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星無月,不久前才經歷過一番鏖戰, 外面的人不多。
周大夫雖沒意識, 可卻會主動避開人群不被發現。沐青等人隱在後方跟著, 一同出了雅閣, 趁夜沿著街前行。
沐青施咒給所有人,連同周大夫都加了道隱身的法術, 避免被看到。
因著才剛落夜, 街上還是有不少巡夜的弟子,到處都點燃燈火, 全城戒備森嚴。
周大夫行動不快,他身上打著束縛咒, 本來是不能離開雅閣的, 但沐青想一探究竟,就暗中把束縛咒解了。沒來由的,她總覺得這一趟會有甚發現, 非得去看看不可, 畢竟周大夫現在這個樣子著實不尋常, 似乎是受到了召喚的影響。
他是執念太深的亡魂,天塹十三城那些鬼修士是執著不肯離世的怨鬼,有共通之處,其實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修為不同而已。
凡事有異必有妖,也許,這城中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秘,只是普通人和修士都察覺不到,只有鬼魂才能受到牽引。
沐青面色凝重,白姝亦默不作聲跟著。
太一門的弟子不解,眼看著周大夫越走越遠,拐出兩個彎兒已經看不到雅閣了,他就有點焦急,想把周大夫攔住,可迫於沐青的面子又不敢行動,憋了半晌,猶疑地問:“沐宗師,這到底是要做甚?他這究竟怎麽了?”
沐青要是清楚就不會跟出來了,何必大費周章。她沒有回答太一門弟子的話,眼看著周大夫又拐了個彎走進一條狹窄的巷道,小聲道:“跟上。”
太一門弟子吃癟,自覺多嘴,遲疑了一瞬還是立時隨著。
周大夫的步伐愈發快速,比剛離開雅閣那會兒快了許多,不過仍是雙眼無神的無意識狀態,他堅定不移地在夜幕中前行,一刻都沒做久留,穿過巷道、左轉、再穿行巷子……從頭到尾沒有絲毫遲疑和糾結。
慢慢的,漸行漸遠,師徒倆皆都覺察到他應該是要去哪裡。
慶和街,萬家那邊。
這條路沐青走過,後半段白姝簡直不能再熟悉,當初她去趙府偷東西,回去就是走這條路。
太一門弟子是反應最慢的那個,都快進入慶和街了,他才驚訝地喃喃自語道:“這怕不是要去慶和街?”
話音剛落,前頭的周大夫就折身進入慶和街街頭。
難道是要去萬家?
周大夫現在這個樣子就有點像當初的陳祁之,沒有意識,只是憑本能行事,他生前的執念就是要照顧好徒弟的妻兒,死後也一直放心不下,難不成這次也是,她們弄錯了?
沐青擰眉,隔得遠遠的看著,還是跟上去一探究竟。
疫病剛爆發那會兒,慶和街是最不安定的地方,加之上一回容月她們來鬧事,就更慘淡了,但因為之後一直有官府的管轄和整治,這裡目前還算太平。
有太一門插手,慶和街近來雖然危機重重,可前些天的疫病已經得到了控制,現今的這裡已不似之前那樣混亂,尚且算井然有序,又因著昨兒鬼修士進攻的事,這才入夜不久,街道兩旁的店鋪和人家全都關了,一眼望去黑乎乎一片。
一路暢通無阻,周大夫繼續呆滯地走著。
可他沒有在萬家門口停下,而是直接走過,沒有停頓,看都沒看一下。
沐青和白姝相視一眼,師徒倆都發現了一些端倪,猜到了些情況。
如果不是出於執念,那只剩下召喚了,可周大夫只是個普通的野鬼,剛死不久,且這幾日一直被困在法器之中,對方沒理由會召喚他才是,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只是個意外。
當然,這個意外也並不簡單,純粹是太過湊巧,估計巧到黑袍人他們都沒料到。
周大夫死後曾差點被陳家村後山上留下的引靈陣吞食,又被魔氣入體過,險些成為一道沒有意識的冤魂,得虧當時太一門的長老出手,才得以將他“救”下。
不論之後是否將周大夫身上的魔氣抹掉,陣法和魔氣留在他魂體深處的印記是抹不掉的,他之前無事,是因為被困在法器之中,根本感知不到外界的召喚,而今晚被放出來,恰恰又趕上了。
這是要去找召喚人。
而那個召喚人,正是在陳家村後山布陣的那個,也許是黑袍人,也許是黑袍人的同黨。
不過這些都只是沐青的猜測,是否屬實還要見到召喚人才知道。但還可以想到的是,對方此時就藏在安陽城中,那些鬼修士也在,他們都通過某種法子藏起來了,許是利用了甚法器,許是布了陣法。
