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休書,退一步和離,不像是一時的氣話,而是經過周密思量的。也就是說至少周元景是認真的。
現在就看周老夫人那邊怎麽想,甄氏是生了兒子的,就這樣和離了,全哥怎麽辦?接下來就看看周老夫人要弄什麽玄虛。
琳怡穿戴好禮服,讓白芍扶著上了馬車。
馬車到宮外停好,琳怡上前教了宮牌,又說明送花燈的事,片刻功夫就有宮人來取花燈,隨著琳怡一起去了景仁宮。
皇后娘娘穿著粉色牡丹花挑金線褙子,鏤金飾寶的領約,頭上戴著金盞花,烏黑的長發裡插了根玉蘭花簪子,長眉入鬢,目光流轉間端莊中透著威儀,如同擦亮的瓔珞,發出淡淡的光彩來。
琳怡上前行了禮。
皇后娘娘笑著讓琳怡起身,“我瞧瞧今年都準備了什麽樣式的花燈。”
琳怡垂頭恭謹地道:“與往年的不大一樣,也不知娘娘喜不喜歡。”
皇后娘娘笑道:“若是有漂亮的就選做宮宴用,這些年的花燈都差不多,到了中秋節倒選不出更別致的。”每年賞燈的節氣多,宮燈做的又要漂亮又要新鮮實在不容易,琳怡就想起惠妃娘娘站在大宮燈裡調琴的事來。
惠妃娘娘為了討皇上歡心能想這種法子,皇后娘娘卻要自持儀態,只能期望皇上能顧念少年夫妻的情分。
琳怡正想著,宮人已將花燈拿上來。
看到花生、麥穗、桃子、蘋果形狀的花燈,皇后娘娘笑著站起身走過去瞧,“怎麽會想出做這樣的燈。”
琳怡道:“就是大家閑聊起來,正好是秋收的季節,就不如拿些糧食、瓜果做樣子。也是從前沒有過的,雖然不好看,不過大家都盼著每年都能有好收成……”說著微頓,“就是我們這些新婦做著玩的,還有金盞花的走馬燈,兩邊墜的是各色寶石和琉璃,點起來溫和十分漂亮,嫦娥和玉兔的都有。”
那些精巧的宮燈看起來漂亮。宮裡卻不缺這些華貴的,倒是那些樸質的花生、麥穗越看越覺得不一樣。
皇后娘娘選了花生、麥穗、桃子、蘋果形狀的花燈,“留下這些吧,宮裡的玉兔燈各式各樣的。倒是不缺。”
選完花燈,皇后娘娘問起琳怡種草藥的事,“如何想起來要種草藥?”
琳怡就將家中下人買賣草藥的事說了,“我就想起來培植草藥,比農物收益好,有些草藥相輔相生種起來既省事又好伺候。”
皇后娘娘笑著道:“我倒是聽姻語秋說了忍冬的好處,也準備在景仁宮外也種上忍冬,”說著又仔細打量著琳怡,“大家都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我聽說有不少命婦在外面開花粉、香露鋪子,你倒是喜歡那些味道刺鼻的草藥。”
琳怡提起帕子就笑,“妾身就是對藥理也是不精的,不過學了皮毛。就是看脈也只是略探病因,並不能開方子,姻先生說我學的都是旁門左道,多虧是女子嫁了人。否則真的懸壺濟世,恐是有行騙之嫌。”
屋子裡氣氛融洽,皇后娘娘拿起茶來喝一口,“若說你半點不會,卻看得出本宮的病症。”
琳怡微微抬頭,有些話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皇后娘娘笑容溫和,“但說無妨。”
琳怡這才躬身道:“娘娘得的是肝氣鬱結之症,肝主藏血。多年血脈不暢不能疏泄加上寒氣侵體,才有胸脅脹痛,舌象薄白,手腳冰冷,不眠多夢神情倦怠之症,病因好斷。調養卻不易,要看皇后娘娘想不想治好身上的病,若是用藥斷斷續續,心灰意懶就算治起來也是無用,就像忍冬花雖然耐陰、耐寒性強、也耐乾旱和水濕對土壤要求不多,生命力極強,卻終究喜陽光和溫和、濕潤的環境,只有肥沃深厚土壤最佳,才能每年春夏兩次發梢。忍冬可以生長不良,也可以生長茂盛,都是活著的忍冬卻極不相同,”說到這裡,琳怡仿佛鼓足了勇氣,“等到明年景仁宮忍冬繁盛,娘娘的病必然也會痊愈。”
康郡王妃是將她比作忍冬,是在十分聰明地告訴她,能治好她身上的病和醫者固然有關系,還要看她能不能放開鬱結的心。皇后娘娘想的有些出神。
“妾身第一次得見皇后娘娘,和在皇后娘娘千秋宴時見到娘娘已經不一樣了,娘娘氣色好多了,妾身才覺得也許這次皇后娘娘的病能治好,”不管周琅嬛說了什麽,都是和皇后娘娘的病有關,她只要順著皇后娘娘的意思,將實話說出來,既能幫皇后娘娘一把,也能澄清自己,“妾身不會別的,在觀色上倒還和姻先生學了些。”
皇后娘娘看著琳怡,半晌才道:“康郡王妃會的不少,我聽說獻郡王那裡存的醫書也被你借走了。”
琳怡聽得這話掩嘴笑,“不怕娘娘笑話,妾身只是胡亂看胡亂學,閑來無事謄些藥方,做做藥膳,細想起來有些對不住獻郡王爺的藏書。”
皇后娘娘聽了琳怡的話,眉眼中透著幾分深沉,卻並沒有怒氣,好半天才道:“聽說姻老太爺身子不適?”
