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绪四年,四月十日,朝会。
宣化战事处于拉锯之中,北狄人善骑马,以骚扰进攻为主,一击得手,便四散而去。杨翊骅亦是一个能打仗的,他便步步为营,能进的一分便是一分,战线逐步在向宣化靠拢。听到宣化战事有了这样的好消息,绍绪帝的心情很好。
这时,刑部尚书张肃出列:「启禀陛下,接陕西按察使转汉中知府报,贵州布政司右参政林时在汉中褒城驿之七盘岭,遭盗贼杀害,随身行李皆被打开翻乱,所有金银细软被抢夺一空。请陛下降旨陕西汉中卫派兵协防。」
一时朝堂上议论纷纷,在庆朝,杀官员是「十恶」大罪。自隆裕朝来,从未发生过,如今突然出现这种情况,人人自危。
邓修翼也在朝堂随侍,当他听到林时这个名字时候,他的神经紧绷,而又听到遭盗贼杀害时,他不由自主地斜眼看了一下皇帝。皇帝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岂有此理!」绍绪帝一拍桌子,「太平盛世,竟有如是之事,当地知县是怎麽管事的?」
「启禀陛下,」首辅严泰出列道,「汉中府地势复杂,横跨秦岭。这褒城驿属出秦岭的最后一驿,七盘岭顾名思义便是山路错综。林大人当是一入秦岭便被山中盗贼侦查,一路跟踪到七盘岭下的手。因为一过褒城驿,下一站便入汉中平原,则一马平川。故实和当地知县并无大关系。应请兵部发令汉中卫入秦岭荡寇,保一方平安。」
听完严泰的话,姜白石不由暗暗叫苦,这番话把地方官员的责任推的一乾二净,全成了兵部的事。但是林时被盗贼于秦岭所杀又是事实,汉中卫难逃荡贼之责,故他也不能替汉中卫推卸责任。
「姜卿,」绍绪帝点了姜白石的名。
「臣在,启禀陛下,秦岭许日无寇,可能因为汉中卫调兵一千前往宣化,故对盗贼少了震慑,臣即传令搜山缉寇。」
邓修翼暗暗品着姜白石的这段话,如果按照他的说法,林时应该死于四月。因为杨翊骅的大军是三月三十日开拔的,四月初二日到的怀来。汉中卫从兵部接到指令调兵前往怀来,最早也是四月一日,因为从北京八百里急件到汉中卫至少需要一日。邓修翼记下了这段话,然后他开始盘算林时何时从保定出发的。
「张肃,责令汉中府细细缉查,协同汉中卫务必捉拿寇贼!」绍绪帝威严地下了命令。
「臣遵旨。」
接连几天邓修翼都没有出宫,一则没有机会,他也不想创造机会,二则他对林时的死有很大的怀疑。
围绕英国公府的人,都在慢慢死去。先是襄城伯杨震岳,然后是云芮,现在是林时。云芮的死是她想以死换死。襄城伯的死本身就极度奇怪,现在林时的死更是如此。
这样一个人,在保定府知府位置上做了六年,连年称职,突然之间升职调任贵州。邓修翼查了一下林时的履历,从来没有在西南区域的任职经历,从从四品升从三品,算是超拔,却要长途跋涉去那麽远的地方,而且恰好是今年。
林时正月到京述职,二月初一之前回了保定,应该是在做文书整理和交接。他到底是哪天去赴任的呢?邓修翼又查了一下从保定到汉中的路程,快则十五路,慢则二十日。他又回想了一下,上次陆楣说了什麽。
突然他想起来陆楣说,知道了林时何时出发赴任,然后就回了北京。皇帝知道林时出发的时间!邓修翼一阵冷汗从身体后面冒了出来。
四月十五日,陆楣到御前禀告,保定一无所获。邓修翼更是确定林时的死是皇帝做的。
四月十七日,邓修翼出宫去教坊司。刚一出宫,他便让小全子去槐花胡同传信,约裴世宪一见。
到了教坊司,他先单独跟吕金贵交待了一下李云芮的事情,核心表达的意思就是这个事情已经查明,和云茹及云苏无关,所以吕金贵的责任可免。听了邓修翼这个话,吕金贵长长呼出一口气,身体姿态稍微放松了一点。
但是,张齐毕竟是死在了天香楼,所以吕金贵现在还没有去去职的原因是因为邓修翼保了他。吕金贵一通感恩戴德。
然后邓修翼表达的意思是,他本是一个读书人,无奈进宫做了太监,现在领了稽督教坊司的职务,正合了他的心意。但是这个心意不是女色,而是雅乐。所以以后他来教坊司核心是要查的就是乐工们的技艺。