很快,周大夫走到街尾的老槐樹底下,他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站在了老槐樹樹乾面前。
後面的沐青她們亦停下,暗中觀察。
興許是在這瞬間提前感知到了什麽,一旁的白姝神色一凜,忽然出手將呆滯無神的周大夫收了,把沐青她們拉到一邊躲著,並結出結界抵擋。
沐青也感知到了不對勁,只是剛剛沒反應得那麽快。
太一門的弟子驚詫,緩不過勁兒來,不知她倆究竟要做什麽,就當他再次看向老槐樹時,剛剛還挺立在那兒的老樹樹乾突然變得扭曲,一道道黑影不知從哪兒歸來,而後一一鑽進老槐樹中。他驚愕不已,修為太低見識少,看不出那些黑影到底是什麽,隻瞧見密密麻麻的一片感覺到頭皮發麻。
沐青和白姝自是認得那些黑影。
那是天塹十三城的鬼修士,與先前的猜測一樣,還真是藏在安陽城中了。
沐青不動聲色地看著,記起天塹十三城中發生的那些事。
可能這些陣法是很久之前就布好了的,通往天塹十三城也好,藏身槐樹也罷,還有之前之前的種種,其實都是提前布下的。沐青倒不感到意外,也能想通。
不多時,那棵老槐樹又恢復了原樣,變得普通無奇,要不是方才她們親眼所見,此時誰能想到那些鬼修士就藏身在這棵小小的槐樹之中。
幾人靜靜看著,並未輕舉妄動。
太一門的弟子見那邊半天沒動靜,便有些松懈,不過沒敢現身,畢竟沐青她倆還在呢。
沐青和白姝都極有耐心地候著,全然不著急,似乎還在等著什麽出來。
然而過了半刻鍾,那裡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夜色沉鬱無邊,四處死寂,已然恢復平靜的樣子。太一門的弟子耐性不夠,久等了一會兒見還沒動靜,心裡就比較急,他的任務就是看住周大夫,一出來就遇上這種事,不論如何回去都是要受罰的,畢竟楊門主可親自交代過,一定要嚴加看管,斷然不能隨便放周大夫出來。
他是看念及沐青是鳳靈宗的長老,是第一宗師,這才給兩分薄面,現下見到老槐樹那裡如此驚駭的場面,便想將此事傳音告知楊門主,然而剛要行動,就被面色隱隱不耐的白姝製止。
這種時候白姝不會同他過多廢話,也不會解釋什麽,直接將其定住,不讓他壞事。
沐青默許了。
這名弟子確實多事,要不是擔心回去不好交代,又會鬧出甚么蛾子,她定然不會讓跟著,怎麽都麻煩得很。
也在這時,老槐樹那裡終於又有了動靜,樹乾中出來了一個人。
——黑袍人。
他似乎極累,身形微微佝僂著,一出來就抬手撐著樹乾,步伐都有些不穩。
想來也是,要控制住這麽多鬼修士替自己做事,力量的損耗必定十分嚴重,還會被反噬,他白天兩次控制鬼修士攻城,可想而知力量流失有多恐怖。
他現在傷成這樣,若是沐青和白姝出手,定能將其伏擊,可莫名的,沐青心頭隱隱有種感受,直覺沒表面上那麽容易。她看了看白姝,示意這人別貿然行事,先看看再說。
白姝了然地頷首,抬抬手,不著痕跡將自家師尊護著。
感受到背後的觸碰,沐青愣了愣,可沒做什麽,而是佯作沒感受到。
白姝垂了垂眼,將她的反應收於眼底。
被定住的太一門弟子自是沒能瞧見這一幕,這倒霉蛋動也不能動,只能瞪著眼睛。
而另一邊,好像是反噬太厲害,黑袍人愈發難以控制自己,他扶著樹乾,整個人幾乎都半跪在地上,如同被扼住了咽喉一般,無力地垂落下去。
他整個人都被黑霧籠罩,被困束住。
那些黑霧就是鬼修士的怨氣凝結成的,他控制鬼修士,而這些怨氣也會反噬到他身上。
沐青蹙眉,心頭的疑惑越來越重。
這樣就遭到了嚴重的反噬,不應該啊,黑袍人都能把那麽多亡魂傳渡出天塹十三城,這點怨氣算什麽。
然而超乎意料的,黑袍人不僅敗在這團怨氣之下,片刻功夫後,他竟然直接倒了下去,像一攤爛泥似的趴在地上。
沐青微驚,忍不住要過去查看。
白姝將她拉住,低低道:“再等等……”
話音剛落,死在地上的黑袍人倏爾化作一道黃符,與之前的白若塵一樣。
竟也是分。身術!
這還不止,僅僅片刻功夫,那黃符就自燃了,火舌將其吞食,隻余下一堆白灰,而那白灰落地的一瞬間,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現。
那人身上也嚴嚴實實罩著一件黑色的袍子,細長好看的手中還夾著一道新的黃符,只見其結出一句法咒,將黃符一揮,一個新的黑袍人就此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