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雨樓本不是個喜形于色的人,剛到夏宣身邊,他對她百般出言侮辱,她最大的反應不過是緊皺眉頭,很快就能夠淡忘掉不愉快。現在她的情緒如此外露,以至于不光是夏宣,連夢彤都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究其緣由,是因為這份喜悅發自內心,連卓雨樓本人都沒察覺到,也就無意隱藏了。
說來奇怪,自從雨樓听夢彤說夏宣要見她,方才還不覺得炙烤的太陽,忽的一下子仿佛變大了數圈,天氣下火似的熱了起來,連空氣都是滾燙的。雨樓也忽然間被抽走了精氣神,頹然的問道︰“夢彤姐姐,爺幾時開始找我的?”
夢彤听她語調沉了下去,知她開始擔心了,便也跟著嘆道︰“他最近幾天看你的眼神都不大對勁,你沒看出來嗎?”
雨樓完全不記得最近的夏宣是個什麼樣子了,她肯定是潛意識里想忘掉這廝,他的影像單薄的像罩了一層霧,成了模模糊糊的一團。自從感覺夏宣對她沒了興趣,她只規規矩矩的做事,再沒抬頭主動看過夏宣的眼神,自然也就不知道這廝什麼眼神看她了。
夢彤見卓雨樓又是一副神游的模樣,無奈的道︰“是不是暑氣太盛,把你熱暈了?你這幾天的樣子,就像是兒子娶媳婦了似的,昨天你給他整理床鋪的時候還哼歌了呢,你忘了?當時爺就不是好眼神看你,要不是他著急去都督府,估計昨個你就要挨訓了。”狐疑的看向卓雨樓︰“我也納悶,你到底有什麼好事?”
“……”雨樓總不好說實情,支支吾吾的道︰“……姐姐你也知道的,我托尋香二哥找我妹妹,最近有消息了,我心里一塊壓著的石頭落地了,這才有點不分場合的高興起來了……”
夢彤是知道雨樓和尋香間的約定的,可她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就算你妹妹有了消息,但爺冷落了你,你就沒半點傷感失落?”說罷,忽然明白了,微微咧嘴︰“這不是說你妹妹比他重要嗎?一會你可千萬別這麼說。”
雨樓心里罵夏宣這忘八端的簡直是有病,敢情所有人必須圍著他轉,縱然是不喜歡的玩物,沒機會侍候他了,也得對他魂牽夢繞,念念不忘。受了他的冷落就得哀傷抑郁一輩子。她忙道︰“我只是覺得以我這樣卑微的身份,他寵我,是我三生積德,他冷落了我,有更好的姐妹去侍候他,是情理之中的事,又怎麼敢有半點怨言呢?”
夢彤道︰“那就以平常心對待這件事,結果你每天喜氣洋洋的,他還當你是不願意侍候他!”兩人走進了游廊,沒有太陽的炙烤,涼爽了不少,她扯了扯衣衫,語重心長的道︰“咱們可以在這里待一會,等你想好了說辭,咱們再過去。”
雨樓感謝夢彤的好意,不過還是算了,若是去的遲了,夏宣指不定又在她頭上算上一宗罪︰“不了,咱們現在就過去吧。”夢彤便是一默,又道︰“我和秋霜是他年歲到了,府里按規矩放到他屋里的,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他從外面主動帶回來的,自然上心些,就算暫時冷落了你,也不可能立即對你恩斷義絕。罷了,罷了,咱們走吧,你見機行事吧。”
雨樓听夢彤說夏宣不可能立即對她冷落,只覺得僅剩的那點好心情也蕩然無存,整個人都喪氣頹廢了起來。
她半死不活的跟著夢彤來到小花園處的涼亭,夏宣正在此處納涼,身邊陪侍著花沾衣,她低頭莞爾,余光掃了眼卓雨樓,繼續輕撫手中的琵琶。夏宣則半閉著眼楮,見雨樓來了,揮手讓身後給他捶肩的小丫鬟住了手,坐正了身子,淡淡的開口︰“夢彤,你在哪找到她的?”
夢彤如實道︰“在後院的水井旁,雨樓妹妹正在打水,準備洗衣裳。”
才見到夏宣而已,雖然這里涼風陣陣,清涼無比,卻讓她莫名的煩躁。這都過去大半年了,也該膩煩了她了吧,就像他說的,他們之間什麼都做過了。好不容易過了兩天舒坦日子,又被他給盯上了,花沾衣,你怎麼就不能把他纏的神魂顛倒,徹底把他攏過去呢。枉我這麼看好你。
想到這里,她恨鐵不成鋼的看了花沾衣一眼。
這眼神被夏宣逮住,他心中暗自得意了下︰“卓雨樓,你正事不做,倒有閑心給自己洗洗涮涮的。”
雨樓一听就是找茬,多說無益,直接承認錯誤比較好,她悶聲道︰“奴婢知錯了。”
夏宣慢條斯理的道︰“……我最近遇到些事,心中不大痛快,可我見你過的悠閑不說,心情也好的跟四月艷陽天似的,不如你跟我說說,你遇到什麼喜事了,也讓我高興高興。我高興了,說不定就不罰你了。”
“奴婢哪里有什麼喜事呢。”就算有,現在也沒了。
他冷笑︰“是嗎?”
