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三年,年底。
大同传来的军报,当秦焘到后,北狄时时仍来劫掠,秦焘骁勇善战尤擅骑射,每次北狄来他总能把人赶跑。北狄则不断骚扰能抢一点是一点,庆国的百姓总算因为秦焘的到来而不会被掠杀。
至于粮食和畜牧被劫掠一点后,地方也积极赈济,局面总算是扭转了。绍绪帝勉诫,让他在大同待着,时时提防,不可懈怠。
潘家年自开封发来的奏摺,开封局势稳定下来了。黄河过后死伤虽多,好在冬季天寒地冻,没有发生大疫。自河南丶山东和北直隶徵调的民夫都已经到了,一切灾后重建和河堤加固事宜都在推进。
潘家年预计他需要约三个月时间才能彻底把黄河决口的堤坝都一一堵上,故年前无法回京面奏,希望皇帝能够督促工程款项。绍绪帝劝勉潘家年,并且着户部努力统筹。
京里暗暗在流传一个消息,说当年太子最小的儿子其实并没有死,散落民间。
这个消息越闹越大,竟有御史风闻言事捅到朝堂之上。该御史的奏摺是提请皇帝派锦衣卫暗访,找回太子最小的儿子,收入宗人府好生教养。
绍绪帝大发雷霆,当廷斥责。当年太子正名后,隆裕帝都曾经派人一一核查,确认太子后人尽亡,铁证如山。如今这个消息蛊惑人心,居心叵测,身为御史不辨事实,以奇巧妖言惑众,责廷杖四十。
一时大家又摸不清楚皇帝到底态度如何。
可是,之后去英国公府拜访的人却渐渐变多。李威都一一接待,笑脸相迎,笑脸相送。
十二月初二日,李云苏的外祖父,保定知府林时从保定到了盛京了。明年是地方官大计之年,各地地方官员都要进京述职。保定离开盛京很近,所以林时到的刚刚好。
十二月初八日,绍绪帝依然还是召了李威进宫叙话,李威出宫时带着皇帝亲赐的腊八粥。
十二月十二日,裴世韫出嫁镇北侯府。虽然李云苏已经做好了这场婚礼惨澹的心里准备,但到了裴府寥寥宾客的景象还是让李云苏倍感凄凉。
为裴世韫送嫁的交好只有李云芮和魏婉娘,上门夫人除了英国公府外,只有鸿胪寺卿顾鸿达的夫人和工部侍郎沈佑臣的夫人。细打听才知道,裴衡对大家一一却礼。
裴世韫已经梳妆完毕,端坐在床榻之上。看到李云芮和李云苏,脸上笑意盈盈。
云芮眼泪却就掉了下来,「珍如!」。
「昭蘅,不要哭,今天是我的好日子。」裴世韫温婉地对李云芮说。
李云芮抹掉眼泪点头应着,为裴世韫插上簪子。
「取此木簪,出自檀溪,木有贞心,女有淑仪。簪入云鬓,结发为妻,宜其室家,福禄来宜。」
裴世韫握着李云芮的手,轻声道:「谢谢你!」
「昭蘅,愿你和顾公子朝朝画眉到黄昏。」裴世韫已经做好了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故人如路人的心理准备,提前把她最真挚的祝福送给了李云芮。
「云苏,姐姐祝福你,平安顺遂。」
「韫姐姐,」云苏握着裴世韫的手说,「相见不知何年期,望保安生再相逢。」
知道家门即将面临什麽的云苏,也不知道做什麽许诺,只能将愿望寄托在再得一见的最低期许上。
一会,镇北侯府上门迎亲了,来的是曾家旁支的一个侄子,代叔父曾令荣迎亲。
镇北侯府真是把裴世韫作践到了底。
魏婉娘和李云芮作为裴世韫的闺中密友,一路陪伴完礼,而李云苏实在不忍看完,便不同行。
待晚间李云芮回来说起,到了镇北侯府曾令荣虽被人抬在床板上,出来行了大礼种种,李云苏仍是恨的咬牙。
结婚是女子这辈子第二次投胎,镇北侯府仗着皇帝的赐婚,丝毫不把裴家放在眼里。
果然三日后回门,曾令荣仍不陪伴,柳氏大哭。
十二月廿日,各官署封印,绍绪三年进入了年底,英国公府进入了过年的气氛,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大年初三日,英国公府接到了皇帝的圣旨。
年节中接到圣旨本也不算什麽奇怪的事,一般都是劝诫训谕,礼节恩赏。绍绪帝的这道恩赏圣旨在临近结尾处提到了杨老太太年劭功高,特赐玉如意一柄。又提到了开年二月初一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提前给李云璋放了假。令英国公府当应当好生热闹,届时皇帝会再加恩赐,望英国公府不负天恩。
不知情的人,在听到这个圣旨后,都纷纷赞扬皇帝胸怀宽广,对勋贵家族恩宠有加。
