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三年,八月初六,英国公府。
是日午后时分,襄城伯及长媳陈氏便来英国公府复命,云璋与魏婉娘大定事一切顺利。襄城伯被李威请去了外书房喝茶,长媳陈氏则到了杨老太太处。
陈氏是一个圆脸的夫人和林氏一般年纪,比起林氏来要圆润地多。
「姑姑放心,一切顺利着呢。」陈氏笑嘻嘻地向杨老太太说。「婚书,地契由公公送到国公爷处了。侄女给您带来了婉娘亲自给您丶国公爷和世子爷做的衣裳。」说着仆妇便搬上一个箱笼。「姑姑,您看。」
杨老太太示意开箱,里面竟是一个玲珑多宝格。最上一层是一个扁匣,上面整整齐齐码放了三条抹额。杨老太太拿起其中一条,细细去摸,这针脚密密麻麻,且一看便知出自一人之手,想来魏婉娘是自己缝的。「这孩子太有心了。」
「您这孙媳,真是好!若非年龄不对,我都想抢来给我们家大郎做媳妇啦。」陈氏一张嘴甜的老太太直呵呵笑。
「嫂嫂这一路辛苦了!」林氏感激地过去握住陈氏的手。
陈氏反手握住她,「自家人,不说两家话!」
「今日可议成婚之日事?」
「魏国丈家着急着呢,最好今年就把婉娘给你送来!」
「确实也拖太久了。」
「不过国丈也说了,明年开春更好。」
林氏心下大定,就怕魏家不想拖太久,「拿我便去好好合合日子,看看三月里的良辰吉日。」
李云苏坐在一旁,心里想着,三月最好。如果二月之事能不发生,三月新嫂嫂进门,一切都翻篇了。更重要的是,云苏想尽快把自己的姐姐李云芮嫁去顾家,如果二月事还发生,至少姐姐能逃过一劫。
陈氏走了之后,云苏扶着林氏回了房间。路上悄悄问:「那大姐姐何时出嫁?」
林氏笑着说,「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我想多留两年。昨日已经请庚,要合合八字。」
云苏仍不死心:「顾家离着也近,姐姐嫁了,也能常常回家。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看姐姐很是欢喜。」
林氏用手拍了一下云苏,「两情相悦这种词,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说的?」
云苏知道今天是劝不成了,看来功夫还是得下到父亲那里。
「人家只是看着姐姐欢喜,自然我也欢喜嘛。」云苏又开始撒娇。
撒完娇,李云苏心中疲惫。很多事情,不是自己重生就马上能改变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能灰心!她对自己暗道。
……
回到漱玉阁,狗蛋已经在候命,一脸紧张。
云苏看了他一眼,示意赐座,「不要慌,慢慢讲!」
「小姐,宫里有个小太监到了槐花胡同,传了一句话『初四日,御书房摔了一套杯子。』」
「你可有打赏?」
「给了两吊钱!」
「少了,以后记得给二两银子。」
「是!小姐,只是这是怎麽回事?」
「你不要问,你就记得以后再有这样的小太监传消息给你,第一时间报我。」
「是!」
「狗蛋,你可识字?」
狗蛋不好意思得挠挠头说「只识得父亲卖的货名和数字,其他不认识。」
「你得识字,你自己去找个秀才教你识字。下次来,我要考你。」
狗蛋只能应下。
狗蛋走后,云苏坐在花窗边,「邓修翼真能干,这麽快就有了自己跑腿的小太监。初四的摔杯定是皇帝生气父亲的奏摺。奏摺下发写的是个『准』字。不出意外明天宫里就有姑姑要来家指导礼仪了。这场中秋宴是场鸿门宴。」
想完,李云苏便去了父亲的书房。恰巧叔父李武今日不当值,也在。
李云苏进门时,李武一点都不惊讶,云苏便向父亲挤了挤眼睛。李威哈哈大笑。
「女诸葛,有何吩咐呀?」李威继续和自己的女儿打趣。
「父亲,怎麽一见人家就笑话人家。」云苏跺着小脚,鞋面上的流苏一颤一颤的。「人家有消息告诉父亲和叔父。」
「为父洗耳恭听。」
「邓修翼从宫里传话,『初四日,御书房摔了一套杯子。』」
李威一下子正经了起来,而李武则非常惊讶看向李威。
「女儿盘算,应该是您的中秋宴帖子的事。他是不开心的。」李威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当是鸿门宴,我们得留一手。」
「不至于现在撕破脸。」
「有备无患。」
「你如何想?」
「父亲可能打听在哪里设宴?最好当晚哥哥当值。」
「你哥哥当值不难,现在你哥哥在五军都督府,你叔父是左都督,好安排。」
「哪里设宴呢?离开太远,也是杯水车薪。」
「为父去打听。」
李武终于可以开口问了,「邓修翼如何告知的你?」
「上次邓修翼来时,我已经把狗蛋告诉了他。他来家不易。」
「狗蛋是谁?」
「一个忠仆。」李威接过话,示意这个事已经在他这里过了明路。
李武点点头,「如此甚好,消息传递要快多了。」
「邓修翼很能干!」李云苏高兴地说。
李威瞥了女儿一眼,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二哥,那我先去安排。」李武拱手告辞。
李武走后,李威看着女儿,李云苏被父亲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便坦然也看着父亲,眼神里在问「父亲为什麽这麽看我?」
「你怎麽能直呼他的名字?」
原来如此!
