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墨垣一步步走得極緩,遠方的落沉宮也坍塌了半個宮殿。
目之所及之處,夕陽的晚霞像是快要燃燒起來,落沉宮所處位置在半空中,這些晚霞看上去就如同縈繞在四周那樣。
瑰麗的霞彩與周圍的斷瓦殘垣形成鮮明的對比。
而蘇墨垣懷裡的楚宴更是沉沉睡去,仿佛連呼吸也微不可聞,看上去無比的虛弱。
他的臉上還有淤青,是剛才摔倒在地面上的時候造成的。
沈青陽的心裡很不是滋味,楚宴越是這樣虛弱的緊閉著雙眼,他的心越是猶如揪起來那般疼。
當蘇墨垣終於抱著他進了裡面,楚宴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傅雲蕭才將目光落到了沈青陽身上。
「師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又是你?」
沈青陽臉色泛白,並沒有答話。
傅雲蕭之前受他淩/辱,和沈青陽是有仇的。
他朝前走了幾步:「不許走。」
沈青陽失魂落魄,像是自虐般的並不解釋。
傅雲蕭低沉的聲音裡藏著憤怒:「別以為剛才幫了師尊,之前的事情我就會一筆勾銷!」
傅雲蕭抓起他衣領的動作太用力,沈青陽吐出一口鮮血來:「我本就不想一筆勾銷。」
「什麼意思?」
「你要打要殺,隨你。」
傅雲蕭震驚的看向了他,一時之間竟忘記鬆開他的衣領。
「沈青陽,還記得你在迷霧林的時候嗎?當時我是築基期,而你是金丹期巔峰;如今我們的立場完全換了過來,我是化神期,而你的修為已經倒退到了築基期。」
「一報還一報,理應的。」
他這副什麼都認的樣子,反而讓傅雲蕭覺得火大。
他一回來,就看見師尊半死不活、修為盡廢,又是這樣……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做不了。
傅雲蕭內心充滿了痛苦,紅著眼說:「為什麼你們全都弄得像師尊不久之後就要死了的樣子?他不是好生生的活著嗎?」
沈青陽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我也想讓他活著!」
傅雲蕭微怔。
沈青陽和之前變化得太大,他之前完全不顧師尊死活的,現在竟然會為了他如此痛苦。
傅雲蕭隱約察覺到了事實,腦子轟的一聲,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師尊……」
沈青陽抓住了他:「別進去,現在的蘇墨垣只認得清寒,你進去他會動手的。」
傅雲蕭痛苦的捏緊了手,眼底的悲傷快要溢出來。
沈青陽失魂落魄的朝那邊望去:「你是化神期,唯一能報答他的,就是替他護住這個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朝他伸出手的魔宮。」
經此一戰,相信正派的人,不敢再輕易進犯。
—
當楚宴聽到提示音的時候,才剛小憩了一會兒。
[沈青陽悔恨值99.]
