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煩的雨又在下著,淋濕了卓雨樓的頭發和衣裳,她走進破落民居。這里原本是一處做小本生意的買賣家的小院,後來他們有了錢,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而他們卓家兄妹則相反,從金窩搬進了草窩。
只是她前幾日還在想,只要父親能活著出牢獄,她和哥哥四肢健全,父親當年能從一個米鋪做成生意遍及各個行業的地方巨富,那麼她和哥哥只要肯吃苦,還能白手起家。
還年輕,還有家人扶持,所以還有希望。
但是昨天發生的一切,生生毀了這一切。她面無表情的走進屋內,喚了聲雨堰,妹妹很開從里屋撲出來,抱著她親昵的道︰“姐姐,你去哪里了?”
“大哥呢?就你一個人?”她多想听雨堰說,大哥擔心她,出去找她了。可惜雨堰小嘴一嘟,回道︰“我們不會做飯,大哥出去買餅了。”雨樓心如絞割,但鎮定的笑了笑︰“那你去洗洗手,等著吃飯吧,姐姐去換件衣裳。”
雨堰跟著她來到姐妹倆住的屋子,扒著門框問道︰“姐,你昨晚去哪了?”卓雨樓一邊脫衣裳一邊抿著嘴唇,生硬的笑道︰“大哥在別的地方存了點東西,叫我照看了一夜。”雨堰道︰“那今晚上還去嗎?昨晚上姐姐不在,我可害怕了。”
卓雨樓心里一酸,趕緊換好了干爽的衣裳,把妹妹摟在懷里,心疼的貼了貼她的小臉︰“姐姐哪都不去,咱們永遠在一起。”雨堰隱約覺得哪里不對︰“那大哥呢,也跟咱們在一起嗎?”卓雨樓沒法回答。
正在這時,听到有人走了進來。雨堰興奮的推開姐姐,道︰“是大哥回來了。”她一邊向外跑,一邊喊道︰“哥——姐姐也回來了——”
卓成安呆怔在原地,手里拿著的油餅差點掉在地上。卓雨樓撫了撫額前的碎發,靠著門框冷冷的道︰“買我的份了嗎?肯定沒有吧,你一定認為我今日不能回來。”卓成安僵硬的笑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卓雨樓走過去,把油餅搶下來拍在桌上,對妹妹道︰“你先吃著,我跟大哥有話說。”說完,拽著卓成安走進了屋內,將門關好後,她盡可能的壓低聲音,但神態卻如瘋了一般︰“我什麼時候回來的重要嗎?重要的是你什麼時候把我丟下的?!你是我哥!你居然做這樣的事!”
卓成安嘴唇蠕動,咽了下口水,一句話不回答他。他這樣的態度,讓她無比憤怒,再也不管那麼多,痛苦的喊道︰“你說啊!你就說一句,說你什麼都不知道,是有那個什麼鎮守太監把我擄走的,你不知道!哥——”
卓成安粗喘了幾口氣,一把推開妹妹,向門口走去︰“別喊了,雨堰在外面听著!”卓雨樓怎麼可能允許他走,一步擋在門前,看著哥哥的眼楮,質問道︰“雨堰,今日你能這麼對我,那麼等她大了,如果有壞人想要玩弄她,你也會把她獻上的,對嗎?爹娘叫你照顧我們,你就是這麼做的?你就是這麼答應他們的?”
卓成安揚起面孔,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攥實拳頭一下子砸在雨樓身後的門板上,含著眼淚道︰“……我不會那麼對她!因為她是我的親妹妹,而你不是……”
“……”卓雨樓在這一瞬間,覺得有雙無形的手扼住她的口鼻,讓她無法呼吸,無法出聲。半晌,她才傻子一般的反問︰“什麼?你說什麼?”
卓成安揉去眼楮里的淚水,微微仰著下巴︰“你不姓卓,我也不知道你姓什麼。但我肯定你是十五年前被爹娘撿來的。那時候,剛過完年,做生意的店鋪還不多,爹早上打開米鋪的門,發現你被人扔在門口……你燒了好幾天,好在你命大,還是活了。”
卓雨樓發現自己的嘴角是上翹的,如果不擺出微笑的樣子,這個時候一定嚎啕大哭了︰“我……從沒有人告訴過我……”從小到大,父母對待她和親生女兒無異,甚至在她面前從沒提起身世的半個字。她以為穿越了,卓家是她的歸屬,結果,卻也不是。
卓成安笑中帶淚的道︰“雨樓,你真的一點都沒想過嗎?”他拎起妹妹的肩膀,把她拽到屋內簡陋的梳妝台前,拿起上面的手鏡照在她臉上︰“你看看你,再看看我!再看看雨堰!咱們長的像嗎?有一個地方長的相像嗎?你每日梳妝的時候,就沒想過,呀,為什麼我的哥哥和妹妹長的那麼普通,為什麼我這麼天姿國色?”見妹妹雙目腥紅的看著他,卓成安一陣陣心痛,將手鏡一扔,扳住妹妹的肩膀,晃著她道︰“卓家好吃好喝養育了你這麼久,現在需要你了,你是不是也該為卓家做點什麼?”