吕金贵立马领悟了邓修翼的意思,心里想着便在这个教坊司里面要布置一个雅致的房间,要有人侍奉,还要可以调琴弄乐的所有家具等等,适当情况,可能还要种点雅致的植物。
最后他又跟吕金贵说,可以把云茹两姐妹放出来了。十日后再来时,他要一一核查乐工的表演。
然后邓修翼就去了和裴世宪约定的地方,就是他那个小屋子。
邓修翼在屋子里面等了裴世宪近一个时辰,裴世宪才姗姗来迟。
两人一见,裴世宪就着急问:「云芮如何了?」原来他从顾霁川那里知道,天香楼的蘅娘撤牌了。顾霁川不知道蘅娘便是云芮,他也是从上次去韦公祠的那个少年那里知道的,便将此事告知了裴世宪。
「大小姐去了。」邓修翼黯然道。
「到底是何原因?」邓修翼便把经过简单向裴世宪说了一遍,满脸的惭愧。毕竟李云芮是为了他而杀了张齐,求他庇护云茹和云苏的。
裴世宪震惊地坐在椅子上,「云芮真英国公府世家大小姐啊!」
「则序兄,某今日来还有一个噩耗。」
「啊?云茹还是云苏?」
「非也,林大人也去了。」
「这又是何时之事?」
「某尚不知道具体底细,但是某有怀疑。」于是邓修翼把陆楣三月曾追着襄城伯府的马车去过保定,滞留几日后返京,回禀皇帝知道了林时的出发时间。
然后根据朝会上的议论,邓修翼推理出林时出发时间当在三月十二日至三月十八之间。可能遭遇不测时间在三月二十八日至四月三日之间。因为如果超过四月三日,则消息不能在十日大朝会之前传到盛京。
「更重要的是,林大人穿越秦岭,应当有衙役驿卒沿途护送。盗贼再凶狠,如何敢杀官兵?更何况林大人不是露富招摇之人,家中仅一姨娘,轻装出行,如何能让盗贼瞩目?」
「所以辅卿兄怀疑?」
「某现在还缺一环,如果真是他做的,谁去杀的?陆楣二十日前已经回京,此后再无离京。某实不知何人可以去?」
「镇北侯?」裴世宪突然想起来三月廿八日裴世韫的话,按照裴世韫的说法,三月廿八日时镇北侯曾达已经离京。她听到那番话时,是三月廿一日,如轻装骑马从盛京出发去汉中,快则五日,慢则十日。镇北侯可以追上林时,然后杀之。
于是裴世宪把裴世韫告知的情况也和邓修翼说了一番。两人都震惊地看着对方,从对方的眼中得到了必然如此的肯定。
「他想做什麽?」裴世宪问。「他想把和英国公府有关的人都杀了?」
「不,他在找东西。」邓修翼想到张肃报告时说过,随身行李全被打开翻乱。
「诏书?玉佩?」裴世宪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邓修翼点了点头。只有这个东西,对于绍绪帝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了。
「为何他如此忌惮先太子后人?」裴世宪又问。
「某和国公爷猜测过,先太子事恐与他有关。」
「那齐王呢?」
「尚无证据,某不敢乱猜。」
裴世宪点了点头。
「则序兄,裴府当小心,有些书信不必留。某不知道他是否会丧心病狂,还有曾夫人如无必要,不要卷进此事,毕竟她在镇北侯府,你我能力不及。」邓修翼又关照了一番。
「辅卿兄当保重。」
「对了,北镇抚司镇抚使铁坚心向英国公府,则序兄且留意。」
「晓得了。」
「则序兄可或十日,或半月与吕金贵一约,不宜太近,亦不宜太远。某当筹划云苏出教坊司事。」
「云茹呢?」
「她想进宫。」
「啊?这又是为何?」
「她想屠龙!」
裴世宪被英国公府几个女孩们都震惊到了。这果然就是李威丶李武能养出来的孩子。
「某并不支持,反正现在还不到时机,以后慢慢劝说。」
「正是。」裴世宪表示了支持。
「某每月至少可以出宫三次,酉时之前必须回宫,暂与则序兄约每十七日在此一会。如兄无法前来,便派狗蛋前来。如某无法前来,还请兄见谅。另请则序兄相帮于东城和西城再买两处这样的小屋,某有他用。」
说着邓修翼从怀里掏出一个墨绿色绸缎松云纹香囊,香囊似乎被摸索了很久,有线头已经出丝。他从里面取出一张银票,交到了裴世宪手中。
交待完毕后,裴世宪先走了。
邓修翼坐在小屋里面,冷静了一会,又摸索了一会那个香囊,深深放入怀中。深吸了一口气,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