他實在太累,感覺這具身體在一點點崩壞,像是個裝不住沙子的漏斗。
楚宴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便是蘇墨垣空洞的紅眸。
他將手放在蘇墨垣的臉上:「師尊?」
然而蘇墨垣完全沒有回話,只是這樣守在他身邊。
楚宴心裡被深深刺痛,想要用靈氣探一探蘇墨垣的丹田如何了,卻想起自己根本無法使用靈氣。
剛才明明對自己的話有反應的,縱然只是說了一個‘嗯’字。
楚宴儘量的想同他對話:「我睡得太久了,你這一個月是怎麼過的?」
蘇墨垣是有反應的,只是緊緊的抱住了他而已。
楚宴心裡發酸:「你是不想讓我離開?」
有溫熱的眼淚滴到他的後頸的肌膚上,楚宴才發現是蘇墨垣的眼淚。
他這樣無聲無息的落淚,更讓楚宴覺得心疼。
就在此時,還是郁寧幾人進來打破了兩人之間快要凝滯的悲傷。
郁寧方才站得比沈青陽和傅雲蕭遠,只看見了大概。
魔宮傷亡和今後如何做,還需要稟告蘇墨垣。
當他走進一步的時候,卻感受到了來自于蘇墨垣冰冷得快要刺傷人的威壓。
楚宴急忙說了句:「別靠近!會有危險!」
郁寧站在了原地,並沒有再進一步。
「今日正派聯盟,已經被我們全部擊退,魔宮今後……需要同正派為敵嗎?」
原來他是來稟告這個的,這事的確刻不容緩。
楚宴沉默了下去:「不,今後魔宮由雲蕭坐鎮。」
郁寧很是驚訝:「傅雲蕭?」
楚宴嗯了一聲:「雲蕭如今是化神期修為,他會保護好魔宮的。」
「可魔尊……」郁寧話說到一半,想到現在的蘇墨垣簡直是無差別攻擊,只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楚宴。
他只得沉默了下去,今日魔宮的傷亡也算不少,若以後都要和正派為敵,只怕會元氣大傷。
楚宴的決定,恐怕目前來說對魔宮最好不過了。
「屬下明白了。」
傅雲蕭一直站在一旁,沉聲說:「師尊,我怕自己擔不起這重任。」
楚宴看向他:「你擔得起,你是我的徒弟,就憑這一點就擔得起。」
傅雲蕭心頭酸澀:「可我今天沒能保護師尊,還讓師尊護著我……差點讓衛顯宏……」
「說什麼傻話。」楚宴勾起一個淺笑,「師父保護徒弟,不是理所當然嗎?」
傅雲蕭怔在原地,這一句話幾乎要燙到他的心裡面去。
他的外面還照著一片霞光,逆著光讓楚宴看不見他的表情。
「魔宮是師尊重要的東西嗎?」
「這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地。」
傅雲蕭抿著唇:「我知曉了。」
然後,傅雲蕭微微撩起衣擺,朝楚宴跪了下去。
傅雲蕭的背脊挺得筆直,朝楚宴伏跪下去:「多謝師尊教導、保護之恩。」
他磕不知道多少個,一下下的還能聽見他和地板接觸的聲響。
楚宴心緒複雜,卻沒有阻止傅雲蕭。
夕陽終究落下去,外面的光線晦暗不清。傅雲蕭站起身,和郁甯一同離去,既然魔宮是師尊看重的東西,那他拼盡全力也要護住魔宮。
他走得瀟灑,仿佛要朝著一條荊棘之路前去。
楚宴轉而看見了剛才的傅雲蕭跪著的地方,那個地方有血跡和眼淚,混雜在一起,逐漸有些分不清。
心中縱有酸澀,楚宴卻揚起了笑容。
他真心將傅雲蕭看做徒兒,如今徒兒出師,如何不高興?
屋內終於只剩下沈青陽、楚宴和蘇墨垣三人。
沈青陽看向了他:「我會去找夏軒。」
「……報仇麼?」
「不。」沈青陽眼神微閃,「我會把他帶到你面前。」
外面星空璀璨,沈青陽早已不是金丹期,受不住萬年寒冰的冰冷,走到了外面坐下。
他和裡面的楚宴僅一牆之隔,夜風吹在他的臉上,帶起幾分冰冷。
「夏軒是金丹期巔峰修為,你怎麼帶他來我面前?」
沈青陽笑了笑:「別擔心,我自有辦法。」
楚宴沉默了下去,並沒有說話。
寒夜淒冷,沈青陽的話從牆那邊一點點的傳來——
「清寒,你可有消氣?」
「清寒,你還恨我嗎?」
「清寒……」
楚宴早就想清楚了,他沒資格為原主原諒什麼,因為他傷害的對象註定不是他。
縱然通過時光鏡,讓過去改變了一些,在他心頭種了一束光。但倘若他沒來這裡,沈青陽未來會成為第三個化神期,登到頂峰,成為雲仙宗宗主。
外面的沈青陽慘笑了一聲:「哥哥,我很高興幼時你救了我。」
「……高興?」
「嗯,因為若不是你救下我,我可能還是會是以前的模樣。」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從不會為自己所做之事感到後悔。
「……我走了。」
他給他的痛,他也想珍藏。
沈青陽彎下腰,將嵐湘佩放在了門口。
最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仿佛是決絕。
[沈青陽悔恨值100.]