卓雨樓低著頭,從喉嚨里發出低沉的笑聲,許久才仰起頭,含著眼淚道︰“……你那天,還為了避免夏宣調-戲我,而把他趕了出去了……”
卓成安引袖擦掉鼻水,笑道︰“那天是我傻,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不會那麼做。對了,你怎麼回來了?你伺候國公爺了嗎?他說什麼?”
“你!你不是人!”卓雨樓揚起手,便是一巴掌。待打完了,她卻覺得挨打的像是她自己,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她扶著梳妝台,慢慢蹲下了身子。
卓成安捂著臉頰,愣愣的站在那里,忽然撲哧一笑︰“……我誰都救不了,這麼窩囊,何必做人!”低著頭陰森森的咯咯笑著,他指著雨樓眼淚都笑出來了︰“他們明明說一萬兩就夠的,現在居然還要五千兩,我哪里有五千兩給他們!我不值錢,雨堰不值錢,只有你,只有你,被我們卓家養大人的棄嬰值錢!”忽然語調一轉,無限悲涼的道︰“可你是我妹妹……我……我……”
這時听到屋內吵鬧聲的雨堰在外面不停的敲打門板︰“哥哥——姐姐——你們開門啊——”
卓成安被小妹妹的哭喊聲,喚回了神智,對雨樓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便猛地的打開門,躥了出去。雨堰被哥哥撞到跌坐在地上,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有一種預感,如果大哥離開,便難相見了。她爬起來,哭著追出去︰“哥——哥——”
雨樓理了理情緒,走出門抱起妹妹,安慰道︰“大哥心情不好,叫他靜一靜。”發生了這麼多事,她腦子也很亂。雨堰抽抽噎噎的哭著︰“他干什麼去了?外面下著雨。”
“……他沒事。”雨樓和妹妹回到屋內,把大哥買回來的餅熱了熱,填飽肚子。和妹妹相擁而眠,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天亮後發現大哥還沒回來,說真的,她現在也不想見他,于是沒回來便沒回來吧,和雨堰生火做飯,照樣過日子。關于哥哥說的,她不是卓家的孩子,這個消息其實給她的沖擊並不大,因為嚴格意義上,她本來就不是卓家的女兒。
連續幾日,大哥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她幾乎日日去護城河邊看,沒有他,松了口氣,可同時又不免擔心。半個月後,卓雨樓終于確定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大哥無法處理紛亂的形勢,干脆逃避的離家而去了。
本以為自己掉進了地獄,沒法再倒霉了。卻不知地獄有十八層,她還有得熬。
好在夏宣遵守了諾言,對她死心了,在此後的兩個月內,沒有任何人騷擾過她。所謂債多了不愁,麻煩多了,就麻木了。她每日照顧妹妹,生火做飯洗衣,做繡品賣錢,忙的倒床就睡,睜眼還要忙,苦惱那種浪費時間的東西,她早就拋之腦後了。
大哥一走。和外界的聯系全部中斷,她甚至不知該去哪里打听父親案子的消息,每次去衙門,都被衙役拿水火棍往出趕。
到了九月,天氣轉涼,卓雨樓賣了繡品,攢了點銀子,盤算著賄賂獄卒,把做好的棉衣給父親送進去。這時,她忽然听到院門傳來急促的敲擊聲,在一旁跟她一起坐針線的雨堰,一下子蹦起來︰“一定是大哥回來了——”
卓雨樓將針線撂下,呆呆的坐著,哥哥進屋後,該跟他說些什麼?
突然听到院內雨堰大喊了一聲︰“你們是誰?”
雨樓忙趕了出來,見一個留著八字胡的胖捕頭,背著手笑呵呵的看她︰“卓雨樓?”瞥了眼她的妹妹︰“卓雨堰?”向屋內眺望︰“還少一個吧,你們的哥哥呢?”
進屋探查的衙役跑出來稟告︰“屋里沒人。”胖捕頭一嘖嘴︰“先把這兩個鎖了帶回去,跑不了卓成安那小子!”話音一落,就有人來抓卓雨樓,把她往門外推搡。
“……為什麼抓我?要帶我去哪兒?”
胖捕快笑嘻嘻的打量著卓雨樓︰“去哪兒?說真的,小爺我也不知道。你命好的話,分到王府侯府,憑你的姿色,能混到好日子。命不好的話,到南北二京教坊司做官妓……呵呵,說不定咱們還能再見。”
卓雨樓明白了,痛苦的問道︰“我爹的案子有定論了,對嗎?我們……”
胖捕快答的爽快︰“沒錯,案犯之子發配充軍,案犯之女收入官府為奴。”
如果地獄有十八層,她現在落到哪一層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