這裡的人。但是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把煩悶放在心中。
每天早上去泡溫泉是傅川最放鬆的時間。這裡離別墅有一點距離,但路都好走。本身麓谷山不高。
江藍也放心自己的兒子去泡溫泉,每天走一段路也算鍛煉,只是叮囑他不要泡太久。
傅川喜歡泡完後,坐在那棵大的銀杏樹下放空自己。
他年紀雖小,心思卻敏感。對外界的事情一點就通,在這的確算得上放鬆。
一天傅川和往常一樣坐在銀杏樹下,望著下面的景色,靜謐動人。
忽然,背後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傅川以為是自己母親派人來找他了,回過頭卻只看到一個白嫩嫩的同齡小孩,她手裡還拎著一個大籃子。
小孩明顯也看見了他,直直奔過來,然後蹲下戳了戳自己。
沒等傅川皺眉,她又開口了:"你也是來摘野果的嗎?"
野果?傅川怔忪間,那小孩又開始問:"你在生悶氣嗎?"
傅川在京城不是沒有人過來討好他。他是傅家獨子,一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精緻的像洋娃娃的女孩子總是會纏著他,要和他一起玩。
傅川向來只會冷眼旁觀。
面前這位紮了個馬尾辮,上身短袖,下半身條紋短褲,可惜髒兮兮的。白生生的手臂上還有好幾個紅疙瘩,估計是被蚊子咬了。
……看起來傻傻的。
傅川本來不願意理會,結果面前的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扭頭笨拙在旁邊的草籃子裡翻了起來。
最後翻出兩個野果子,遞到他面前:"我有野果子,你要吃嗎?"
傅川看著面前人努力伸過來的手,勉強將果子接了過來,也只是接了過來,沒動。
"你吃呀,特別好吃的。"對面的人傻傻乎乎的,眼睛特別亮,"我不收錢的,買十顆兩塊錢呢!"
十顆兩塊,也就是說這兩顆也才四毛錢。傅川就是身上衣服扯塊布下來也不止這麼多,但他最終還是開始吃了起來。
果子不算大,但是汁水很多,也甜。傅川覺得比自己母親空運過來的那些水果好吃多了。
"甜不甜?"
對面白生生的小孩似乎不知道他是陌生人,居然還伸手來碰他臉。
傅川壓抑自己要打掉面前人伸過來的手,呆立在那讓她蹭完。
"你和家裡人生氣,跑出來的嗎?"小孩一副十萬個為什麼,說完企圖牽著傅川往外走,還不往撈起她的破籃子。
傅川單純不想起身,結果小孩沒拉動人,直接歪倒在傅川身上,兩人扭做一團,在鬆軟的土地上滾了一圈。
原本傅川的怒氣,被身上小孩手忙腳亂的樣子給弄消失了。
小孩牽起他的手,吹了兩下還自言自語:"呼呼,就不疼了。"說完牽著傅川往裡面的野果樹下走。
野果和剛剛傅川吃得長得一樣,不過傅川來這多次,也沒想過要吃這些野果子。
盯著小破孩踮著腳在那摘果子,時不時還跳起來。傅川也看不過眼了,就當還剛才那兩個果子的情。想著,他幫著把她頭頂上的果子摘了下來。
轉身看見傅川手裡的果子,小孩眼睛一閃一閃的,他只好繼續免費當苦力,幫著她摘野果子。
傅川以為今天只是一個結束,誰料到那小破孩從此天天來這摘野果子。還以為他沒有朋友,要陪自己玩。
傅川懶得解釋,也不知道什麼緣故,最後他每天早上泡完溫泉,要陪著小破孩去賣東西。
是真的賣東西,小破孩相當認真,喊得也非常賣力,拎著大籃子跌跌撞撞的。
傅川看不過眼,幫著她一起拎籃子。他也不過是愛生病,身體還是正常男孩子的體力。
小破孩好像特別缺錢,摳摳索索的。他們賣了一下午野果子,去買兩根冰棒。傅川親眼看見她巴掌大的臉上閃過心疼。
小孩雖然肉疼,還是給他買了一根。看著傅川接了過來才開心笑了起來。
