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二刻,陆楣便到了东直门外的马王庙。这个庙宇本是周围养马之户祈求马匹安生渐渐建起来,属于民间祭祀之所,故而不大,仅一进。
正殿供奉的便是马神,左右厢房堆了一些杂物。庙前有一块空地,此时还有人一些来上香,人流不多。于是陆楣便找了一个僻静之处,隐了身形,静静等待。
过了未时,马王庙就没有人了。陆楣闪身进了庙,围着大殿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麽问题。看四下无人,
陆楣纵身跳上供奉马王神的高台,泥塑像后,除了杂物亦无其他东西。陆楣躲在塑像后,用手轻轻敲了一下像身,内空。又仔细查看塑像,未发现漏洞,想来李武不能躲身在里面进行偷袭。
于是陆楣下了高台。闪身到了大殿最边缘的雕花门处,背靠墙壁,坐在地上,将整个身形藏在了门板后。他一身玄衣,不仔细看,竟不能发现此处有人。
酉时四刻,陆楣听到门外有动静,他全身绷紧,伸手握紧靠在墙边的木棍,只听到有人轻声叫「世叔。」陆楣知道曾令荃来了,便回应了一句。只见曾令荃跃入大殿,右顾看见了陆楣。曾令荃丢给了陆楣一把绣春刀,陆楣伸手便抓住了,陆楣对他摇摇头,曾令荃对他也摇了摇头。两人明白彼此意思,然后曾令荃便闪身而走。
酉时末刻,天已黑了。陆楣把绣春刀横在身前,右手又扣了一下左臂上的袖弩,确认没有问题。双手紧紧抓住了绣春刀。
戌时一刻,李武没来。陆楣闭眼,盘上腿继续吐纳调整气息。
戌时二刻,李武没来。陆楣睁眼将刀换了一个方向,将双腿放开,直直伸向前方。
戌时三刻,李武没来。陆楣数次睁眼,反覆将刀调换方向,一腿屈膝,抱在胸前。
戌时四刻,陆楣突然听到头顶上方大殿瓦片有一声踩踏,他警觉地团身蹲起抽刀,又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却不是有人走动,声音没有多久,归于沉寂。陆楣猜想可能时曾令荃的伏兵,保持一个动作时间太久了,一不小心弄出了声响。李武还没有来。
戌时五刻,外面一片寂静,只听秋虫悲鸣,声音嘶哑。李武依旧没到。
戌时六刻,陆楣坐不住了,蹲在了原地,拔了砖缝中长出的一根小草,叼在嘴里。草身甚硬,陆楣便用唇舌逗弄着这根草,在唇前滚来滚去。草叶颤抖,仿若恐惧。
戌时七刻,陆楣站起了身,大殿内没有烛火,陆楣心想即便前起来外面的人也瞧不见,他透过门上窗棂,正看见半满的上弦月,正挂中天。
小满未满,人生过半。
陆楣突然非常伤感,想到自己半生已过,无妻无儿无官无职无朋无友,甚至一直以来他以为的简在帝心,亦如镜花水月,他有点迷茫自己到底所为何来。
正在他伤感之时,突然一直白羽箭破空而来直冲着他的面门,陆楣被吓得倒退三步,后仰躲避。这支白羽箭穿过窗格,掠过陆楣的鼻尖,直直插进了马王庙的砖缝之中,箭身犹在晃动。
「陆楣,我来了!」李武的声音传来,约莫在五十步外。五十步外有什麽?陆楣快速回想,仿佛有一棵大树,李武应该是掩身在树后。
陆楣快速走到门前,半隐蔽身子,半用眼睛的馀光去扫,却在茫茫黑夜里面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但是他知道李武是真的来了,而且正埋伏在大殿的前方,举着弓等他探头。
陆楣看不见李武,但是李武看陆楣却非常清晰。盛京的秋,天高无云,虽是新月未满,但正挂中天。月光直直打在马王庙的空地上,也打在窗棂上。陆楣心里说了一声该死,竟忘了这个月光之事。
「李武你有本事过来,偷偷摸摸算什麽英雄好汉!」陆楣从殿中高喊。
「陆楣,你这个阴险鼠辈!心狠手辣,厚颜无耻。你有本事从殿里出来,我们决一死战!」李武也在外面叫骂。