琳怡頜首,“只怕是不能回鄉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皇后娘娘露出些不忍的表情。
琳怡坐了一會兒依照皇后娘娘的意思躬身告退,皇后娘娘賞了兩匹蜀錦給琳怡。
琳怡隨著宮人出了景仁宮的大殿,頓時覺得一陣輕松。
在景仁宮裡雖然面對的是皇后娘娘,身邊卻不知有多少隻眼睛盯著,她剛才說的話會一字不差地傳去慈寧宮和養心殿。
……
養心殿裡,皇帝正靠在炕上看奏折,很快景仁宮裡的宮人來報信,內侍忙將她領進了內殿。
宮人將皇后娘娘和康郡王妃說的話學了一遍。
聽到康郡王妃陳氏說的忍冬花,皇帝的視線離開了奏折。陳氏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勸說皇后,膽子不小,“皇后娘娘怎麽說?”
那宮人忙道:“皇后娘娘只是問了姻老太爺的病情,康郡王妃說姻老太爺恐是不能回鄉了,之後皇后娘娘賞了康郡王妃兩匹蜀錦。”
就這樣,沒有提起政事,只是婦人之間的閑聊,說的最多的仍舊是皇后的病和簡單的醫理。從宮外傳進來的消息也是一樣,康郡王妃忙於看醫書,管理中饋,沒有向外打聽什麽政事。
在慈寧宮聽到齊二奶奶說,康郡王妃陳氏說過,治好皇后的病正是好時機。而今看這句話,康郡王妃陳氏所謂的時機,是皇后願意放下心結來醫病,而不是幫助皇后在宮內宮外擴張權柄。
皇帝想著放下手裡的奏折,旁邊的內侍忙上前服侍皇帝穿靴,皇帝站起身吩咐內侍,“去景仁宮。”
內侍傳話出去,服侍皇帝上了禦輦。
到了景仁宮,皇后娘娘迎了出來。
帝後攜手進了內殿,景仁宮的宮人立即忙著擺各種果盤,奉上熱騰騰的茶水。
皇帝靠在迎枕上,微蹙眉頭,不知在想什麽。
皇后娘娘只是坐在一旁相陪。
好半天皇帝才抬起頭,眼前的皇后比起少年時多了沉穩,雖然不見蒼老,鬢間卻仿佛有風霜般的顏色,皇帝的眼睛微垂,“最近宮中有不少傳言,皇后卻從未在朕面前提起過。”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就算臣妾不說,皇上早晚也會知曉哪些話是真,哪些話是假。”
皇后深居景仁宮是因有心結,他又何嘗不是,皇后母家到底有沒有弄權,他比誰都清楚,真正想要握住大權的人是他,皇后的母家不過是在背後支持他,當年的事,讓他重選一次,他也不覺得有什麽過錯,沒有那次慘痛的教訓他也不會韜光養晦,之後順利親政。
“皇上一直念念不忘當年福建水師的事,否則就不會再在福建興水師,這些年是臣妾辜負了皇上的苦心,”皇后抬起頭來看皇帝,“皇上,臣妾沒想過要搬去坤寧宮,更沒想過過繼皇子在膝下,中宮無子不一定是壞事,這樣一來皇上就可以沒有顧及地選儲君,再說臣妾是大周朝的皇后,皇上的哪位皇子不是臣妾之子?”
皇帝輕攥手裡的玉牌,“朕從來沒有懷疑過皇后,中宮無子不是皇后的過錯,是朕虧欠了皇后。”
皇后娘娘淚光閃爍,宛然一笑,“皇上別這樣說,是臣妾年少不懂事,只是從沒想過,一轉眼竟遺憾了這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