[宿主還剩三天時間脫離此世界。]
楚宴臉色沉了下去:[我知道了。]
周圍縈繞著螢火蟲,幽幽的發起了光,此刻的寧靜,只是暫時。
楚宴看向了蘇墨垣,他如今這個樣子,讓楚宴害怕離開:「蘇墨垣。」
這是他第一次叫出蘇墨垣的名字,任務完成後,系統對人設的把控就沒有那麼嚴格。
「我好像,從未真的說過喜歡你?」
蘇墨垣終於有了反應,看向了楚宴的臉。
楚宴吻向了他的唇角:「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這些話,刺在蘇墨垣心裡。
若是往常他聽到這些話,或許會欣喜萬分,可如今痛苦之中又夾雜著甜蜜。
不會再有人給他這樣的感受了,如此牽動他心神的人,只有楚宴一個。
「清寒。」
蘇墨垣發出了聲,終於恢復了正常。
「別再為我去尋那些靈物了,沒有用的,終究會……」
「不行!」
「這幾天……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別離開我。」
蘇墨垣身體緊繃,呼吸都顫抖了起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去尋找靈物的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就連他死的時候,都不能陪伴在他的身邊。
楚宴那句話,戳中了蘇墨垣最痛的地方。
蘇墨垣終於妥協:「我陪著你,哪兒也不去。」
楚宴淺笑,臉色依舊蒼白。
蘇墨垣伸出手,將靈氣覆蓋在他臉上的傷口處:「很疼嗎?」
「你問我的時候很疼。有人心疼的時候,也很疼。」
當靈氣撤去,楚宴臉上的傷全都恢復如初。蘇墨垣沙啞著聲音:「以後別一個人強撐。」
「嗯。」楚宴依舊在笑,只是沉重得撐不起眼皮,「我累了。」
「睡吧。」
他對世界都充滿著戾氣,唯獨將柔軟留給了懷裡的人。
沒有一個人不害怕失去,就算他修到了化神期,也同樣如此。
蘇墨垣望向楚宴,他已經陷入了沉睡之中,仿佛死去那樣沉。
黑夜之中,只剩下他擁著懷裡的人。
「你說得對,我只是害怕了。」
§ 第96章
落沉宮毀了一半,蘇墨垣本不想委屈楚宴住這裡。
可無論是萬年寒冰、四方寶露和雙極珠都在落沉宮裡,這裡的水靈氣是最多的。
蘇墨垣在楚宴睡死過去的時候檢查了一下楚宴身體,他的臉色沉了下去,眼底夾雜著痛苦。
「靈骨震碎、靈根漸消。」
這一個月裡,他該多麼痛苦。
蘇墨垣單是生出這個想法,就已經心如刀絞。
冰床上的楚宴忽然發出了一個聲音:「好冷……」
蘇墨垣將他抱起離開了這個地方,他現在靈根極弱,承擔不起這裡濃重的水靈氣。
修為也如凡人……萬年寒冰對於他來說,是劇/毒。
「原來我也害你受了疼……」
他什麼都沒想,不管不顧的去找回這麼多寶物,卻沒想到對於楚宴的身體來說,原本就是負擔。
還是回傾歡宮,楚宴自己的地方。
「放心,很快就不會冷了。」
蘇墨垣打定了主意,禦飛行方舟來到了落沉宮下位的傾歡宮。
蘇墨垣發現,這個地方比落沉宮還要毀壞得厲害,放眼望去全都是斷瓦殘垣,沒有一處是好的。裡面那些系在梁上的紅紗,原本讓傾歡宮美輪美奐,現在也髒兮兮的被壓在地底。
毀掉的東西,還怎樣復原?
