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甫一瞧去就撞進這人深不見底的眼中,當捕捉到對方不掩飾的懷疑時, 無端端心頭一緊, 不過面上沉靜從容,淡淡回道:“有點事。”
玉華把玩著玲瓏的水煙袋底兒, 蔥白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了點金色的水鬥,不知是在細細品煙回味還是在思忖甚,好一會兒,才意味不明地說:“是嗎?”
“嗯。”沐青不多言,很是搪塞。
靈袋中的白姝在這時探出腦袋,扒在袋口仰頭瞥了下玉華, 在瞧見玉華面上的耐人尋味後, 她不由得縮了縮瞳孔,隱隱不悅。
玉華自是看見了靈袋中的白毛狐狸, 但沒多給眼神,她收回探究的視線, 執起水煙袋, 低頭, 再深深吃煙,不再看沐青,而是繼續問:“什麽事?”
這人一概不管閑事,從不主動過問太多,獨獨此次不同,明知沐青不願多提還是執意要問,且有不罷休的意味。
不知這是何意,沐青一怔,被問住了,但旋即還是淡然地說:“現在不急,可以晚點再說。”
玉華緩緩吐煙氣,霧白刹那間遮了面龐,擋住了她那姣好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鬱,她把著水煙袋沒有出聲,似在思索甚,不多時,眼神深遠地看向牆角一隅。
良久,這才模棱兩可地嗯了聲,回道:“待會兒過來找我說事。”
她都沒看沐青,也不需要對方應聲,語罷,兀自吸水煙袋,都不瞅沐青他們一下。
阿良那小子進門時話有一籮筐,眼下碰見這場景就啞聲了,跟膽小的鵪鶉一般,識趣地當做聽不到瞧不見,低頭垂眼看向地面。
其實這事本就是沐青不佔理,白天被突襲搞得人心惶惶,亂成一團,如此危急的時刻她卻一聲不吭獨立離開,這個時候才回來,確實不太妥當。
沐青自然明白這個理,知曉玉華的本意,但沒過多辯解,也不打算真將今晚的事告知,平靜應了一聲,折身去往二樓。
樓上的房間門緊閉,清虛在裡面,受傷的江林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雖都是皮外傷,可完全恢復還是需要一段時間,這人背後有一道深長可怖的傷口,自個兒無法處理,還是清虛幫忙照料。
沐青他們上來時,這才剛剛上完藥,江林光滑細膩的腰背還裸著,沒穿衣袍,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她與清虛俱是一驚。
“師尊,師伯來了!”阿良在外頭喊。
江林一怔,沒來由就腦袋空空,嘴皮子闔動,還沒出聲回話呢,坐在床邊的清虛就突然按住她露在外面的肩頭,低沉地說:“別亂動。”
她頓了頓,下意識偏頭瞧向對方。
伏趴在床的姿勢只能半遮半掩,坐在側面一低眼就能瞧見那半抹被壓著的圓白,清虛面色平淡地移開視線,兩三下幫她把傷口處理完畢,將推疊在腰上的衣袍牽起來蓋著。
不過因著上藥時江林疼得亂動,鴉青色的袍子往下縮了些,一小半衣袍已經縮到臀上,隱隱可以瞧見底下的挺翹渾圓。江林平時懶散放浪,不解風情就算了,還過得粗糙,全然不似那些溫柔如水的女人,可現在解了衣衫趴床上,頭髮披散半露不露,身形線條柔美有致,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清虛刻意避開了觸碰,隻拉她腰上的半截袍子,而後又拉來薄被將其罩得嚴嚴實實,然後放沐青和阿良進來。
沐青就是過來看看,見江林還挺話嘮便知肯定沒事,她問了下白天走後的情況,各宗派有何打算。
下午與柳成義起了爭執,清虛沒甚好說的,都是江林在講。江林也沒偏向誰,都如實告知,目前的打算是留一部分人駐守安陽,另一部分人去天塹十三城探探,當然,各大宗派得加派人手過來,畢竟今天這一遭慘重,誰知道那些人還會做出些什麽來。
沐青沒在這裡待太久,大致了解一下就離開了,不過出去後沒立馬去見玉華,而是去找周大夫。
事態發展到如今,周大夫無疑是最無辜的那個,他生前只是一介凡人,死後沒做過壞事,現在被羈押關著,遭受了不少痛苦,魂體也在一天天變弱,再這樣下去恐怕連投胎都不能。
因著太一門阻撓,沐青不能單獨面見周大夫,隨行的還有一個太一門的高階弟子。
周大夫被關在加了封印的法器內,經歷了上次的“回逆”,他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稍有動靜就會惶惶受驚,還沒見到來人是誰就先抬手遮面,畏懼地躲避。
他不知道沐青就是自己曾經見過的白衣書生,畏畏縮縮的,生怕又會遭受什麽苦楚。
沐青就是過來看一下而已,見他這副狼狽又惴惴不安的模樣,大抵早有預料,面色平靜淡然,也沒逼問什麽,畢竟沒甚可問的了。
給周大夫渡送了些靈力,將其魂體修複,然後離開。
待出了法器,她隨口問:“楊門主打算關押他到何時?”