雨樓道︰“奴婢每日按規矩做事,做的好了,主人您喜歡,對奴婢來說便是好事。”夏宣听了,朝花沾衣笑道︰“听見了嗎,她的嘴巴比你會說,不過,也只有這點比你強。”
雨樓暗中點頭,對啊,花沾衣處處都好,你們快點如膠似漆,把我當破爛鄙棄了罷。
這時夏宣忽然起身,走到卓雨樓面前,繞著她上下打量,哼道︰“主人歡喜,對你來說就是好事?可我看著卻不是。”雨樓覺得脊背發涼,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夏宣對花沾衣道︰“府里又買了幾個彈唱的歌姬,從今天開始,你去教她們撫琴彈唱,我不叫你,你不用過來伺候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花沾衣和卓雨樓不約而同的露出痛苦的表情。夏宣瞧在眼里,氣的倒吸冷氣,轉身吩咐了亭內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們下去。
夢彤擔心的看了眼雨樓,趁夏宣不注意,做抹淚狀,用口型告訴她‘求饒’兩個字,正比劃著,夏宣猛地回頭看她︰“你帶沾衣下去罷。”夢彤趕緊低頭道了聲是,走到花沾衣面前,輕聲道︰“走吧……”
花沾衣戀戀不舍的喚夏宣︰“爺——”
夏宣擰著眉毛回頭看她︰“你想說什麼?”花沾衣微微咬唇,楚楚可憐的道︰“奴婢去了,您保重。”夏宣正窩了一肚子火,沒好氣的道︰“又不是叫你去死,愁眉苦臉的給誰看?!”
雨樓默默的翻了個白眼,真難伺候,我高興不可以,人家難過又不允許。
終于夢彤引了花沾衣走出了小花園,其他婢女也都下去,亭內只剩下卓雨樓和夏宣兩個人了。恰好陣陣微風襲來,把她吹了個透心涼,不覺打了個冷顫。
夏宣站在她身後,俯身卷著她一縷發絲把玩,笑呵呵的說道︰“難為你了,裝作願意服侍我這麼久。是不是太壓抑了,我才一放手,你就高興的忘乎所以了?”
他說的極對。雨樓大氣不敢出,半晌仰起頭看他︰“您怎麼會這樣認為?”這句反問的廢話,唯一的作用就是拖延時間。夏宣捏住她兩頰,惡狠狠的道︰“你當我是瞎子?還是傻子?和我在一起這麼久,一共沒見你真心笑過幾回,這才離開我半個月,你每天都喜滋滋,笑呵呵的。我就讓你厭煩至此?”
雨樓被他弄的生疼,對他越發不滿了,語氣遠不如之前恭敬了,甚至有幾分挑釁︰“那奴婢該怎麼樣?難道要奴婢和您身邊的新人爭風吃醋嗎?奴婢不是您的妻,連您的妾也算不上,您有多少女人,與奴婢何干?來個花沾衣,奴婢就難受的要死要活,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她肯定不是最後一個,難道奴婢要各個糾結,一直糾結到死嗎?奴婢不過是想的開些罷了,爭風吃醋給自己找痛快這種事,奴婢不會傻到去做的。”
夏宣怒火心中燒,把她拉到桌前,橫臂把石桌上的盤碟統統掃落,便將人往桌上按去︰“你少答非所問!我不是瞎子,不爭風吃醋的寬容賢淑和松了一口氣般的得意,我還是能分得出來的!卓雨樓,是不是幾天不□你,你就忘了你侍候過誰了!”
雨樓不從,掙扎間對他又踢又踹。
夏宣彈了彈衣襟上的灰塵,冷笑道︰“怎麼,高興不起來了?前幾天那股歡騰勁兒呢?”說完,便去扯她的衣裳。
雨樓掙扎著死死捂住胸口,怨毒的瞪向他︰“我這幾日的確高興,也確實覺得輕松了。因為跟你在一起,我覺得特別累!”
夏宣恍然怔住︰“累?”
雨樓已經被他按的躺在了桌上,此時蹬出一腳,直接踹中他胸口,讓夏宣遠離了她。她趁機翻身下桌,捂著衣裳,頭也不回的跑了。沒跑兩步,听到夏宣在身後吼她︰“你給我回來!”
她原地遲疑了一下,然後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