陆楣心里着急,如果就这麽耗着,曾令荃的兵马应该都埋伏在大殿屋顶上,或者马王庙四墙周围,根本不可能把躲在大树后的李武射中。
根据他和曾令荃的设想,应该是李武进到庙前开阔地带,曾令荃在殿上的伏兵先行射箭,然后众人一拥而上予以缉拿。这样耗下去,万一李武潜逃了,就不知何时才能抓到他。
于是陆楣高叫「你我都是武人,不逞口舌之快,不如都现身手底下见功夫。」
「那你便出得大殿,我们决战。」
「你丢下手中弓箭,我便出来。」
「你有袖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袭!」
真是死局,陆楣暗暗懊恼,于是一横心道:「李武我敬你是条汉子,我先出来,你若敢偷袭就不是男人。」
「我李家人顶天立地,不像你竟行阴私!」
陆楣一怒之下,推开大门,亮堂堂得站在月光下,大声说:「我亦曾是军中骁战之人!」
一看陆楣站了出来,李武便缓缓从树后现身,一身黑衣,树影仍然罩在李武身上,但是他手中仍拿着弓箭已经隐约可见。李武冷笑道,「我怎不知你也曾在军中效力?」
「隆裕三十四年,我亦战过北狄!」
「那你便先父帐下效力,缘何如此对待我李氏?」
「李威引兵宣府,北狄北逃时,屠了我家全村!难道不是你们之过?」
李武这时候想起来那场仗了,而此时他已经站在了月光下,突然大殿屋顶之上有五人突起,五箭齐发,直奔李武。李武因着月光已经看到了五人,团身横滚。箭发之时,陆楣动了,他大步飞奔,从殿中出来,边跑边拔刀。亦是同时,大殿外西侧矮墙下,也有一人动了,曾令荃也拔刀向着李武而来。还是同时,又有箭矢声,自马王庙后空地上,十人小队,齐齐射箭发上屋檐。
待李武团身躲过箭头,正要站起拔刀时,陆楣和曾令荃已经到了二十步距离,两人一左一右。李武在团身时已经丢掉了弓箭,此时身上只有佩刀。当李武拔刀时,他们都听到了大殿屋顶上人摔下来的叫声,和刀出鞘的声音。
陆楣依然一往无前,曾令荃却回了一头,看到自己的最后一个士兵从屋顶上翻落砸在马王庙前,箭头穿过胸的样子,曾令荃大声叫道:「你有帮手!」
只因曾令荃的回头,陆楣的身形突在了前面,李武刀挡住了陆楣的刀,李武发力将陆楣甩在一边,陆楣被李武的大力甩向了右边,李武挺身迎向了曾令荃的刀,挡住了曾令荃的劈势。
李武并不回答曾令荃,只有一脸冷笑,仿佛在说只能你们放火,不许我也点灯?曾令荃已经顾不上身后自己的兵马与别人兵马的捉对厮杀了。于是反身横刀,又向李武砍来。
李武却收身后转,冲着陆楣而去。曾令荃的刀被一个蒙着面的人挡住了,「你是何人?怎可助逆?」曾令荃问。
那人并不回答,只和曾令荃捉对厮杀。
这边李武摆脱了曾令荃,连着三劈,都重重砸上陆楣,陆楣双手举刀,硬扛。刀刃相交,竟砸出火花来。
陆楣连着后退避开锋芒,在最后一步站稳后,顺势一蹲,右腿支地,左腿横扫。
李武见他下蹲便知道他要攻下盘,所以欺进一步踏地飞身,躲过下盘的扫堂腿后,落地马步横刀,正向陆楣的脖颈而来。
陆楣拿刀挡住,以刀为支点,旋转发力越起至空中,转守为攻,换李武格挡。两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双方兵马数相当,将数相当,有着好一番缠斗。但毕竟陆楣和曾令荃上来便损失了五名在屋顶上的射箭手,士兵那边李武方渐渐有了点上风,这样便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曾令荃看得明白,自己的对手比自己年纪小,亦是高手。李武比陆楣年轻,一套刀法甚为娴熟,若继续下去,体力消耗完毕,兵力消耗完毕,那还是输局。
所以趁中间将蒙面人推开的时候,曾令荃叫了一声:「世叔!」