高階弟子登時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是在問自己,驚訝須臾,實誠道:“回沐宗師,這個還不清楚,應該快了。”
現下亂成這樣,哪有精力顧及這麽一個小小的亡魂,再者事情還沒完全搞清楚,哪可能放周大夫。這弟子挺有眼力勁兒,機靈,知曉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一句話就敷衍過去。
沐青不語,徑自離開此處。
腰間靈袋中的白姝回頭望了眼,眸光深深,片刻又收回視線。
回到西院那邊,快到子時,沐青將白姝放在房間裡,而後才去另一邊找玉華。
玉華早在房中等了很久,她去的時候還在抽水煙,房間門大敞著,窗戶沒關,晚風對流使得屋子裡還有些冷。
其實相對於江林她們而言,沐青與玉華的交情不深,平素只在委派任務方面有接觸,連坐在一塊兒飲茶都很少,是以玉華這個樣,沐青倒有些不適應。
好在玉華並沒有過多為難,隻簡短問了幾句,不像剛剛在樓下那樣氣勢逼人。
沐青記起她受了傷,於是聊表關切。
玉華受傷是沐青沒有預料到的,這人能坐在大長老的位子上,實力定然不低,可以肯定地說比清虛要高,然而偏生就是受傷了。
不過傷得不重,玉華不怎麽在意,不鹹不淡說道:“已經無礙,沒什麽事。”
沐青就沒多言,兩人兜彎子般聊了聊。
最後,玉華將通體細長的水煙袋放一旁,斂起神色,終於拐到正題上,意味不明地問道:“你那隻狐狸怎麽回事?”
白姝隻身就能對付黑袍人和容月,眾人有目共睹,這麽強悍的實力已經引起大家的關注和疑心,只是迫於鳳靈宗和沐青的地位,其他人不好直接表明而已。玉華早就看出白姝不止靈寵這麽簡單,事到如今不得不過問,靈寵的實力堪比主人,未免太怪異了些。
沐青已然料到她會問這個,處變不驚地反問:“怎麽?”
搪塞的意味太重,玉華默然,隻掀起眼皮看了看她。
沐青不願說實話,問也無用。
玉華不慢不緊,最終還是沒聲了,複拿起水煙袋含在唇間,卻沒抽,許久,問:“宗主知道嗎?”
“知曉一二,”沐青說,“過了這陣我會去找她。”
話說得很清楚,大意是自己會處理,旁人不必插手。
玉華沒再說話,連瞧都不瞧她一下,大概是不願再談。
沐青走了,自始至終都處之泰然,未曾表現出一絲不對勁。
瞥見她離去的背影,玉華不由自主用手指敲了敲水鬥,若有所思地看著,直至對方徹底遠去看不到身影了,她才收回目光,猶疑地望向黑乎乎的窗外。
離去的沐青徑直回房間,途徑江林房間門口,聽見裡面傳來聲響時不自覺停下步子。
江林房間的門關著,裡頭還亮著燈,似乎還有別的人在,說話聲比較低,不像是阿良。沐青不由得擰眉,還沒來得及思忖,忽而聽見裡面又傳來壓抑的輕呼悶哼,似乎在極力隱忍,但就是克制不住,聽著有些痛苦,卻不僅止於此。
她頓了頓,隨即放輕步子走開。
回了自己房間,沒有瞧見白姝的蹤影,那孽障不知跑哪兒去了,沐青也不去找,兀自將油燈點上,靜心打坐凝神。
今晚在客棧的那些事已經擾亂了她的心神,夜深人靜時分合該靜靜,她運轉靈力在經脈中遊走一周,而後漸漸沉寂心神。
這一打坐靜心就到了下半夜,台上的燭火燒了太久,露出的燈芯都快燃得差不多了,火光晃悠跳動,隨時要滅掉的樣子。
沐青沒有要睜眼起身去挑撥燈芯,依然闔著眼一動不動。
燭火搖曳,霎時一暗,只需頃刻功夫就會熄滅,就在此時,一襲紅衣獵獵的高挑身影出現,拿起油燈旁的竹片,輕輕撥弄了下燈芯。
暗淡的燭火倏地一跳,重新變得旺盛,柔和的黃光溢滿整間屋子,霎時亮堂了許多。
沐青察覺到這人回來了,巋然不動,也不睜眼瞧瞧。
不多時,對方行到旁邊,就那麽徑自跪坐在她左側,抬手環住她的腰肢,親昵地湊過來,濕熱的朱唇抵在她耳畔輕聲道:“師尊要打坐到幾時,還不歇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