李威因为李云苏的提醒,知道这一日终将来临,于是更进一步加紧准备。几次三番李云苏去书房找李威,都被李威安慰宽心。
……
年初六时,家里来了一个挺特殊的客人,永昌伯卫定方。
永昌伯府和英国公府的关系不近不远。
赏莲会时,卫定方曾带着小儿子卫靖达来过英国公府,一众小子去射箭场玩时,卫靖达也在,认识李云璋丶李云玦和李云茹。卫定方则留在了拥翠轩,李云苏见过卫定方。
南苑秋獮收猎海螺号响起前,卫靖达和李云璜有过叙话。
长辛店陆楣伏击英国公府马车那次,便是卫定方拦住了陆楣。李云苏掀开马车帘,正看到卫定方骑马在陆楣前,仿佛隐隐护着英国公府马车离开。那次事后,李威有去致谢,卫定方却推辞不见,也不收谢礼,仿佛长辛店事只是一个路过的意外。
可以说,卫定方从无单独上门拜访。
卫定方和李威聊了整整一个时辰。离开李威外书房时,他向李威一躬到底,李威还礼。
晚上,李云苏好奇地问父亲卫定方来做什麽。
李威想了一会正色对李云苏说:「苏苏,接下来父亲告知你的,都是杀头大罪。你想知道父亲便一一告知,你可有承担的心理准备。」
李云苏点头承诺。
「无论遇到什麽胁迫或者诱惑,都不能说!」
「女儿明白!」
「卫定方带着陆楣的袖箭来的。」
「就是偷袭云璜的袖箭?」
「是,当时陆楣共射出了三支袖箭。一支被马驫藏起,在我英国公府。一支承呈给二皇子时,被忠勇侯借箭上有剧毒而收走。还有一支,便在卫定方手中。卫定方亲眼见到陆楣偷袭云璜。」
「那他为何不告到大殿上,让众人皆知?」
「因为这支袖箭还曾杀了齐王。」
「啊!」这次轮到李云苏震惊,陆楣竟胆大如此!
不对,不是陆楣胆大,是皇帝!齐王果然是被皇帝害死的。
「齐王宫变日,宫中值防的统领正是卫定方。他赶到乾清宫时,齐王已死。
他亲眼见到齐王右后脖颈处,有一支这样的袖箭,流着黑血。
他还来不及去查看,就被陛下叫走。
待他再见到齐王尸体时,袖箭不见了,伤口也不见了。他一直不知道这个袖箭属于陆楣,直到南苑秋獮。」
「那他为何南苑秋獮后,不找您?」
「因为南苑秋獮的北狄人,就是他放进来的。
他一直在查了关于齐王死事,虽无实证,心里认定就是皇帝做的。
但是他不知道英国公府对皇帝的态度,毕竟我们家在外人看来对皇帝一直是忠心耿耿,不涉任何朝事。
他没有料到,最后那个北狄人临死前,居然放弃了刺杀陛下,而转向为父来。
再后来陆楣一直在查北狄人事,他不便前来。」
「那他为何如今又来了,而且把这等机密的事告知了父亲?」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从长辛店事丶云璜入诏狱和祭先太子事后,他琢磨出太子后人事,应该和我们有关。
而且他认为皇帝已经知道太子后人在我处。
再加上初三日陛下的圣旨,他认为皇帝要动手了。故特来提醒。」
「所以,他是齐王党?」
「党不党的,不好说,至少他不忠于陛下。」
「他把这麽大的把柄告知您,要换回什麽?」
「他要知道,谁是太子后人。」
「您告诉他了?」
「告诉了。」
「父亲,您是……」
「多个同盟,好过多个袖手旁观之人。」
李云苏明白了李威为何要公开祭奠先太子了。他以这种方式在传递信息给所有对先太子仍有好感的人。
「他这前来,不怕锦衣卫暗哨侦查?」
「这两日过年往来之人众多,他留了一个时辰,也不算突兀。倘若再有其他无关人等来,为父会做安排。」
「父亲,无论如何不要鱼死网破。对比永昌伯府,对比卫定方做的,我们并无大罪,不至于死。」
李威看着云苏点点头,心里却道,「苏苏,这世上有一种死叫困死。宫中多少人就是被这样困死的。」
比如,太后。
果然,此后来拜访李威的人留府时间无论亲疏或长或短,毫无规律。李威往往视情况,邀人赏画。一旦画出,总要停留超过半个时辰以上。对有的来访之人,李威还予以赠画,让锦衣卫的暗哨根本摸不着头脑。
初九日,良国公秦业来访,也与父亲聊了将近一个时辰。
李威一直送秦业到了国公府大门,两人絮叨很久,直到忠勇侯蓝继岳的马车到了,秦业才走。
而蓝继岳滞家时间更长,晚上和李威小酌几杯。天寒地冻的,李威邀忠勇侯赏月,忠勇侯欣然应允,还在月下舞剑。李威让李云璋表演了一套枪法,蓝继岳拍手赞好。
初十二日,邓修翼来了。李威没有让李云苏见到邓修翼,两人在书房说了近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