魔宮對於楚宴來說是容身之所,無比重要的地方,看到這些蘇墨垣更加覺得,自己手裡的東西抓不住,在不斷的流走。
不能去落沉宮,亦不能來傾歡宮,蘇墨垣便想到了凡塵。
他飛身離開了這個地方,沒有告訴任何人。
—
當楚宴醒來的時候,雙腿已經可以動彈了。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蘇墨垣為他治好的。
楚宴朝外面望去,蘇墨垣正在屋子外佈置結界。
「師尊?」
楚宴掙扎著起身,雖然腳步虛浮,就連走路也是跌跌撞撞,可能夠再次行走的感覺太好。
蘇墨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收回了陣盤:「你醒了?」
「這是……?」
「落沉宮不太適合你居住,我專門尋了一個地方給你,可喜歡?」
楚宴朝外面望了過去,這的確是個好地方,鳥語花香,門口種著些海棠,那是蘇墨垣喜愛之物。而旁邊則是碧青的竹林,風吹拂過來的時候,一陣清涼之香。
「的確是個好地方!」
蘇墨垣臉上的表情柔和下來:「本想複刻一個傾歡宮……但時間來不及,還好你喜歡。」
楚宴無奈的笑道:「山谷裡平白出現一個宮殿,那不是很奇怪?」
他話鋒一轉,又問蘇墨垣,「師尊方才在做什麼?」
「佈陣。」
楚宴眼神黯淡下去,很想告訴蘇墨垣,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三天都不到,就算是佈陣也是浪費。
蘇墨垣走到楚宴身邊,親吻了下他的額頭:「放心好了,這陣法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卻能隨意出去。倘若你想去看看其他地方,我便陪你同去。」
「……嗯。」
楚宴的情緒驟然低落下來,蘇墨垣見他起身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衫,便歎息了一句:「怎麼不多穿點?」
「已經轉暖了,不怎麼冷的。」
楚宴剛一說完,一陣寒風吹來,就讓他打了個寒顫。
楚宴:「……」
場面頓時尷尬,這才叫硬生生的打臉。
蘇墨垣輕笑:「昨日不知是誰一直拉著我的衣衫,一直喊冷的?」
這樣曖昧的說辭,讓楚宴臉頰不由浮現淡紅。
「昨天我太累了!」
不行!越說越羞恥了!
蘇墨垣眯起眼,湊近了楚宴:「那的確怪我。」
楚宴湊得遠了一些,他慣會這樣在他耳旁低聲細語。
像是撒嬌……又像是調戲。
總之,完全無法抵抗。
蘇墨垣從儲物芥子中拿出衣衫,這原本就是楚宴的儲物芥子,自從兩人交換心頭血之後,他們就能互相打開對方的儲物芥子。
「披上吧。」
這身衣物顏色極淺,淡藍裡揉碎了梨花白,清雅而溫潤,卻因楚宴的外貌,夾雜三分疏冷。
楚宴淺淺一笑,還讓蘇墨垣迷了眼。
以前總覺得不在意,可楚宴此刻卻無比的珍惜起和蘇墨垣相處的時間。
算算還有兩日半……
「師尊,我們就這麼走了,那魔宮的事情不是全扔給雲蕭了嗎?」
蘇墨垣哼了一聲:「我見那小子資質不錯,又得到三大異火的藍蓮火,今後可庇護魔宮。」
要讓蘇墨垣表揚誰,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楚宴彌漫起笑意,又連忙正色的歎惋:「師尊還從未表揚過我。」
蘇墨垣身體僵硬,在楚宴這小小的把戲中,立馬就態度大變:「你的修為進階向來極好,傅雲蕭算什麼東西,根本趕不上你一根寒毛!」
楚宴終於忍不住笑聲,主動朝蘇墨垣的唇吻了過去。
真可愛啊。
沒想到他會主動吻自己,蘇墨垣很是高興。
可楚宴的吻卻只有蜻蜓點水的一下,蘇墨垣摟住他的腰,同他唇齒糾纏起來。
楚宴的身體越來越單薄了,時常抱著他的蘇墨垣最清楚不過。
這個吻原本是甜的,可到後來竟然帶上些許沉重。
當兩人分開的時候,楚宴還氣喘吁吁。
蘇墨垣輕聲問:「很累嗎?」
楚宴臉色漲紅:「我怎會因為一個吻就累?」
這是質疑他的能力!
