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離笑了起來,仿佛這樣的楚宴極對他的胃口:「你身上餘毒未消,那樣烈性的毒,怕是紀止雲身上也沒有解藥。」
「我知道。那杯毒酒,到底沒能要了我的命。」楚宴眯起眼,用沉沉的語氣道,「紀止雲大約沒想到,我區區一個螻蟻,竟然也敢求生?」
楚宴越是如此,燕離的眼神就越亮了幾分。
燕離都快忘記自己來燕國的目的,差點被眼前的人給迷住。
——他被染黑了。
燕離從未想過……一張白紙染黑,竟會給人造成如此的感覺。
現在的楚宴迷人又危險,不再是那只撲火的飛蛾,現在的他,足夠資格做那盞燭火,引得萬千人撲過來。
燕離勾起嘴角:「分明是能被人一隻手就捏死了螻蟻,竟然也敢求生?……葉霖,你真是有趣。」
楚宴冷眼看著他:「你想要我做什麼?」
燕離都差點忘了這一茬,輕聲問道:「你不恨我嗎?」
楚宴忽然笑了起來,如蜜一般甜美:「恨你有什麼用?分明是我飛蛾撲火,咎由自取,只是紀止雲唯一不該做的,就是讓我代替你去死。」
他的愛很明確,他的恨亦是很明確,且只針對一個人——那就是紀止雲!
他就像是冬日靜靜燃燒的一捧火焰,雖然捧在手心,卻不會灼傷別人。而是寂靜的,將自己燃燒殆盡。
真美。
燕離忽然有一種捨不得毀掉的感覺。
紀止雲親手創造了一個多美的東西,他不會知道的。
不知紀止雲見到現在的楚宴,會不會生出幾分後悔來?
燕離想想就覺得有趣。
「你現在待在燕擎身邊,若是知道實情他定然不會輕易放你走,放心吧,我不會平白讓你為我做這件事的,事成之後,我會幫你留好退路。」
「退路?」楚宴抿著唇,語氣轉冷,「不需要,我不需要什麼退路!」
燕離沉思:「那你想要什麼?」
楚宴的眼瞳是淡淡的茶色,站在風雪的窗邊,就更顯得淡漠。
他的聲音也仿佛要同外面呼嘯的風雪融在一起,而燕離卻清楚明白的聽到了楚宴所說——
「我想讓紀止雲生不如死,嘗一嘗我受過的那些滋味。」
燕離笑意加深:「成交!」
一報還一報,很公平不是麼?
他向楚宴說了此次要讓楚宴辦的事情,讓楚宴覺得很奇怪的是,燕離似乎對君王的位置並不感興趣。
「年末的最後一日,乃是王兄生辰,屆時其餘七國使臣來朝,王兄一定會有所動作。你只需要讓他對你稍加著迷就行了,那段時間你得扮作是我。」
楚宴:「……」
「噗,別那麼緊張,就現在這個樣子即可。」
「……什麼意思?」
燕離話裡藏話,輕笑了一聲:「我瞭解我這位王兄,他是個無比執拗之人,他當真喜歡一樣東西,費勁手段,至死方休。」
楚宴在他的話裡聽出了點其他的意味,燕離半垂著眼,臉上的笑容仍舊不變,「幼時王兄喜愛什麼,日日將其屍體置於枕前,愛惜親吻。他幼時照顧過一隻兔子,就算那只兔子死了、發臭了也捨不得扔,是不是很執拗?」
楚宴聽了那些話,反而打了一個寒顫。
「怎麼?怕了?」
「燕王本就是個喜怒無常之人,只是這種癖好,我從未聽過。」
燕離勾著嘴唇:「現在知曉不就成了。不過王兄現在長大了,不知他會不會對人也如此。」
楚宴肚內翻湧,有些想作嘔。此刻自己餘毒未清,活不了多久的。他若是引得燕王對他愛惜,會不會自己的屍身也會被燕王放置?發臭了也不能入土為安?
他壓下心頭的不適問:「紀止雲多久會到此處?」
「算算行程,約莫一日後。」
楚宴眼底滾動著黑暗:「好,我等著他。」
燕離笑了起來,惡作劇般的在楚宴耳旁說道:「說起來,你為何喜歡紀止雲那樣的人?我和王兄皆比他強上百倍。」
說完,燕離就沒了蹤影。
楚宴:「……」
[這燕家兩個兄弟遺傳性皮!]
[哪裡哪裡,不及你。]
[那是!]楚宴很得意。
[……]
不過楚宴還是不爽被偷親了一下:[這個燕離真不好應對,不過他越是這樣越讓我興奮腫麼破?嗷!~]
[你興奮個什麼勁兒!]
