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四年,三月廿九日,御书房
宣化总兵岳托八百里加急军情,昨夜子时,北狄十五万大军犯境,一时烽烟四起。绍绪帝急召重臣商议,御书房内首辅严泰丶次辅袁罡丶兵部尚书姜白石丶良国公秦业丶忠勇侯蓝继岳丶永昌伯卫定方还有原本应该在家守制的襄城伯杨翊骅都在。
「启禀陛下,北狄自去岁冬起,骚扰大同丶宣化,今起进犯宣化,可能路线有三。一则自宣化至怀来,经居庸关至昌平;二则自宣化至蔚州,经广昌过紫荆关而达易州;三则自宣化至蔚州,经飞狐陉叩紫荆关而达易州。路线一乃常规,二三则不常行事。今我大庆当以重臣为将,援驰怀来。然蔚州亦不可不防。」兵部尚书姜白石道。
「陛下,蔚州可令大同府协防,秦焘自去岁去了大同府,至今仍在。」首辅严泰启奏,「今日最重要事乃是令何人为帅,援驰宣化怀来。」
「宣化怀来一线军情镇北侯最为熟悉,如镇北侯前往,定当万无一失。」忠勇侯蓝继岳道。
可是,镇北侯人呢?
只有皇帝知道镇北侯去了哪里,其他人都不知道。
「镇北侯另有要务。」绍绪帝淡淡地把话题止住。
「那便请良国公一力承担宣大联动,亦可使臂如指。」兵部尚书姜白石道。
「不可,秦烈担着五军都督府,拱卫京城。」首辅严泰进行了反对,正说到皇帝心坎上。
「那永昌伯可否?」次辅袁罡又建议。
「不可,辽蓟线亦当重视,北狄兵马不止十五万,辽东镇沉寂已久,不知北狄是否分兵而为。」兵部尚书姜白石反对。
众人都不提忠勇侯蓝继岳,只因人人皆知此人根本不顶事。
「襄城伯」,绍绪帝道,「你可愿前往?」
皇帝是想夺情了。
其实襄城伯府前去也是妥当,在英国公府还在时,英国公坐镇宣化,杨翊骅多次参战,便是往来宣化蔚州怀来一线。
这条线路过重镇甚多,近处有居庸关,往北有延庆州城,保安州城,八里堡,鸡鸣驿等。
「臣愿往!」杨翊骅未做多言,也不想呈情,他也想离开这个压抑的盛京,把心里的不畅快全都发泄到打北狄上。
「好!」绍绪帝很是开心,于是很快下了决定,三日后大军开拔。众人匆忙各自做了准备。
他们走后,皇帝叫来了陆楣。上次陆楣追着襄城伯府的车一路南下,确实到了保定林时处。但是车上并无李武丶李云璜和李云玦的踪迹。
襄城伯府的马车只是给林时送了点东西,因为林时将南下贵州赴任。
陆楣盯了几天稍,知道了林时出发的时间,便回了北京。
「盯住襄城伯府,不要让他们趁乱将人送出盛京。」绍绪帝吩咐陆楣,陆楣得令而走。
陆楣走后,御书房随侍的邓修翼一直在想镇北侯去哪里了。
本来杨翊骅应该在四月二日开拔去怀来,没想到当日夜又收到宣府急报,宣化总兵被杀,宣化城防岌岌可危。倘若宣化城破北狄大军便将向怀来进发。宣化到怀来几乎一马平川,即便北狄稍事整饬,不日北狄兵也当呈兵怀来。
倘若北狄分兵,一路围住宣化不让救援,一路直接连夜突袭怀来,那麽按照怀来的驻兵和北狄的兵力,将会一举拿下。
杨翊骅连四月一日的大朝会都没参加,三月三十日一早就带着尚未准备齐全的物资出来了。
临行前,杨翊骅握着姜白石的手道:「我之后方补给全赖大人!」姜白石连忙点头,「襄城伯放心,某将尽全力于明日准备好。」
战事情急,襄城伯府杨翊骅丶杨翊骝丶杨钺铮丶杨钺锟尽数前往。
四月一日朝会后,陆楣在御书房向皇帝禀告,襄城伯府什麽都没有。皇帝点了点头,便让陆楣走了。邓修翼随侍在边上,听到了陆楣和皇帝的全部对话。
……
亦是朝会后,张齐又来到了李云芮处。春闱事时,张齐走不开,直到三月廿二日才能出宫,此后日日前来直至三月廿八日晚军情。然后连着三天张齐又被困在宫中不得外出。
前一时段两人已经柔情蜜意,张齐早已放下戒备。张齐到时,李云芮正在给他做中衣,一针一线密密匝匝。