蘇墨垣輕笑起來:「你以前可不會說這種話。」
楚宴在心裡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以前他要維持人設,林清寒不會這麼說,而他卻會這麼說。
要是真的以他原本的樣子和蘇墨垣相處就好了,說不定他會摟著蘇墨垣的脖子,調笑著跟他說再來一次。
不過現在還是不能太放飛自我的。
[主人,你變了……]系統幽幽的說。
楚宴被嚇了一跳,特別是現在這種情動的時候,很容易被嚇痿的。
[我哪裡變了?]
[以前的主人不會這麼在意小世界的人,也不會有那種想法。]
楚宴在心裡尷尬的笑了兩聲,企圖以這樣這個樣子應付過去。
不過系統的話多多少少在他心底丟下了一塊石頭,逐漸泛起了漣漪。
他……變了?
—
那日的大戰後,魔宮第二個化神期之名逐漸傳開。
原本還因為蘇墨垣奪了他們門派靈物而憤恨的那些人,瞬間乖巧了下來。
魔修那邊的化神期,真是一個接一個的出。倘若不是楚宴被人暗算,或許百年之中魔宮就要有三個化神期了,這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完全無法想像。
再說了,那日大戰後隕落了十位元嬰期大能,可在絕對的實力之下,誰也不敢說三道四。
他們倒感念起那個暗算了楚宴的人了,可真是一大助力啊!
「聽說沒?林清寒就快死了!」
「呸,惡有惡報!」
「他死了還能拉上一個蘇墨垣,我去看了他們二人的雙修大典,蘇墨垣簡直對他情根深種,還發了那種宣誓。若林清寒死了,蘇墨垣心魔難過哈哈哈!」
當然,他們也只敢私底下說說,誰都不敢把自己骯髒齷齪的一面擺上臺來。
說是正道,實際上誰的手上是乾淨的?
若說千年前的魔修,那的確是罪無可赦,經常草菅人命。
可自從魔宮建立,一直束縛著底下眾多魔修的時候,這種情況就好了太多。
他們和魔修比,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不過碧落草本就難尋,世上出了一株已經是難得。竟然還有人能尋到第二株,不聲不響的陰了林清寒一把,就不知道是誰了……」
夏軒如今身處凡塵,時常能聽到這些話。
以往的時候就很是難受了,沒想到如今聽著讓他更加難受。
夏軒裹住了自己的臉,正準備站起身,又聽到有人議論:「誒對了,之前仙盟不是和林清寒約好,說是雲仙宗的人要給林清寒道歉麼?」
「人都快死了,道什麼歉?而且雲仙宗前幾日發現了宗玄機的屍體。」
「宗玄機可是元嬰期啊!哎,這正派又少一個元嬰期!聽說雲仙宗滿門都痛苦著呢,眼下雲仙宗可後繼無人了。」
夏軒捏緊了手,臉色泛白。
他沒有殺宗玄機,只是趁他不備將他鎖在陣法之中罷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邊有人直接回答了夏軒的問題:「像是被人給偷襲,再加上之前受傷頗深,所以才不幸……哎。」
雲仙宗傳出那麼多事情,不僅在仙盟之中不再有地位,包括之後也會受到其餘門派排擠。
若不是看在雲仙宗還有個化神期支撐的份兒上,興許他們還要更加蔑視雲仙宗。
「出了這種事情,雲仙宗還怎麼招收弟子?」
他們也只是笑,將這些當做茶餘飯後之談罷了。
雲仙宗的未來堪憂,不僅失卻了元嬰期,還失卻了弟子當中最容易修成元嬰期的兩人——沈青陽和夏軒。
但不管雲仙宗如何,那同他們又有何關係呢?