楚宴磨刀霍霍,迫不及待:[因為征服這樣的人才有趣!]
—
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大早,陳周就來叫他來了。
「公子,大王說是有您的故友,有請您去梅園。」
楚宴微愣:「梅園?可梅園的那些梅花樹不是被砍了嗎?」
陳周也不知道燕王怎麼想的,尷尬的說:「大王的確說……在梅園宴請賓客。」
楚宴:「……」
他腦補到他們三人在冰天雪地之下,還是一片光禿禿的梅林裡喝酒,頓時就覺得那畫面美得讓人打了個寒顫。
難不成,他兩次記憶編制讓燕王入夢,燕王被他折磨得壞掉了?
「我知道了,陳周,幫我束髮。」
「諾。」
陳周早已見過了楚宴之美,他小心的走了過去,那雙略顯粗糙的手觸碰到楚宴的時候,他的動作忽而一頓。
那頭墨發就像最上等的絲綢一般,他的手一放在上面,就相形見絀,顯得粗糙極了。
陳周咽了下口水,輕輕的為楚宴束髮,在觸碰到他髮絲的時候,陳周的心裡蕩起漣漪。這過程很是漫長,陳周許久才為他束好頭髮。
他的心臟劇烈的跳動了起來,看向楚宴:「公子,束好了。」
楚宴點了下頭:「別用玉冠。」
「那便栓一根發帶吧?」
「……嗯。」
陳周看了下,那白色太素,配不上公子,青色又顯得單薄。
陳周看向了那根紅色的發帶,便拿起給楚宴拴好。
墨發之中穿插紅色,讓他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豔紅。陳週一時看愣,公子若穿紅色……當真是好看。
但楚宴還是沒如陳周所願,而是挑了一件玄色衣衫,唯有衣領處帶些紅色。
等全都穿好以後,陳周差點又看癡了。
「怎麼樣?」
「玉樹臨風,高雅之姿。」其實他更想說風華極盛,風流慵懶的。不過那些詞……都不算太莊重,陳周也只敢在心裡這麼說。
楚宴點了下頭,便同陳周走出了此處。
去見紀止雲,對於楚宴來說,代表著一場硬仗。
若是發揮不好,前面的一切準備都要功虧一簣了。
楚宴的眼底暗潮湧動,心道——紀止雲,我來了。
他和陳週一起朝著梅園走去,一路上風雪未消,飄飄而落。
昨日說要動工,梅園裡的梅花樹竟然真在一夜之內被全都砍掉,遠遠看過去,只剩下中心的石亭,梅花樹一顆都不剩,全是光禿禿的木樁。
原本紅梅玉雪,是極美的場景,現在只剩下了這光禿禿的木頭樁子,當真是難看到極點!
「王上,公子到了。」
燕王正與紀止雲喝茶,聽見陳周的話,輕輕的點了下頭。
「司徒大人,這茶如何?」
燕王發現,方才禮儀有加的紀止雲忽然不說話了,只是把眼神望向了那邊。
燕王皺緊了眉頭,只覺得此人太過放肆,竟然在楚宴一來,他就成了這樣。
燕王順著他的眼神望去,竟也有片刻失態。
楚宴從來一身素白,不喜歡著其他顏色,如今這一身……的確驚豔。只不過楚宴為了掩蓋脖頸之間的寒鐵鍊,披了一件極大的披風,這樣的確把寒鐵鍊遮住了,卻讓他的臉完全陷入了白狐披風裡,看著多了幾分楚楚的韻致。
「王兄。」
聽到楚宴的聲音,燕王才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坐吧。」
「諾。」
燕王嗓子發幹,還未從這衝擊回過神來:「這是周國的司徒大人,想必你早就在周國見過了吧?」
楚宴看向了紀止雲,眼底滾動著深深的黑暗,就像冒著沼氣的沼澤,一直滾動著黑色的泡泡。
「見過,自然見過。」
紀止雲沒有立馬拆穿他,輕柔道了一句:「離殿下。」
楚宴笑了起來,表面上倒是維持得不錯。
燕王問他:「你平日只著素衣,為何今日……?」
一面對燕王,楚宴的態度就變了,他低眉順眼:「王兄,我之前穿素衣是為了祭奠一個人。」
此話一出,惹得在座兩人皆是一愣。
「他死了,沒人會知曉,因為他連身份都不是他的了。」楚宴話裡有話,可語氣裡的淒涼卻怎麼也藏不住。
紀止雲的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既然沒人知曉,離公子何須為他弔唁?」
楚宴望向了他,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他若真是靜靜死去,這個人連靈堂都不會為他設吧?