张齐握着李云芮的手,翻开看着手指上可有伤痕,温柔道:「这等事体,宫里有尚衣局,宫外有专职的秀娘,蘅娘不必自己做。」
李云芮用衣裳比着张齐的身量道,「别人做的,不如我做的合身。齐老对奴婢的好,奴婢无以回报,做两件贴身的衣服,便像奴婢时时陪着一般。」
张齐心下大动,将李云芮扑到了床上。一番激烈,张齐便畅快淋漓。
许是因为连日随侍御驾不得睡个好觉。张齐很快便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李云芮轻轻翻身从床内而出,跨过张齐躺在外边的身子,他毫无动静。然后李云芮赤脚尝试在屋里走动,一会去了梳妆台,一会又走到桌前,张齐依然毫无动静。
李云芮背对张齐,从针线篮子里面掏出了剪刀,反手握在手中,缓步向张齐走去,面上一片淡然,直至床前,张齐依然鼾声四起。
猛然,李云芮将剪刀扎入张齐咽喉,张齐惊醒。
云芮迅速拔出,又是一刀扎入咽喉,张齐大呼:「啊!」左手握着自己的咽喉,对着云芮怒目圆睁。
云芮又迅速拔出,再是一刀,依然是咽喉,又迅速拔出。献血如泉迸涌,「贱婢!」张齐声如破鼓。
想要起身,被李云芮用力推倒。
张齐想伸右手去抢李云芮手上的剪刀。
也不知道云芮哪来那麽大气力,又向着张齐的咽喉再是一刀。
房间门被婆子撞开,云芮听到身后动静,知道有人来了,趁着最后的时间,扒开张齐的手,又是一刀扎向咽喉。
李云芮被两个婆子制服,她直直看向张齐。
张齐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为何?」睁着眼睛,右手垂落。
云芮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
……
等吕金贵到时,房间里面,自床往外,血流满地,李云芮双手反绑跪在屏风之下,面色淡然。
「快去锦衣卫!」吕金贵吩咐人役去锦衣卫报案。
吕金贵避着地上的血,在房中踱步,心里想着这下麻烦大了,不知道后面来的司礼监太监会如何看到,不由愤恨李云芮,猛地走向李云芮举手一掌掴去。
李云芮被打倒在地,嘴边留下一行鲜血。吕金贵抓起她的头发,拉直她的身子,又打了一掌。云芮也不说话,任由他打。
一会,陆楣带着锦衣卫的人到了现场。一看情景便明白张齐已经死了。再看向倒在地上的李云芮,轻笑说了一句:「原来是你!」便把李云芮抓回了锦衣卫。
邓修翼也很快知道了教坊司这边发生的事情,向朱庸禀明。
张齐死了的事,让朱庸很是惊讶。然后深深看向邓修翼:「邓修翼,张齐死了,你的上面没盖了。」
邓修翼知道朱庸在敲打自己便道:「唯朱公公马首是瞻。」
朱庸轻笑:「我和他不同,我可不能夜里召你来房。」
这一句话如同针般刺着邓修翼的心。邓修翼深吸一口气道:「故朱公公对修翼恩重如山!」
「那便以观后效吧。」朱庸让邓修翼去教坊司和锦衣卫处理后面的事情,而自己去向皇帝禀告。
……
邓修翼奉朱庸之命,赶去锦衣卫,正见陆楣正在刑房鞭打李云芮,逼问主使。
「大人,邓公公来了。」
正说着,邓修翼跨进了刑房,李云芮低着的头抬起,看了一眼邓修翼,又低头下来。
陆楣将鞭子丢给了副手,对邓修翼拱手道:「嘴硬得很,什麽都不说。老弟前来,陛下有何吩咐?」
邓修翼不忍面对李云芮,便拉着陆楣到了一边说,「外面说?」
「甚好。」陆楣放下挽着的衣袖,对副手道,「继续打!」然后先行引路去大厅。
邓修翼离开房间时,转眼看了一眼李云芮,李云芮也正看向他,眼中都是嘱托。
「老弟,可是陛下有密旨。」
「尚无,朱公公只让我先来,了解情况,然后可以向陛下禀明。」
「这个贱婢嘴硬的很,只说没有主使。」接着陆楣把当时房间里面的情景说了一遍。
「教坊司看管甚严,如有主使,应当由婆子传话。大人不若先审一下婆子,若能得到蛛丝马迹,则反向再问,定可瓦解心志。」邓修翼说。