漸漸傅川覺得有這麼個小破孩陪著,也挺有意思的。就是小破孩以為自己是啞巴的事,讓他好幾天沒有緩過來。
只是到了後來傅川不但接受了,還接受了‘小啞巴’的稱號。
有天下雨,傅川沒辦法早上去泡溫泉,原本想呆在房間裡。後來轉念一想,指不定小破孩又去了。
傅川和母親打了個招呼,說出去走走,撐著傘往銀杏樹那邊去了。
一去,果然小破孩還在那等著,打了把花哨土氣的傘。夏雨多雷,傅川皺著眉將人拉了出來。
"你過來啦。"小破孩笑得開心,眉眼彎彎的,"我等你很久啦。"
等我.幹什麼?傅川一句話哽在喉嚨裡半晌,最後想起自己在她眼裡還是啞巴,只能憋著。
"今天下雨啦,我們可以撿很多果子的。"姚一對賣果子還是不死心。
傅川牽著人往外走,繃著小臉,看起來相當不開心。
本來很興奮自己不用再艱難摘果子的小破孩,小心翼翼看著傅川的臉色,只好放棄這個主意。
走了一段路,小破孩伸手扯了扯傅川的手:"我們去陶瓷坊玩吧,很好玩的。"
傅川扭頭望著小破孩可憐巴巴的眼神,還是同意了。
在那裡傅川頭一次知道小破孩的名字:姚一。
也是在那裡,傅川頭一次發現小破孩把自己當女孩子。
老闆人好,看見他們兩小孩手牽手過來玩,還專門燒了壺熱水,給他們泡了茶喝。
一壺茶喝下去,兩人皆有些便意。小破孩熟練地方牽起傅川的手:"我知道廁所在那裡,我帶你去呀。"
這時候姚一還小,說話咬字沒那麼清晰,軟軟糯糯的,還帶著甜甜的連音。
傅川一直很喜歡盯著她看她說話。
"你先去,我幫你守著門。"小破孩站在女廁所門口,昂首挺胸道。
傅川抬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女’,腳步一轉要往男廁所走去,被小破孩緊緊拉住了。
"那邊是男孩子去的地方,我們要去這邊的!"小破孩一臉著急,"你不可以去那邊的。"
"……"傅川拿開小破孩的手,扭頭要走進男廁所。
小破孩可急壞了,抱住傅川,不讓他進去。
他們鬧得動靜有點大,把店老闆招來了。
"怎麼了,怎麼了?"
"她要去男廁所,我攔不住。"小破孩眼淚都急出來了。
傅川只好停下腳步,伸手幫她把眼淚擦乾淨。
小破孩抽了抽鼻子,心有餘悸道:"你不要去那裡呀,那裡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
"……"店老闆拉開兩個抱在一起的小孩,無奈將姚一拉到一邊,沖傅川擺手,"快去快去吧。"
小破孩一臉驚恐地看著店老闆,又要衝過去把傅川拉回來。
"別去。"店老闆好笑,"他不是你朋友?怎麼男女都分不出來?"
……
傅川收拾好心情,從廁所出來看到就是小破孩一臉呆滯。
"你是男孩子嗎?"小破孩震驚看著出來的傅川,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傅川點頭,依舊和往常一樣沉默。
"哦。"小破孩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才抬頭認真道,"雖然你是男孩子,不過我們還是好朋友的。"
兩個小孩重歸於好,手牽著手出來。
櫃檯前的老闆逗弄道:"你們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是不能手牽手的,只有男女朋友才能牽手的。"
傅川感覺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了握,接著小破孩認真道:"那我們就是男女朋友!"
那個暑假,大概是傅川過得最輕鬆的時候,可惜兩人陰差陽錯,錯過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