就這麼,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死在牢裡。
在寒風裡,楚宴狠狠的咳嗽了起來。
燕王見狀,便皺緊了眉頭:「陳周,公子的藥呢?為何還不端上來?」
陳周立馬走了過來:「溫著呢,現在就要端給公子喝嗎?」
燕王盯了他一眼:「醫師囑託,公子的身體你不知道?」
陳周連忙退了下去,將藥碗給端了上來,心裡還道王上今日的醋意為何如此大?
等陳周端給楚宴,看著那碗藥,楚宴有點反胃。
燕王一挑眉:「喝不下去?」
「嗯。」楚宴輕聲的說。
「寡人喂你。」
楚宴:「……」
不,燕同學,你現在就像被別人侵犯了領地的貓咪似的,弓起身子,全身都炸毛了!
楚宴及時從吐槽之中恢復了演技,低著頭輕聲說:「不勞煩王兄了,這藥再苦……比得過那杯毒酒苦?」
紀止雲臉上的淡笑一凝,眼神微閃:「離殿下還受過那種罪?」
燕王淡淡瞥了紀止雲一眼:「司徒大人還不知道吧?也不知是哪個喪心病狂的人,竟然拿這種烈性的毒藥來折磨別人。」
陳周不自知的補刀:「是啊!真是太可惡了!那計量一般都是直接要了人性命的,非要優柔寡斷的一點計量,害得公子痛苦萬分,日日咳血。」
這些話猶如刀子一般插在心頭,紀止雲的手驀然捏緊,表面卻不顯分毫,害怕會被燕王所察覺。
楚宴輕瞥了一眼:「陳周,無需多言。」
他將手放在了白玉碗前,輕輕的抿了一口,苦澀的藥汁頓時充斥在口腔裡。
楚宴分毫沒有多言,默默吞下了那些藥汁。
「公子,這是蜜餞,快食些吧。」
「不苦。」楚宴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燕王皺緊了眉頭:「怎會不苦呢?」
「真的不苦。」
楚宴越是這個樣子,就惹得燕王越是心疼。
他做的兩個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楚宴應當是……喜歡著紀止雲的。
可這個人,卻那樣待他。
燕王斂去了眼底的暴躁,重新朝紀止雲笑了起來:「不知司徒大人這次來拜訪寡人,是有何事?」
「一來,是慶賀燕王生辰;二來,我送還王上一個東西。」
「送還?什麼東西?」
他們終於談到了此處,楚宴捏緊了手,心跳都快到了嗓子眼。
「是關於離殿下的事……」
楚宴的耳朵裡只剩下了嗡嗡聲,紀止雲當真為了燕離要置他於死地。
起初要他為燕離去死,現在又覺得他占了燕離的位置?
楚宴自嘲,笑自己真傻,明明自己和紀止雲之間不死不休,為何還被他給占了先機?
正當紀止雲快要開口,楚宴便朝燕王跪了下去。
「王兄,我也要一件事想告訴你。」
紀止雲皺緊了眉頭,也不知楚宴在玩兒什麼把戲。
燕王單手托腮:「何事?」
紀止雲皺眉:「是我先想跟王上說的,不知殿下可否稍等……」
楚宴卻半點都不理會對方,而是滿眼儒慕的望著燕王:「我心悅王兄。」
§ 第26章
此言一出,惹得在場的所有人都睜大了眼。
四周靜悄悄的,宮人們全都瑟瑟發抖,生怕燕王一個狠心就把他們誅了口。
畢竟……離公子和王上可是兄弟?