陆楣知道这是曾令荃提示自己撤退,但是他不甘心。李武扔掉了弓箭,自己却还有袖箭。只要自己有三息机会,就可以发出袖箭,这麽近的距离,袖箭必中。
所以陆楣心生一计,他猛然发力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将一把钢刀甩得水泼不进,逼着李武后退很多步后,陆楣在转身中突然向后也猛跑两步,边跑边反手握刀,刀刃向外,好似转身后便会横刀来扫。
陆楣听得身后李武欺身跟进的声音,便用右手扣向袖箭。猛然陆楣转身,看见李武正飞在空中,陆楣抬手,扣动了袖箭,心想陆楣在空中无法动弹,必然中箭。
其实李武一直在防陆楣扣动弩箭,所以当陆楣转身做出右手反手握刀,刀刃在外,用身子挡住手的动作时,李武就知道陆楣要扣弩箭了。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李武继续飞身上前,动静弄得很大,就是为了迷惑陆楣决心扣动扳机。只要他要扣动扳机,就必须站定,那麽他就是一个活靶子。
果然陆楣转身抬臂至胸前站定,微微抬头瞄向空中的李武,扣动袖箭,李武的咽喉大露。李武看的分明,箭就是冲着自己咽喉而来,他人在空中不能动,但是他的刀是可以动的,他举刀用刀身格挡。
就听到「叮」的一声,袖箭打在了刀身上。李武定睛盯着陆楣,陆楣的咽喉处正中一支白羽箭。
这是一直埋伏的卫靖达发出的。他就是李武的伏兵。
陆楣咽喉中箭,力量巨大推着他倒了下去,他到死都没有料到,李武还有后手。
曾令荃看到陆楣倒了下去,推开蒙面人,大叫「撤」。一群人都推开自己的对手,李武这边也不去追,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陆楣必须死。
李武跑上两步,喘着大气,站定在陆楣面前,低头看着陆楣。那边卫靖远,向着李武跑来。卫靖达正待从藏身之处隐身而出。
这时,只听到又一声快速的箭声,从李武正前方发来。
卫靖达和卫靖远立刻伏倒在地,心中大骇,现场还有埋伏!
再看向李武,被箭带着,向后仰面倒下,面门正中一箭!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卫靖远向后看向自己弟弟,黑夜里,卫靖达的眼睛极亮,两人都蒙着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卫靖远看到弟弟的眼中满是泪水。
卫靖远又扭头看向可能便是弓箭手埋伏的地方,他不敢动,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人走了没有。
那个地方太黑了。
他只听到远处有马蹄声,应该是曾令荃带着士兵骑马跑回了盛京城。但是同时却有一骑从西边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卫靖远又回头看向弟弟,只看到弟弟擦了一下眼泪。
马蹄声渐渐慢了下来,这时卫靖达动了,他站起来,向着马蹄声停止的地方,射出一箭,只听一声闷哼,几声马鞭,马蹄又重了,然后越来越远。
卫靖远撑起身体,卫靖达已经越过了他,跑向李武。
周围的士兵也围了过来,卫靖远和卫靖达兄弟两人跪着抱起满脸是血的李武,箭身深深没入面门。
「武叔!」卫靖达先叫了一声,李武的目光转向了他,吐了一口血。
「武叔!」卫靖远也叫了一声。李武呆滞的目光转向了卫靖远,口中吐着血说:「拜……托……」
卫靖达一把抓住李武,「我要娶云茹!」李武的目光又慢慢转向他,「求武叔同意!」
李武又吐了一大口血,「拜……」
头一歪,李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