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忌憚李煦兵強馬壯,將她扣押在京城三年,早些時候她舊疾複發,李煦從北疆趕回京城,請辭解甲歸田,只求能夠守候在她床榻前。
“清歡,你若是不在了,我便隨你一起走,這世上已經沒有讓我牽掛。”
李煦小名阿九,他出生時家中就已經沒落,頭上又有八個哥哥壓著,即便從小聰明伶俐,也不被族中重視,直到他軍中立功,朝堂上力挽狂瀾,所有人才知曉這樣個文武全才,而後他才成了皇上的得力能臣,執掌地方四十余衛所。
就是這樣一個男兒,守候在她病榻之前不眠不休,在身邊沒有旁人時默默落淚,得了個“情深不壽”的名聲。
終於她的病有了起色,李煦也換來皇帝的應允,隻要他為大周取回邊疆十三城,就送她出京,這才有她重新踏上北疆的土地。
沒想到迎接她的卻是兵馬的圍困。
陪著李煦一路走到現在,見慣了風風雨雨,清歡知道這些不是朝廷的人:“我是必死無疑,就別藏著了都出來吧!”
如果朝廷想要殺她,不會等到現在才動手,若是想要以她為餌伏擊李煦,不如再往前三十裡,等李煦打開關隘要塞,就能取得先機。
人群一陣騷動,李煦的父親李長琰站在了她面前,目光炯炯地望著她,臉上是長輩特有的威嚴:“我們李家兵強馬壯,只差一個借口就可以揮師南下誅殺昏君,我早就讓人提點你,你死在京城,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如此微不足道的事,你都做不到嗎?”
清歡微微一笑:“爹是要我付出性命,怎麽會微不足道。”
李長琰不屑地冷哼:“多少男兒戰死,多少人嘔心瀝血才有今日之局面,想一想黎民百姓,你的命又算什麽?再說,就算沒有今日,你的病也不會痊愈,不如大義些。你放心,你夫君會為你打下一個江山,你的牌位會供奉在太廟受萬年香火,你也會因他名留青史。”
清歡道:“這樣算一算,我的確幸運。”
李長琰聽得這話,神情輕松許多:“我已經安排好了,就說朝廷利用送你回家,偷襲我北大營,我們為了自保隻好一戰,明日發兵之時,整個大軍都會為你戴孝。
可憐煦兒被上天選中來做這樣的事,他不能負你,更不能負千萬將士,他還要救萬民於水火。那些苦痛誰又能了解,他會比你更難過。”
清歡向不遠處看去,曾經在他身邊,她隻覺得時光安穩,忘記了那雙為她剝石榴的手,也是握劍、殺人的手。
榮華富貴著實不易,若無付出何以奪得。
所以,便是她的性命嗎?
她心中一陣麻木,如同一塊冰將她整個人凍住,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和悲哀。
清歡微微一笑:“爹說得對,如今真是一個好時機,是我之前沒有想清楚。我們都該為九郎思量,竭盡所能地扶持他。
隻不過死一個妻室分量還不足,不如您也死了吧!死了我,夫君日後可以娶趙、錢、孫、李氏為他開路,死了你,夫君就能認下周、吳、鄭、王做爹換來兵馬、錢糧支持,豈不是更好。”
李長琰頓時臉色鐵青,勃然大怒:“你竟然大逆不道,詛咒長輩。”
長劍出鞘毫不猶豫地向她刺來,她卻早有準備,看向趕車的護衛,護衛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馬匹身上,
整架馬車立即瘋狂地向前馳去。 見此情形周圍的兵馬立即圍上來,護衛她的人立即被淹沒在人群,不聲不響地丟掉了性命。
羽箭如雨點落在車廂上,又有人疾步攀上馬車。
溫熱的鮮血四濺,也終究雙拳難敵四手,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無論如何掙扎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可不知為何她的嘴角卻始終掛著微笑,眼睛更加的明亮,仿佛已經無所畏懼。
終點就在前方,李煦會出現在那裡,隻要她愈發接近,就能夠看到他。
即便她知道已經無用去求證,今日之事必然是李煦默許的了,在北疆沒有人能夠瞞著李煦調動如此之多的兵馬。
長刀毫不遲疑地刺入她的身體,很涼。
她沒有動,依舊坐在車廂前。
下手殺她的人,卻不知為何膽怯,竟然沒有拔走她身上的利刃,而是點燃了車廂。
大火讓馬兒更加癲狂,紅彤彤的火焰照得她姿容端麗。
清歡慢慢站起身來,不遠處真的出現了幾騎人馬,即便相隔甚遠,她也依稀能夠辨認,為首的那個就是李煦。
他注視著她,仿佛已經愣在那裡。
因為那是怎樣一副情景,一個女子立於馬車之上,沒有驚慌,沒有害怕,如此的安靜、堅定,如恆古不變的磐石,如此傾襲而來,讓人見之自行慚穢。
衣裙、長發被火舌吞噬,清歡卻感覺到了溫暖,不知不覺就想起當年躺在母親懷裡,聽母親說話,那時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
微風吹過窗欞和她的發鬢,讓她忍不住發笑,母親梳理著她的頭髮,聲音無比的溫和柔軟:
當你遇見一個男子,總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他幾眼,牽掛他的安危,想要了解他的憂愁,想起他時心會慌跳,留在他身邊會覺得安穩而踏實,他沒有娶妻又品行端正,肯心悅你、保護你、愛護你,你就可以嫁給他為妻,為他操勞一生。
她自以為找到了那個人,也盡可能地奔向他。
但這也是最後一次,一切從此之後終了。
若有來生,他和他的千古霸業都再與她沒有任何乾系,不但如此她還會向他索命,她今生的這條命。
終於,不遠處的李煦動了,帶著一隊人馬瘋狂地衝過來。
她仿佛聽到了戰鼓之音,此戰開始不知是多少人一展抱負,也不知多少人會丟下性命,但這已經與她無關。
“清歡……”嘶喊聲傳來。
再見了,李煦。
希望上窮碧落下黃泉,永遠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