誰讓他們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
正當所有人都會覺得燕王會大發雷霆,淮月也覺得這次倒了大黴,不該來此侍奉。
沒想到,楚宴說出此話之後,燕王不但沒有發火,反而輕咳了一聲,臉上有詭異的紅暈:「你就是想跟寡人說這個?」
楚宴低下了頭:「還有一件事,此事我只想單獨同王兄說。」
燕王:「……好。」
楚宴松了一口氣,而旁邊的紀止雲忽然呼吸不暢。
那是一種一直屬於自己的東西,突然間失去了自己的掌控的感覺。
他原以為,楚宴不過是個廢掉的棋子,有朝一日被廢子所牽扯到了感情,紀止雲覺得不爽極了。
「還跪著做什麼?起來罷。」
「嗯。」
楚宴重新坐了回去,燕王叫人來給他添酒的時候,宮人因為太緊張而撒了一些在燕王身上。
他頓時就瑟縮的跪了下去:「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燕王臉色微沉,還好是陳周有眼色,踹了小太監一腳:「你這沒眼力色的,趕緊滾了。」
小太監知道陳周是在救他,立馬就滾了。
燕王覺得尤其掃興:「寡人回宮換件衣裳,淮月,你在此伺候著。」
淮月聽出了燕王的言外之意,是想讓她看著紀止雲,不讓楚宴和紀止雲有單獨接觸的機會。
淮月連忙低頭:「諾。」
等燕王走後,此處就只剩下了紀止雲和楚宴。
亭內寒風陣陣,吹得人有些冷了。
楚宴攏了一下身上的披風,聽到身側有人說:「公子真是厲害,三言兩語就化解了自己的危急。」
楚宴淡淡的望了過去:「不及先生分毫。」
對於紀止雲來說,這樣的楚宴無比陌生。
他該是觸之可及的,性子柔軟的,就不該是這樣長滿刺的樣子。
「你既然還認我先生,便不要惹我生氣。」
「先生曾教我讀書識字,所以先生永遠是我的先生。」說到這裡,他又湊了過去,用甜蜜柔軟的聲線說道,「可誰說,先生就不能是仇人?」
當楚宴湊近他的時候,墨發滑落了一截,那紅色的發帶也差點掉在紀止雲的臉上。
他這樣笑盈盈的望著自己,那雙茶色的眸子卻是冰冷一片。
紀止雲莫名感到心悸,這樣的楚宴……他是第一次見。
鼻尖縈繞著藥香,還未等他有所反應,楚宴便已經離他而去。
「淮月,這裡的梅花全都砍了嗎?」
「沒有,昨日沒能來得及,尚留了一株。」
楚宴笑了起來,眼波流轉,低頭時盡是風流慵懶:「那便留著吧,空了我想去看看。」
淮月被這美景給看得愣住,外面是茫茫白雪,天空也霧濛濛一片,仿佛蒙了一層細沙似的。寒風吹拂,細雪飄落在楚宴的墨發之間,那根紅色的發帶,襯得他膚色更白。
仿佛天地間都只剩下了這一抹豔色,而楚宴給人的感覺是淡雅的,一下子因為這顏色而變得濃烈。
「此處太悶了,我出去走走。」
「公子一人去嗎?」
「自然。」
淮月也不阻止,反正大王的吩咐就是不能讓紀止雲同公子單獨會面。只要他們不一起竊竊私語,楚宴做什麼她都沒意見。
亭子裡又只剩下了紀止雲一人,他悶悶的喝著茶,氣有些不順。
只要一想到楚宴對燕王說的愛慕之詞,他的心臟就仿佛被什麼東西給揪了一下似的。
那分明……是他的東西。
就算不要了,也是他的東西。
燕王那反應,大約不覺得心悅兩個字是指的情愛,他或許覺得是親情,所以才沒有發怒。
紀止雲只是清醒,燕王不知道楚宴的真實身份。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紀止雲臉上閃過錯愕,手不由的將杯子捏緊。
他怎可……怎可這般想?
當燕王回歸的時候,見亭子裡只剩下了紀止雲一人,便問:「離兒去哪裡了?」
「公子說這裡悶,便出去散散心了。」
燕王不疑有他,畢竟那兩個夢境,可見楚宴和紀止雲鬧得極僵。
楚宴在的時候,燕王尚保留些體面。
等他走後,燕王對紀止雲的厭惡簡直快要溢出來。
夢境裡,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單不論這個紀止雲對楚宴做了什麼,讓他受到那樣的侮辱,這個紀止雲就該殺!
