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樣。”王良驥憨憨地笑著。
他的斷腿能接上已經是幸運,跛腳是一輩子的事,好不了,他也不奢求了。
封岌轉身朝後面的馬車去。寒酥已經從馬車裡下來,正候在一旁等老夫人下車。
穗娘扶著老夫人下來,老夫人打量著眼前的善堂,目光又在圍在門口的人群裡掃了一圈。
王良驥吆喝著門口的人讓開路,畢恭畢敬地將封岌一行人請進去。
寒酥跟在老夫人身邊往裡走,悄悄打量著周圍的人。大多是小孩子,還有一些身上有各種傷的男人。
一個男人身子只剩了半截,從大腿處鋸了雙腿,他雙手撐著往前“走”,他沒湊到前面來,隻“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往這邊望著。
昨天下午突然變天,今天很冷,可是很多房間的窗戶都開著。隱約可見有人在窗內朝外探頭探腦。這些……是不能出門的人。
寒酥突然被撞了一下,她收回視線垂眼看過去,一個獨臂小女孩摔倒在她身邊,她用一條胳膊支撐著想要爬起來,同時亮著一雙眼睛急忙賠禮:“我、我不是故意的……”
人太多了,失了一條手臂讓她平衡很差,一不小心被擠倒了。
寒酥趕忙將她扶起來,對她微笑著搖頭,柔聲問:“摔疼了沒有?”
小姑娘這才松了口氣,也跟著笑起來,搖頭說:“不疼,一點也不疼,我不怕疼的!”
住在善堂的人都是些苦難人,每年老夫人過來時,他們都會發自內心地感恩相迎。今年因為封岌也到了,他們的那份感恩中便又多了幾分仰望的敬畏,一舉一動也都虔誠起來。
老夫人向來對所有人都冷淡的性子,在面對善堂裡的這些可憐人時,也會眉目慈愛。一群小孩子們圍著她說話。小孩子們個個亮著眼睛,等著表揚一般向老夫人訴說自己這一年學了什麽東西,或者身上的傷已經痊愈,又或者將這一年的趣事講給老夫人聽。
老夫人微笑著點頭聽這些童言童語,她的思緒突然拉到了很多年以前生封岌那一日。
她將身上所有的首飾都塞給封旭,若不是身上的衣袍破了髒了,也想脫了塞給封旭。她求他:“求您帶我們去尼姑庵。”
封旭笑她:“我的千金大小姐,這什麽年代啊?兵荒馬亂的,廟裡的姑子餓死了一大片不說,廟都倒成土了。你以為你抱著孩子過去就能活命?去廟裡了斷紅塵不問世事那可是盛世年頭的奢貴事。”
“那善堂呢?”她懷著最後的希冀。
封旭欲言又止,不忍將話說得太殘忍。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喃聲:“若以後有錢了,我要建好多善堂。”
封旭歪著頭看她,呲牙笑了笑,點頭說:“行,到時候我給你打下手,幫你壘牆施粥?”
寒酥跟著穗娘和善堂裡的幾個夥計從車上搬了糖果點心,分給善堂裡的小孩子。她又看見了那個剛剛撞到她的小姑娘,寒酥將一包糖遞給她。
小姑娘開心地笑起來,一隻手接過來,然後低頭用牙去咬紙包。寒酥急忙幫忙將紙包拆開,在她身邊坐下來,遞給她吃。
“謝謝姐姐。”小姑娘拿了塊糖塞進口中。青柳縣清貧,這裡的糖也遠沒有京中好吃。
寒酥看著她空蕩蕩的左袖子,問:“你的胳膊是怎麽傷的?”
“北齊人砍去的。”小姑娘語氣隨意,“他們要當下酒菜。”
寒酥看著她不甚在意的表情,隻覺得脊背生寒。她懷著一絲僥幸詢問:“你父母還在嗎?”
小姑娘果然搖頭:“都不在了,都被北齊人殺了。幸好咱們的兵來了,將那些壞蛋趕走了。”
她咯吱咯吱咬著糖塊,發出清脆的聲響來。如今被她說來已沒有多少傷懷,這裡生活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苦難的環境讓人對傷痛變得麻木。
遠處有孩童的笑聲。他們是這麽容易滿足,即使沒有家,即使經歷傷害,只是一包糖,就能讓他們滿足地笑起來。
“去玩吧。”寒酥將剩下的糖收進小姑娘腰間的小包包裡。
小姑娘點頭道謝,開開心心地跑開。
寒酥望了一會兒這些小孩子,轉身往屋裡去。快晌午了,善堂的人正在準備午飯,她要過去看看能不能力所能及地幫幫忙。
午飯沒有什麽講究的菜品,一鍋剛蒸好的饅頭、一鍋燉素菜、一鍋排骨,還有一鍋蘑菇湯。
小孩子們規規矩矩地排好隊伍,他們有的人手裡拿了不止一個碗。
寒酥瞧見排在第一個的小男孩懷裡抱了三個大碗,被盛好之後,他小心捧著快步往屋子裡,給屋子裡的老人送去兩份,然後抱著自己那一碗蹲在簷下吃。
“這邊再排一隊。”沈約呈說。
隊伍沒有從中間中央截開,讓後面的人過去新排一隊,而是自動按照單雙數的規律,雙數的人走出先前的隊伍去排新隊。
沒有人組織,效率又很快。
寒酥看得驚奇。
封岌從屋裡走出來,立在她身邊,道:“這裡當過兵的人很多。”
這是軍事化管理從娃娃抓起了。
“我去幫忙。”寒酥看沈約呈身邊人手不多,走過去幫忙盛湯。
封岌立在原地,微眯了眼,看著寒酥和沈約呈站在一起。排隊的人舉著碗到沈約呈面前,裝了兩道菜,再往前走兩步,寒酥會盛進去一點湯、遞一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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