李云苏气短了一分,「他让我叫的。他说他不配做我的叔父,让我直呼其名。」
「那你怎麽能如此不懂礼数?」
「我觉得,我叫他名字,他会好受点。父亲您没发现吗,您叫他辅卿,他叫您国公爷。他始终不敢以平等身份对您,他始终觉得他已然是污泥。」
李威回想确实如此,不由又觉得自家女儿真是心细如发。
「你不可对他有任何轻慢之心!」
李云苏心想,她怎麽会对这样一个人轻慢?
这样一个人苦难而坚韧的人。只是不能将他被张齐侮辱的事情告诉父亲,否则父亲定然知道她是如何敬重他呀。
李云苏想起自己上一世最后的纵身一跃,确实解脱了,但是无穷无尽的恨却让老天都不收她,送她回来。
这是天意让她看到邓修翼这个人,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可以低入尘埃,却挺拔如青松。
「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女儿心中他始终是邓叔父,这般叫他只是为了让他自在。」李云苏低声回应着父亲。
「也罢」,李威摸了一下女儿的头。
……
次日申时末,李威的外书房来了一位宫里的大太监,两人相谈甚晚。
……
八月初八,宫里来了一位姑姑,给李云苏教习礼仪。
到杨老太太的房中,看到这位姑姑四十多岁,半坐凳子和杨老太太拉手叙话,李云苏便知道这个人和家里很熟。
见礼之后,祖母便说,「云苏啊,这是太后宫里的秀竹姑姑。」李云苏知道定是太后知道她要进宫参加中秋宴,自己揽了这个事,派了一个熟悉的人,以免李云苏被皇后搓磨。
「姑姑好!」李云苏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秀竹姑姑看着李云苏行礼,点了点头,向着老太太说,「我瞧三小姐这礼数不用教了,您留我一天,让我出去逛逛,明个我就可以回宫覆命了。」
「你呀,还是这麽风趣!」
看来不只是熟,感情非常的好。
老太太给秀竹安排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让秀竹安心在国公府住上三天。
下午李云苏便去学习礼仪了。
秀竹姑姑宣讲了宫中的礼仪要求。李云苏安安静静坐着听着。然后她让李云苏走几步给她看。李云苏走得稳稳当当。然后又让李云苏行叩拜礼,李云苏依然一丝不错。秀竹姑姑大为惊讶,「小姐的礼仪怎像是学过的?」
可不是上一世在教坊司学过的,那时候没有少挨打,自然用心学,不出错。
「家里母亲时常教导。」
秀竹姑姑疑心国公府有意送姑娘进宫,既觉得这是难免,又觉得很是可惜,便叹道,「宫中规矩大,未雨绸缪也是正理。」
李云苏知道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微微一笑。
「我可真是没有什麽好教小姐的了。」
「那您便在这里好好享福,我来日日陪伴姑姑。」云苏笑眯眯地回答。
「真是好姑娘!」秀竹暖心地摸着李云苏的头。李云苏给秀竹端水倒茶,既是为了让她安心,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孺慕之情。
秀竹领着任务来,不能让人捉出有错,也不便放李云苏回房,两个人就这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着说着,李云苏便知道了后宫的很多事情。
次日,李云苏禀明老太太,带着云茹一起来到秀竹姑姑的小院。
「姑姑,这是我二姐,叔父家的姑娘。」
李云茹上前给秀竹姑姑行礼,恭敬但是礼数不如李云苏标准。
秀竹招手让李云茹上前,亦是一张清秀的脸。只是和李云苏不同,李云茹的这双丹凤眼隐隐竟和淑妃有点像。云茹的眼更活更灵,灵得有点跳。
「姑姑,姐姐对您很是仰慕,也想跟您学习礼仪。」
秀竹知道,得到宫中教导和没有得到宫中教导在世家贵女中是不一样的,于是又高看了李云苏一眼。
而云苏想的是,倘若真的无法救得全家,二姐至少不用在教坊司吃挨打的苦。
另外,想要从教坊司脱身,明路只有两条,要不宫中来要人做奴婢;要不就是要有官宦人家赎身。即便赎身也不能脱籍,但是至少好过落在污泥之中。
所以,她想藉此机会给姐姐云茹多留一条后路。至于云芮,她不敢去动,生怕惊动了祖母和母亲,毕竟云芮已经议亲。
八月十一日,秀竹姑姑要回宫了,李云苏拉着她,很是不舍,秀竹姑姑拍拍她的手。老太太便命云苏送秀竹出门。路上云苏悄悄问:「姑姑在宫外可有亲戚?」
「我还有一个弟弟。」
「姑姑教习了我三日,便是我的师傅。云苏年幼,但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姑姑在宫中,云苏不能侍奉,您便把您弟弟的家址告诉云苏,云苏自然勉力照应。」李云苏说得恳切,让秀竹姑姑大为感动。
「我母家姓王,我弟弟家住在城南双井胡同,门口有棵老槐树。」
「云苏记下了。」
秀竹姑姑上了马车,不舍得向着云苏招手。马车出了内院,顺着夹道,到了西边角门,离开了英国公府。
下午,李云苏便派了狗蛋备礼去了城南双井胡同王家。
中秋节……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