燕王站起身,冷冷的望向了紀止雲:「不知司徒大人可會舞劍?」
「不才,學過一段時日。」
燕王抽出佩劍,丟給了紀止雲:「來,同寡人對陣!」
紀止雲接過了手裡的劍,明顯的感受到了燕王的殺氣。
他眼眸微閃,燕王那邊已經攻了過來。
紀止雲下意識的回擋,兩人比試的陣地已由亭子換成了外面。
地上的風雪因為風的緣故飛舞而起,縈繞在四周。紀止雲的劍招更帶美感,燕王的卻步步殺氣。
因為燕王招招太快,紀止雲的氣有些不順:「燕王是想殺了我嗎?」
燕王冷笑:「怎會?只是尋常比試!」
他步步緊逼,紀止雲快要承受不住,燕王完全是一股蠻力,劍與劍碰撞的時候,讓紀止雲手臂發麻。
他向來不善比武,紀止雲皺緊了眉頭。
可這樣被燕王壓著打,他也心有不甘。
紀止雲正準備借由巧力反攻的時候,方才出去散心的楚宴回來了。
「王兄,司徒大人,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聽到聲音,皆是把目光落到了楚宴身上。
他手裡握著一支梅花,如玉的指尖也沾染了水漬。他的指尖泛著淡淡的粉,猶如含苞的桃花似的。
紀止雲忽然想起,自己鍾愛此花,所以楚宴日日都為他摘來放置書房。
楚宴站在雪裡,一步步朝他們走來。這畫面極美,都要讓紀止雲產生了回到當初的錯覺。
他略有幾分癡怔,以為楚宴還會像之前把梅花送給他。
可楚宴卻並未看他,而是將花遞給了燕王:「王兄愛此花,怎還是把梅園的花都砍了?也不心疼?」
燕王淡淡的瞥了一眼紀止雲:「忽然不喜了。」
楚宴笑了起來:「還好剩了一株漏網之魚,這支便給王兄吧,好看嗎?」
鮮花贈美人,這是他曾調戲楚宴的句子。
燕王瞥了一眼紀止雲,看見紀止雲眼底閃過了一絲痛色,心底莫名帶起了幾分快/感。
燕王接過了楚宴遞過來的花,哈哈大笑:「你送的,自是姝麗!」
他收回了劍,嘴角露出幾分殘忍,「司徒大人,今日的比試尚未分出,下次寡人在於你戰。」
待幾人一起回到了亭子裡,紀止雲終於忍不住,想同他說一說燕離的事情。
剛一開口,楚宴的嘴唇顫動兩下,最後什麼也沒喊出來,直直的吐出一口血來。
燕王本在同紀止雲交談,看見楚宴如此,什麼也顧及不了了。
「離兒!」
楚宴嘴唇一直在說什麼,燕王湊近,才發現楚宴在說:「好疼……」
「公子定是餘毒未清!奴馬上去叫醫師來!」陳周急急忙忙說道。
燕王皺緊了眉頭,也不管紀止雲在這兒,抱起了楚宴,想要帶他回宮。
紀止雲似乎還想說什麼,可那邊的燕王一點也顧不上紀止雲,似乎滿心都放到了楚宴身上。
紀止雲忽然感覺到了一絲絲妒忌。
可他喜歡的是燕離,並非楚宴,這一點紀止雲自己最清楚不過。
亭子裡,只剩下了紀止雲和他侍從兩人。
「主人,方才我看見了離殿下脖頸處有鎖鏈。」
紀止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是葉霖,不用叫他離殿下。」
侍從渾身一凜:「諾!」
不過方才鐵器碰撞之聲,他也聽見了。
燕離在周國當了十年質子,吃了那麼多苦,他全都看在眼裡。原以為楚宴占了燕離的身份,在燕國享受榮華,卻沒想到……楚宴在這邊過得並不算好。
紀止雲的臉色沉了下去,滿心算計:「被人發現偷天換柱便是死罪。若想把燕離不動聲色的換回去,葉霖也必須得死。」
「主人難道想殺葉霖第二次嗎?」
這句無意識的問話,讓紀止雲呼吸微亂:「……誰允許你揣測我的想法的?」
他立馬低下了頭:「奴不敢。」
紀止雲因為這句話極為不適:「既然燕王回寢宮了,我們也該過去看看……」
說到這裡,紀止雲又一頓,「不,你還是留在此處吧,儘量多去打探一下,為何葉霖脖頸間會有鎖鏈。」
「諾。」
紀止雲站起身,獨自離開。
望著紀止雲遠去的身影,那樣貌平平的侍從忽然露出一個詭異的輕笑:「葉霖啊葉霖,這樣的人你都能喜歡上。不過已經幫到你到這裡了……」
沒錯,方才那句‘主人難道想殺葉霖第二次’便是燕離故意說出口的。
紀止雲,他心裡難道真的沒有一絲絲的自責與後悔嗎?
燕離忽然很想看看。
風雪之中,他的髮絲吹得狂亂。
而那笑容,卻猶如帶刺的毒花一般,一旦誰靠近,就要染上鮮血。
§ 第27章
楚宴也不知為何今日發作得這麼快,五臟六腑都在疼。
他呼吸之間都滿是血腥之氣,覺得自己當初在牢中該摳得狠點,管什麼黃膽水吐沒吐出來,繼續再摳摳,說不定能把喝下去的東西多吐出來一些。
楚宴想起了紀止雲,當初越是美好,到現在便越是疼。
那些甜蜜都是摧殘人心的□□,比那杯毒酒更毒。
毒酒只是入肚,而這些,卻侵入了心裡。
他的情啊,愛啊,就能這麼卑微的被踩入土裡嗎?
