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的視線落過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翠微削皮的手好一會兒,說:“放那兒,你下去歇著吧。”
翠微點頭,將削了一半的蘋果放下。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往日裡寒酥抄書時,她都很少陪伴其側,以免打擾。
寒酥放下筆,走到梳妝台前坐下。
屋內燈光暖紅,映出銅鏡中她靜好的面容。她抬手,指背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頰,安靜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
這世間或許真的有美而不自知之人,可寒酥不是。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容貌生得極好。
姑娘家總是愛美的,她以前也很喜歡自己的容顏。可是若孤身無可依者,美貌就成了一種災難。
她再望一眼桌上的芙蓉簪,芙蓉嬌美,寒酥卻覺得綻放的芙蓉好似毒蛇吐信,對她伺機而動。
寒酥收回目光,起身朝著圓桌走去,拿起木杯,將飲水倒在翠微剛剛削皮的小刀之上。寂靜的夜裡,水流聲也刺耳。
然後她又拿了一方乾淨的巾帕,仔細擦拭小刀上的水痕。
反反覆複。
小刀上的水痕擦淨了。寒酥轉身回梳妝台,銅鏡映出她單薄的身影,腰身盈盈不堪一握,涼風從窗口吹進來,吹著她的衣擺緊貼腰身,嬌柔脆弱之姿,仿佛隨時都能被吹散而消。
寒酥動作緩慢卻沒有遲疑,纖纖指尖撥開燈蓋,將小刀置於燈火中反覆烤著。
隨著倒吸一口涼氣的嘶聲,小刀哐當一聲落了地。其上血跡斑斑,紅得妖冶刺目。
銅鏡映出寒酥蜷縮弓起的脊背。
她撐在桌面上的手顫了又顫,慢慢用力攥成拳。
她向來不懼以決然自毀的方式達成目的。
赴京路上闖進封岌的帳中也好,拒絕和沈約呈的婚事時當眾聲稱**自毀清白也好。
又如今朝。
第28章
程元頌望著庭院裡的一棵枯樹,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姑姑不像別的出嫁女嫁了人便很少歸家,她不僅年節時回來,平日裡也經常帶著自己做的衣裳、糕點回來。
在他的印象裡,姑姑是個很溫柔的人。寒酥每每安靜站在姑姑身邊,淺淺對所有人笑。那時候他對美醜沒有那麽敏銳,只知道寒酥每次回來,都會惹很多人圍在她身邊。甚至他書院的同窗,也要趁機跑過來玩。
他那個時候不是很喜歡寒酥。
因為她總是得很多誇讚。她沒有去過書院讀書,可是讀書寫字好像每一項都比他厲害。
那時候兩家還算其樂融融,家裡人也會笑話他可不能被一個不上學的表妹比下去。
小小的嫉妒與不忿,會讓他偷偷欺負她,比如將她寫好的字滴上一滴墨,也比如抓一隻蛐蛐丟進她的小香包,還會騙她爬到樹上,再留她自己在樹上想聽她求饒。
就是眼前這棵樹。
他想看她哭鼻子,可她逆著枝葉間斑駁的光影,對他做鬼臉。
程元頌驚了,原來長輩面前乖巧的表妹,私下裡也是會做鬼臉的。
後來,他發現她香噴噴的小香包裡總是放一塊小巧的小圓鏡,閑暇時,她會避開人對著小圓鏡理一理亂了的頭髮。
那一天開始,他才懵懂地發現這個表妹生得這樣好看。那個時候大家也長大了些,他也不會再欺負她了。當然,用程靜荷的話說——“別一天天以為自己了不得,你倆誰吃虧得多還說不準哩”。
再後來兩家鬧掰。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誰稀罕你回來帶的那點破糕點?”祖父怒吼。
於是,總是帶甜甜點心回家的姑姑再也沒有回來。
他焦急躲在門後看著鬧起來的庭院,看著姑姑牽著表妹的手離去。姑姑沒有回頭,表妹也沒有回頭。
程寒兩家斷了走動,可是自小玩鬧長大的情誼卻會埋在心裡。
程家大夫人滿面春光地從外面回來,一邊走一邊提聲喚程靜荷。看見程元頌,她笑著說:“給你妹妹打了一套首飾,她一定喜歡。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今晚吃炙全羊!”
程元頌道:“我剛剛聽說,五皇子前日和宋家娘子定親了。”
程家大夫人不在意地說:“管他呢?已經不關咱們家的事情了。”
程元頌再道:“可是他仍舊約了寒酥。”
程家大夫人愣了一下,再“哦”一聲,道:“你表妹又不能總賴在姨母家裡,畢竟她姨母也嫁作他人婦了,住久了是讓她姨母在夫家難做。她早點嫁人也好。做五皇子妃本來就勉強,其實是妻是妾也都無所謂,反正都是去皇子府邸過好日子。”
“母親,您身為女子竟會覺得妻妾無所謂?”程元頌皺眉望著自己的母親,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程家大夫人歎了口氣,道:“能不能別管閑事?你應該替你妹妹高興,而不是管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
程元頌長長舒出一口氣:“我終於明白寒家為什麽要跟咱們家決裂。”
他說:“程家不配。”
封岌在母親身邊。
母子兩個於方桌對坐。晚膳很簡單,是老夫人親自熬的面糊糊。這東西,現在在赫延王府裡可吃不到了。
“還能吃得慣嗎?”老夫人慈愛望著封岌。她鬢絲禪榻的生活,因為兒子的歸來,終是有了變化,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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