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帶著翠微經過抄手遊廊時,聽見一陣笑聲。她尋聲望去,看見三五個年紀不大的小廝踩著木梯上正在往高高的樹枝上懸掛彩綢。這幾個小廝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還是孩子。一張張燦爛笑臉在陽光的映照下顯出幾分美好的無憂。
寒酥駐足多看了幾眼,不由想到了以前。
以前每年的這一日,她也會踩著木梯去掛紅燈籠和彩綢,甚至鞭炮。父親不放心侍女扶著木梯,偏要自己來扶,嘴裡還一遍遍叮囑她當心。
她站在木梯上彎眉回望,望見父親關切帶笑的眉眼,還望見笙笙坐在簷下台階上,一雙小手捧著熱乎乎的年糕吃得起勁。
庭院裡的侍女小廝們都是陪著她長大的熟面孔。
“娘子?”翠微詫異詢問。
寒酥回過神來,從飄在雲朵之上的思緒又落回地面。
清風徐徐吹動寒酥白色的裙擺,提醒著她還在守孝,父親已經不在了。原先家中那一張張陪她長大的熟面孔也都散盡。那個自己一點點裝扮起來的小庭院也再也不能回。
遠處樹下的幾個小廝還在嬉鬧,只是他們的嬉笑聲卻好似被一團霧氣罩住,離寒酥遠了。
“走吧。”寒酥收回目光,帶著翠微繼續往前走,穿過抄手遊廊,朝著府中的一個花園走去。
為了做十二糕,她需要一些花朵做點綴之用,想來花園尋一些蝴蝶蘭。
寒酥尋到花園管事說了自己要用蝴蝶蘭。蝴蝶蘭不算名貴的花卉,做裝點之用既好看又不算浪費東西。管事笑盈盈地詢問可需派人幫寒酥采摘,被寒酥拒絕。她需要不多,想自己挑一些。管事點頭應是,便自去忙了,為了近日的賓客走動,管事今日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寒酥走進花園深處去尋蝴蝶蘭,尚未看見蝴蝶蘭,先看見了封岌的母親。
封岌的母親坐在在一排高低錯落的君子蘭旁,在她面前的石桌上擺著尚有熱氣飄出的清茶,一條佛珠亦躺在桌上。
既已撞見了,寒酥也不好扭頭避開,她款步走過去,規矩地福了福身:“老夫人萬安。”
老夫人點了下頭,目光隨意瞥過來一眼。
老夫人如今是除了兒子,萬事不過心。府裡人多,經常會有些親戚過來,她懶得分辨誰是誰。不過因那點素糕,卻對寒酥有點印象。
“是你啊。”老夫人多看了寒酥一眼,“怎麽戴著面紗?”
她隱約記得寒酥生得極美,那張臉蛋足夠讓人一眼驚豔,繼而心馳不忘。
“回老夫人的話,前幾日不小心劃傷了。”寒酥溫順答話。
老夫人“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這倒是讓寒酥心裡更舒服些。自劃傷了臉,每次見到旁人,對方總要流露出惋惜之色。
唯獨不曾在她面前流露惋惜之色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面前吃齋念佛的老夫人,另一個……是封岌。
寒酥主動稟話:“我想摘些蝴蝶蘭做糕點時裝襯之用,不打擾老夫人品茶了。”
“蝴蝶蘭?在……”老夫人本想指點蝴蝶蘭在哪裡,卻因為不遠處的人影止了話。
府裡的李管事帶著很多小廝經過,跟在他身後的小廝好似一眼看不到頭,這些小廝或提或抬著東西。
老夫人聲音如水:“過年就是麻煩。”
她又問:“這興師動眾的,又是做什麽?”
一旁的侍女稟話:“老夫人,這些都是宮裡賞賜下來的東西。”
老夫人的臉上立刻浮現了厭惡。這種厭惡毫不遮掩,立在一旁的寒酥看了個清楚。這不是寒酥第一次在老夫人面上看見這種厭惡。封岌歸家那一日,溫和慈愛的老夫人就曾流露過這種表情。
老夫人重新看向立在一旁的寒酥,給她指了剛剛瞧見蝴蝶蘭生得最好的那一片在哪裡。
待寒酥帶著侍女離去,老夫人皺著眉問:“穗娘,嘉屹又進宮了?”
“半個時辰前出了府。我瞧著他身上穿著,不像是進宮的樣子。”穗娘一邊稟話,一邊給老夫人又倒了一杯清茶。
好半晌,老夫人歎了口氣。
封岌確實沒有進宮,他一個侍從也沒帶,一個人去了熱鬧的街市。今日是年三十,哪裡都熱鬧。
他就是想看一看繁京的熱鬧。
穿過人來人往的人群,封岌走上熱鬧街市最中央的橫橋。橋身最高處兩側有長椅,平日可供人稍坐小歇。只是今日人擠著人著急采買,並沒有人在那裡小坐。
人群笑著穿梭經過,唯封岌站定在橋上,他略彎腰,雙手撐在橋欄,俯瞰京都最繁華的地方。
見慣了邊地的荒蕪和蒼涼、疆場的鮮血和白骨,封岌俯瞰著下方的人群,稍有些不適應。
沿街商鋪店門打開,賓客來來往往。沿街叫賣的小販操著不同的口音,喊著同樣的熱鬧。行色匆匆的年長者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那一堆深色的布袋子之間,還夾著個不和諧的小豬糖人,明顯是要帶回家給孩子。
年輕的女郎們穿著鮮豔的裙子手挽手閑逛,嬌嬌的笑聲輕柔悅耳。又有一群頑皮的孩童追逐著穿過人群,跑在最後的孩童手裡高高舉著個紙風車,風刮過,吹得風車呼呼地轉動,轉出圓形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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