他不想死,偏想……活。
—
等楚宴醒來,外面已經黑了。
昏暗的燭火下,燕王在另一邊批閱奏摺,火光跳動在他的臉上,讓楚宴微微愣神。
「醒了?」
「王兄……」楚宴乖乖的喊了一聲。
燕王轉過頭,初見時的冰冷已經褪去大半:「你不是燕離吧?」
聽見他的話,楚宴的心頭一顫。
他第一反應,就是紀止雲同燕王說了什麼,楚宴的身體微微發顫,掙扎著從床上起身。
可沒想到身體根本沒有力氣,眼看著就要跌到地上,楚宴死死的閉上了眼。
恍惚間,他似乎跌到了誰的懷裡。
楚宴重新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燕王扶住了他,而自己卻以一種曖昧而柔順的姿態,被他摟在懷裡。
楚宴臉色一白:「王兄,我……」
燕王收回自己的眼神,放開了楚宴。
怎出了一身汗,楚宴身上還是香的?
只是方才滿香在懷的觸感,還是讓他有所流連。
「你既不是燕離,就別叫寡人王兄了。」
楚宴更是心驚,傳聞燕王殺人如麻,喜怒無常,他若惹了燕王厭惡,還說什麼苟延殘喘?今日他的命就得交在此處!
「王上。」
燕王以一種冰冷到極致的眼神望向了他,看得楚宴直發毛:「你在亭中說心悅寡人,是利用寡人氣紀止雲?」
面對這樣的高壓,楚宴的話斷斷續續——
「自然不是!」
「大約王上已經知道了,紀止雲強行喂我毒酒,讓我代替燕離去死,若不是王上救我,現在我已經是個冤魂。」
「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心悅王上,有何不可?」
燕王總覺著這種感覺很奇怪,仿佛是浸染在蜜糖裡,可這蜜糖裡有一把刀,又深深的刺在心口,就連泛出了血,也不覺得疼痛。
刀口舔蜜。
他給燕王這樣的錯覺。
燕王依舊皺著眉,仍舊不相信楚宴,眉宇之間滿是煩躁。
楚宴仍以那副樣子看著他,癡癡的笑了起來:「王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希望王上幸福安康。那個黑夜尤其冷,是王上在地獄里拉了我一把。」
燕王忽而一怔:「想耍寡人?這麼短的時間你便喜愛寡人了?寡人不信。」
燕王一甩衣袖,徑直的從楚宴寢宮離開。
夜晚深深,宮內只剩下楚宴一人。
他的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這樣做,今日逃不掉砍頭的下場。
燕王沒信,楚宴知道。
只是他當真沒有處罰自己,楚宴重新躺回了床上,靜靜等待著天明。
外面的雪似乎停了,難得一個晴天。
楚宴起身的時候,正好聽到宮人拿了一封信箋進來。
他翻開便看見是紀止雲相約,楚宴眼底的黑暗湧起,又重新露出一個微笑:「多謝,你告訴他,我一定會赴約。」
「諾。」
終於等到約好的時候,楚宴穿著一身素衣,站在橋頭。
冬天池水全都結冰了,這樣望下去是一池碧綠之色,也獨有一番景致。
沒等多久,紀止雲便趕來赴約。
此處仍然是天旭城行宮,只是這裡幽靜偏遠,一般很少人來這裡。
楚宴看見紀止雲的時候,朝他輕輕道:「先生。」
眼前的人似乎還如往常,和記憶裡的根本一點都沒有改變。
紀止雲斂去眼底的懷念:「今日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把離兒的東西還給他。」
楚宴因為這一句而被刺痛,他歪著頭:「還給他?」
「這本就不是你的,離兒在周國受了十年的苦,如今終於苦盡甘來……」
楚宴呼吸不暢:「住口!」
他解開了自己的披風,露出了脖頸處的寒鐵鍊,似泣的望著他:「我來沒多久,就被燕王栓上了這個。近日腿日日疼痛,就是因為燕王叫我跪在冰雪裡。」
紀止雲眼底暗潮翻湧。
楚宴抓著自己脖頸之間的寒鐵鍊——
「我又不是狗,為何要栓這東西?可燕王說,是燕離害他染上腿疾,而我……得付出代價!」
「憑什麼是我?」
「憑什麼我要替燕離受此磨難?」
他一句一句,全然砸在紀止雲的心頭。
紀止雲忽而說不出話來,就這麼定定的看著他脖頸間的鎖鏈。
「我知你恨我……」
楚宴的臉色慘白:「恨,的確恨!那個看著我喝下毒酒的人,現在還不肯放過我,想要我的命!」
紀止雲眼神微閃:「怎會?」
「先生還要騙我麼?從昨日梅亭見面,我便知你想要我的命!」
紀止雲的臉色終於冷下來:「被燕王知道那日的事情,對你我都不好。」
楚宴自嘲的笑了起來:「果然。」
紀止雲看似多情,實則冷清冷心,他的愛只針對一人,那邊是燕離。
楚宴很冷靜,他就站在橋頭,伸出手將紀止雲的手放到了自己的雙肩前:「昨日我摘梅花的時候,曾路過此處,見池面雖然結冰,卻是薄薄一層。先生若真的要我的命,就親自動手殺了我。」
紀止雲眼底閃過震驚,他知道,這麼輕輕一推,對方就會跌入冰水裡。
而楚宴的身體因為那杯毒酒,變得極其不好。
這麼冷的天,他跌入冰池裡,興許會沒了命!