「我本待便是如此打算。只是看到姓李的一家,我都恨得痒痒,过过手瘾。」
邓修翼甚是奇怪为何陆楣如此愤恨英国公府,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只想以后有机会把陆楣灌醉时再问。「那有劳陆大人,我先去教坊司,过会再来。」
「老弟,怎麽还叫大人,叫我德彰便是。」
邓修翼微微一笑,「德彰兄留步!告辞!」
……
邓修翼到教坊司时,吕金贵正手足无措中。他不知道谁会来,看到是邓修翼,心里一松,是之前来过的,也算相识,忙堆笑而上。
邓修翼却一脸冷然,「教坊司出了这麽大的事情,陛下身边的人都能死,吕大人真是管的甚好!」
吕金贵立刻跪了下来道:「大人,实是意外。下官已经将李云芮的两个妹妹关押在后,令人役拷问,定将事体原委弄个明白。」
听完,邓修翼更加生气,便道:「坊内乐户能和挂牌上首互通,吕大人管得是愈发好了。倘若每个乐户都能往外互通,这近得陛下身的大典,教坊司也不必去了,教坊司也不必再开了?」
吕金贵一听,立刻明白了,倘若真是拷问出她们三姐妹互有沟通进而勾结,那才是他最大的失职。
只有将这个事从坊司内看管剥离,落到李云芮一人所为,他才罪责可降。
但是他不知道邓修翼到底是在提醒他,还是在试探他,便只能先回:「大人说的是,我定细查。」
邓修翼道:「今日便如此,明日我来审。倘若这两姐妹死了,线头断了,那就吕大人自个担吧。」说完,邓修翼克制着自己想见云苏的冲动,甩袖走了。
……
邓修翼非常清楚,张齐的死很快就会传开,他没有必要冒险给槐花胡同传信。当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赢得朱庸的放心和信任,尽快坐上秉笔太监的位置。
另外,李云芮看他的眼神他也领悟到了,她就是为了妹妹们能够得到邓修翼的庇护,才杀了张齐,以死换死。邓修翼更是觉得责任重大。
他一刻不耽搁得回了宫,到了朱庸那里。小太监告知,朱庸在御前。邓修翼想了一下,决定还是在朱庸的房间等朱庸。
一盏茶后,朱庸回来了。看了一眼邓修翼道:「怎麽不去御前禀告,陛下等消息呢。」
邓修翼跪下磕了头道,「回朱公公,人犯李云芮已经被抓捕去了锦衣卫。张公公当场毙命,天香楼婆子进屋时已经血流满地,是人犯趁张公公熟睡时用剪刀所杀。
教坊司处已经控制了李云茹和李云苏两姐妹,在刑讯是否有往来,可有人指使。锦衣卫处在刑讯人犯可有人指使。奴婢提醒了陆大人,还当刑讯婆子。
毕竟天香楼看管甚严,李云芮不得外出,张公公他包了人犯,也无外人可以和人犯接触,所以婆子便是关键。」
朱庸点头道「也无甚稀奇,何不直告陛下?」
邓修翼知道朱庸还在纠结自己是否有野心,便道:「司礼监行事,自是唯朱公公命是从。倘若从前不是,以后必当如是。」
朱庸微笑着说:「那你把张齐包了人犯事隐了。毕竟一个宫里的太监,出去假公济私,包一个妓子,说出来有污圣听。」
朱庸让邓修翼隐藏这个细节,是为了不要让皇帝更加恼怒。一则毕竟张齐也在自己管辖范围,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恼怒则自己恐也要受罚;二则皇帝恼怒张齐则可能看邓修翼更加顺眼,助他起势。
邓修翼领命,按照朱庸意思邓修翼进行了禀告,果然皇帝甚为恼怒,从御案上抓了茶杯便丢上邓修翼额头。茶水撒了一地,瓷片碎了一地。
邓修翼不顾茶水和碎瓷,膝行上前,一头叩在地上道「陛下息怒」,双手正按在碎瓷上,鲜血流了出来。
皇帝看着他躬身在地的样子,深深呼吸了一下说「起来吧,去拾掇一下再来。」
邓修翼告退,一块碎瓷深深扎在他的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