夏軒不再聽下去,而是站起身想要離開此處。
他這些日子都是這樣流浪,任何地方都待不長。
有時夏軒還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有什麼意義。
當他快要離開此處的時候,卻被人給攔下:「等等!」
夏軒抬起頭,卻看見了沈青陽的臉。
他滿是疲憊,修為也大跌。
夏軒見到他這樣淒慘的模樣,心裡升起了一個想法——
這樣的報復,已經夠了。
「夏軒,跟我去見一個人!」
—
楚宴留在這個地方已經超過了三日,耳邊不斷傳來系統的聲音,讓他都覺得有些厭煩。
他從未覺得,時間過得這麼快。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蘇墨垣從外面歸來,帶回了靈植。
楚宴現在的修為是凡人,一日三餐都是必須的。蘇墨垣手裡有飽腹的丹藥,卻不舍楚宴受委屈,每每都從外面帶回新鮮的食材。這也怪他們,一個是化神期一個是元嬰期,早已經辟穀。儲物芥子中不曾放置這些東西。
「回來了?」
「嗯。」蘇墨垣凝視著他,「昨天夜裡你發燒了,現在好些了嗎?」
他的眼底滿是關懷,倒映著自己的臉。
身體仿佛被撕扯成兩半,楚宴喉嚨裡溢出一口血來,他的話全都被口中的鮮血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
為了讓蘇墨垣不要察覺,他笑著將嘴裡的血又全部咽下去。
如刀子一樣,刮著喉嚨。
「好多了,不信你摸摸看?」
蘇墨垣摸了下他的額頭,不再發燒卻有些冰冷。
蘇墨垣的心口一跳,這溫度……就像死人一樣。
看著楚宴笑眯眯的望著他的樣子,蘇墨垣心裡刺痛:「若有什麼不適,立即和我說。」
「嗯!」
當蘇墨垣走出去之後,楚宴後背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失卻力氣般的癱軟在木椅上,身上早已經痛苦不堪。
時間到了。
不能再留於此處。
系統無數次的提醒,讓楚宴終於下了決定。
蘇墨垣曾經說過,外面的陣法不會困成裡面的人,而是防止外面的人進來。
他必須得離開。
楚宴眼底閃過幾分不舍,低聲的喃喃自語:「你是我的師尊,天下最強的人,所以我不用擔心你的,對嗎?」
他朝外面走了去,跌跌撞撞的朝前面走,眼前一片模糊,入眼的景色也變得扭曲。
[三天時間早就到了。]
[我知道。]
[這具身體撐不過三天。]
[我知道。]
[你這樣強撐著,到底是為什麼?]
楚宴呼吸都變得微弱:「得……走得更遠,遠到他找不到我。」
天上飄著淡粉的桃花,在快要看不清的楚宴眼裡,就像是雪那樣。
他已不知道走了多遠,還嘲笑著自己:「你知道現在的我像什麼嗎?」
[什麼?]
「像是年老的犬,就算是死,也要離主人離得遠遠的。」
這樣的比喻,只會讓系統更加沉默。
他這具身體根本移動不了多遠,身體內部許多東西都因為藥力而破碎掉。楚宴跌在一顆桃樹之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已經走不動。
楚宴沉沉的睡去,黑色的眼瞳裡滿是空洞。
[這TM是老子最辛苦的一次死法了。]
當他終於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耳旁忽然想起一個人的聲音。
「清寒!」
沈青陽?
最後一面,為什麼偏偏見到的是沈青陽。
楚宴已經累極,一句話都發不出來。
「我找到夏軒,將他帶來了。」
「他來……做什麼?」
沈青陽抱著他,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他來向你謝罪。」
他以為楚宴還在魔宮,所以先帶了夏軒去魔宮,而不是來這裡。倘若不是如此,他們怎會花了這麼多時間才找到了這個地方?
沈青陽來了此地,還因為蘇墨垣的陣法而無法進去,只能在外面乾著急。
守在這裡幾日,好不容易見到了楚宴,卻看到他這副模樣,簡直讓沈青陽心痛到極點。
明明那些靈物能維持他十幾日才是!
為何會衰敗得這麼快?