而楚宴仍在笑:「我的命,只能先生自己取走,旁的人來,我一定奮力反抗。」
這些話,重重的砸在紀止雲心頭。
楚宴說他的命只給自己拿?
紀止雲在這一瞬間,竟有些分不清楚宴究竟是恨著他,還是愛著他。
可他一直在笑,臉色蒼白,就算在太陽光的照射下,也顯得單薄而無力。
「為何是我,你就不反抗?」
楚宴自嘲的笑了起來:「以先生的聰明才智,需要我說明?」
紀止雲一瞬間被蠱惑,卻因楚宴仍舊愛著自己而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感。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無論自己怎樣對他,他都對自己愛之深切。
紀止雲下不去手。
純粹因為這份珍貴。
心頭仿佛包裹了溫暖,又被誰給重重敲打,落得又酸又麻的滋味。
正當紀止雲想要放手,那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在做什麼?」
燕王正面色陰冷的看著他們,特別是自己同楚宴接觸的地方。
紀止雲終於懂了這個眼神是什麼,昨日在梅亭,燕王便一直這樣看自己。
——嫉妒。
得知如此,紀止雲幾乎啞然。
他正打算收回手,那邊燕王卻朝著楚宴說:「回寡人身邊。」
楚宴低垂著眼,緩步回到了那個地方。
他們擦肩而過之時,紀止雲的心裡竟生出了幾分不爽,這分明是他的東西。
可理智讓他並未去拉住楚宴的手,而是眼睜睜看著他回到燕王那邊。
「王兄……」
「昨日的話,你果真是騙寡人的。」
楚宴的臉色變得蒼白:「不是,我真的……」
「心悅寡人嗎?」燕王冷笑,「如何證明?」
楚宴的唇角蠕動了兩下,就連他自己也找不到證明的法子。
燕王那雙眸子裡含著怒火,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發。
低沉的氣壓,讓四周的空氣也一併凝滯。
「王兄嫌我,嫌我心頭曾住過另一個人。」
「你嫌我心不夠乾淨,我也嫌我自己。」
這是他的真心話,楚宴不想隱瞞,他眼波柔柔,不含半分厭惡的看著燕王。
同他看紀止雲的時候,完全不同。
楚宴忽然退後了一步,朝燕王深深的跪拜下來:「求王上責罰。」
燕王心底變得很難受,跪在地上的楚宴,身子看著那般單薄。
這般柔軟順從,仿佛自己做什麼他都會全然包容。
燕王心底仿佛被巨大的石塊壓著,想要說些什麼,可最後如鯁在喉,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他不嫌。
燕王脫力一般的說:「責罰你,今日都留在寡人身邊。」
楚宴一愣,沒想到燕王給自己的責罰竟是此。
他抬頭望去,燕王已經轉過身了,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僅是這個嗎?」
「寡人今日對你做什麼,都不准拒絕。」
楚宴只得跟者燕王背後,一旁的紀止雲早已經看見了所有的東西。
他的手攥得緊緊的,眼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
直到最後,陳周小心的跑過來,同紀止雲說:「司徒大人,王上準備了歌舞宴會,請您一同過去。」
紀止雲看向了陳周:「燕王同離殿下關係似乎很好?」
陳周笑了起來:「司徒大人說笑了,離公子是先王后的骨血,身份尊貴。大王幼時曾飽受欺辱,厭惡離公子都來不及。」
紀止雲淡淡道:「我知曉了。」
陳周話鋒一轉:「不過離公子自周國當質子回歸,性子就變了好多,宮人們許多都喜愛著離公子呢。還有還有,離公子比幼時清雋了許多,容姿在七國之中也是鼎盛了吧?」
紀止雲忽然想起了楚宴的模樣,他同燕離長得很像,但說到底還是有三分不像的。
另外的三分,讓他眉宇之間多了幾分別樣的風華。
「他的確美。」
紀止雲只說了這一句話。
陳周看到紀止雲滿是痛苦的忍耐著什麼,還有些詫異:「司徒大人?咱們要不過去赴宴吧?」
「……嗯。」
紀止雲只得跟者陳周走去,只不過陳周方才的話,卻讓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究竟丟掉了什麼樣的珍寶。
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並不覺得暖,反而還帶著幾分刺骨的涼。
紀止雲忽然間想起了當初在府中,楚宴總是含笑的望著他——
「先生,我心悅你。」
「先生,你救下我,是不是因為燕離?」
「就算是自欺欺人,我也希望待在先生身邊。」
「先生于我,珍之重之。」
「為何你……不能多看我一眼?」
他的確在踐踏他的愛,肆意揮霍著他的愛。
就像是一個總是能吃到糖果的孩子,常常吃著,就不覺得甜了。等吃不到糖果了,他才驀然回首起,那滋味有多麼甜。
他被楚宴慣壞了。
的確……負了他。
「我的命在先生手裡,先生棄之如敝屐,我就那麼……低賤、卑微、甚至拿命來換,也不見你給我半點愛意?」
那是被喂下毒酒的時候,楚宴同他說的話。
現在想起來,紀止雲的心頭猶如被插了一刀,滾滾的流出鮮血來。
他一直低著頭,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裡,等來到了宴會的時候,才驀然間回過神來。
方才得罪了燕王,所以這宴會,一定是鴻門宴。
「司徒大人,請吧——」
紀止雲走到了坐位上,他對面便是燕王跟楚宴。
紀止雲就在一旁遠遠看著,燕王遞了一樽酒給他,在他耳畔說了什麼。
楚宴的臉色瞬間變得猶如豔紅的彩霞那般,縱然如此,他還是講酒樽裡的酒一口飲下。
而楚宴接下來的動作,讓紀止雲心中嘗到了刺痛的滋味。
他以口銜酒,吻到了燕王的嘴唇上。
酒撒了出來,楚宴的耳尖都是泛紅的。
他被燕王這麼強勢的斜抱在腿上,臉頰泛起淡淡春意。
那姿勢曖昧至極,楚宴因為羞恥而緊緊閉著雙眼,可燕王卻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回望了他。
一吻過後,楚宴氣喘呼呼。
「這酒滋味如何?」
楚宴微怔:「挺……挺香甜的。」
燕王牽唇一笑:「美人含的酒,豈不香甜嗎?那邊的司徒大人看著應該口渴了,霖兒,你去送一樽給司徒大人吧。」
[突然戳中了我的萌點!這個燕王的惡趣味真的太萌了!他竟然想看紀止雲吃醋到鬱悶的表情哈哈哈哈!]
[……您老的萌點真歪!]
[-v-,好開心好想皮怎麼破!]
[你來!這種狀況二選一,我就看你怎麼皮!]
[來就來。]
燕王以為楚宴並不會把東西送去,他這麼說,也只不過是想試探楚宴罷了。
燕王慵懶的托腮:「怎麼?不想去嗎?」
楚宴半咬著唇,眼底早已經帶上了些許醉意,就像天邊豔麗的晚霞,酒不醉人人自醉。
被這樣的眼神望著,燕王的心底出現了幾分酥麻的癢意,他看向了楚宴那被酒水侵染的嘴唇,以往總是蒼白的,現在卻豔紅一片。
很想,再親親。
「那酒……甚是好喝。」
「嗯?」燕王還未從美色之中回過神來。
楚宴低垂著眼眸,露出一個足以讓任何人傾倒的笑容:「方才我喂了王上一次,王上可否喂我一次?」
燕王炙熱的眼神終於止也止不住。
他喝下一口酒,強勢的將楚宴摟在自己懷裡,覆蓋在他嘴唇上,將酒水一點點的喂了過去。
楚宴在心底輕笑:[帝王待遇。]
[……]
[我皮回來了,怎麼樣?]
系統心塞極了:[果然每個男人都逃不了美色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