一聽到沈青陽帶了夏軒過來,楚宴微垂著眼:「不……不需要了。」
沈青陽眼眶赤紅,聲音裡也充滿了顫抖:「蘇墨垣呢?他為什麼沒在你身邊!」
楚宴抓緊了沈青陽的手:「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咳咳,我快死了。我有一個心願,如果不實現的話,我死不瞑目。」
「說什麼胡話!你一定能活下去!」
沈青陽說出這句話之後,才發現楚宴完全沒有反應。
「沈青陽,你在說什麼?」
沈青陽睜大了眼,五感……
他的手在楚宴眼前晃動了兩下,沈青陽竟發現,早在他來之前楚宴的眼睛就已經看不清了。
「好安靜……跟我說說話。」
沈青陽眼淚落到了楚宴的手上:「我在。」
感受到濕熱的溫度,楚宴仿佛明白了什麼。
他抓緊了沈青陽的手:「幫我……你不幫我,我死不瞑目。」
沈青陽只能更緊的回捏了他的手,表示自己願意。
楚宴終於松了口氣,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陽光下,他笑得靜謐而美好,卻猶如一個美好的夢境,一碰即碎。
「別讓他看我……求你,別讓他親眼看我去死。」
「這就是你所求?」沈青陽痛苦得身體顫抖起來。
「把我的屍體藏起來,別讓他知道。」
「好。」
當沈青陽吐出這個字的時候,楚宴還在默念:「藏得遠遠的,得藏好了……」
沈青陽說了無數個好,可對方眼睛和耳朵看不見也聽不見。
楚宴這樣念了十幾遍,每一次都像是刀子似的戳進他的心臟。
直到他的心被戳得鮮血淋漓,支離破碎,可心心念念都是他,還是忍不住繼續聽下去。
或許人心就是這樣,明知道會痛,還猶如飛蛾撲火,迎向他的光明。
當楚宴的手終於垂下,他腰間的護身玉佩也掉落在地。
嵐湘佩有靈,碎成了粉末,似有回應一般,將楚宴的身體整個包裹起來。
沈青陽將他抱起,一步步朝前方走去。
「你要去哪裡?」
「沒聽到他說的嗎?他不想讓蘇墨垣看到。」
沈青陽青筋凸起,像是一個被激怒的獅子:「夏軒,我為什麼當初沒殺了你?」
夏軒垂下了頭,臉色泛起白。
沈青陽胸口重重的起伏,那股悲痛和憤怒快要溢出來:「你要報復沖我來啊!你沖我來……明明是我犯下的錯,我把命賠給你。」
他再也說不下去,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
夏軒捏緊了手,看見沈青陽這個樣子,原本以為自己會釋然,會有快/感。
可同時,他也看見了楚宴剛才的模樣。
那樣苦苦的哀求,就是為了不讓蘇墨垣看見,否則蘇墨垣一定會發瘋。
「我會……去仙盟自首。」
沈青陽冷笑了一聲:「你要是真的想贖罪,就去魔宮自首。」
夏軒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沈青陽帶著楚宴的屍身,已經不知去了何處。
桃花紛紛而下,就像是雪那樣。
夏軒忽然想起自己在傾歡宮的時候,柳絮吹拂起來的時候,也像是白雪那樣。他抬起頭,仿佛看到了在其中站立的楚宴,一襲月白長衫,朝他淡淡一笑。
夏軒朝那邊湊近了一步,風吹散了飄落的桃花瓣。
幻夢,瞬間崩裂。
正當此時,夏軒感受到有人朝他過來,連忙拿出了黑色的衣衫將自己包裹起來。
來人果然是蘇墨垣,他臉色蒼白的望向夏軒:「勞煩,方才這邊可有一位男子經過?」
「有。」
蘇墨垣急忙的問:「他去了哪裡?」
夏軒指了相反的位置:「那邊。」
蘇墨垣丟下一句多謝,就要朝那邊走去。
夏軒忍不住喊了一句:「前輩,那個人是你什麼人?」
蘇墨垣腳步一頓:「一生摯愛,想要生生世世糾纏之人。」
「倘若那人死了呢?」
「……那我也不想活了。」
沒有他的世界,了無生趣。
這是蘇墨垣給他的回答。
夏軒沒有再問,而是站在原地。等蘇墨垣離開,夏軒才狠狠大笑起來,是笑自己。
「原來我算計得對,林清寒死了真的會如我預料的那樣。」
只是,為何心底的愧疚會那麼深?
夏軒原本想去仙盟,卻拐了個彎兒,去了魔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