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樓聽罷,在心中沉沉的嘆了一聲。想當初她第一次離開夏宣,他趾高氣揚的找上門,質問她為什麼那麼狠心的離開她。她是很願意與他大吵一架,讓自我感覺良好的鎮國公清醒清醒的,可他現在這個樣子,不僅是伏低做小了,幾乎是在哀求她了,縱然是憎恨他說謊騙自己,可也狠不下心來,直接拂他的面子。
她心煩意亂的道:“夏宣,你別這樣……”
“你就答應了吧,讓我有信心回京城去……否則,現在這樣的情況,我真不知能堅持多久了。”
雨樓沒了剛才的戾氣,無奈的道:“那就不要堅持了,順其自然吧。你說服的了你的父親嗎?說服的了太后娘娘嗎?你能讓國公府的所有人都失去記憶嗎?”
夏宣必須得承認:“不能……”
她也不是蠻不講理,只會一味吼他的人,只要他不胡攪蠻纏,是非不分,她願意靜下心來和他好好談談:“等你想出點眉目了,再談別的吧。否則,就算寫了,也是一紙空文。”
他不死心:“一紙空文我也要,我不在乎。”目不轉睛的看著雨樓,逼得她沒處躲藏,他個樣子,讓人覺得,如果不答應他,就太不人道了。
“你啊你啊!從最開始你就脅迫我,現在還是沒變,只是以前用恐嚇,現在則是裝可憐。”他這種行為,應該算是綁架的一種——情感綁架。
雖是指責,夏宣聽了卻高興,證明這招對她還是奏效的:“我哪敢啊,把你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你對我撂個臉子,我就痛苦的如在地獄走一遭,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統統聽你的,你怎麼還說我脅迫你?”說完這些,聲音放的極低:“就像現在,婚書的事,你願意寫便寫,不願意就算了,你說了算,不用管我難不難受。”
“我說了算?!我什麼時候說了算了?我想走,你卻一次次追上來!我想要你說實話,你卻每次都騙我!”聲調有些高,不僅頭暈,她便放緩聲音:“夏宣,你今天,是不是不達目的就不會走?”
他趕緊搖頭:“我進門的時候就說了,我跟你說完話就走,願不願意全在你。衣裳乾了,我就走,先去夏嵐那借匹好馬,之後立即返京,再不回去,怕是要挨罰了。”說完了,披著被子默默的坐在床上,看樣子,真的是在等衣裳乾了。
兩人沉默著,誰都不好受。尤其是雨樓,她搞不明白,分明是夏宣的錯,為什麼她會感到壓抑和內疚,片刻後,忽然轉身出了房間,再回來時,手裡抱著他的衣裳,二話不說扔到他身上:“幹的差不多了,可以穿了。”
他摸著衣裳,瞅著外面淅瀝瀝的小雨:“等雨停了,再攆我走行嗎?”
“什麼叫'攆'啊?你又不是無家可歸,讓你出去你就睡街上了!你侄子那比這裡好千百倍吧!”雨樓哼道:“美酒佳餚,歌姬侍婢,都圍著你轉。”
夏宣又逮到一個表忠誠的機會,馬上道:“我上次跟你說,我許久沒碰過女人,可不是撒謊,你走後,我一直住軍營,別說女人了,就是雌的,都沒見到幾隻。”
“你想說……你這麼守身如玉,為的都是我,想叫我感動吧。”她一眼就看穿他的小心思。
“你別多想,我是心甘情願的……”
“……”她怎麼能不多想?夏宣這廝的潛台詞分明是'這些都是為了你'。不過不管出於什麼目的,他如果真的忍住了,著實蠻可憐的,就在她又動了惻隱之心的時候,就听夏宣又道:“我發過誓,只睡你一個人,你不讓我碰,我只有忍著了。”
她算是發現了,這傢伙實在是陰險,嘴上說不要她往心裡去,但句句訴說著自己的可憐,暗指她的狠心。還是趁早讓他走吧,再這樣下去,她弄不好會被他洗腦。
“好了,別再說廢話,耽誤時間了,你可以穿衣裳走人了。”
他嘆道:“好吧……”然後從一堆衣裳裡,把中衣挑出來,見雨樓背對著他站著,奇怪的問:“為什麼背過身去?你又不是沒見過我赤身裸……”沒等說完,臉上就被砸了個白玉簪子過來,他便捂著鼻子道:“疼,這麼危險的東西別亂撇。”
她拿他沒轍了,瞪了他一眼,到外屋門口站著去了。忽然間,她聽到門外有響動,開門一瞧,只見赫珍開了二門的門鎖,正往屋裡來,她大驚失色,趕緊插了門閂,回屋對夏宣道:“有人回來了!你快藏起來。”
他十分歡喜,簡直巴不得別人認定他和雨樓是一對:“是誰啊?認識我嗎?”
正因為認識你才麻煩:“不許出聲!”把幔帳放下後,將靴子踢進床底下,此時已聽到赫珍在拉外屋門的聲音了,她便朝外喊了一嗓子: “等一下。”
快步去開了門,讓了赫珍進來,心虛的問道:“你怎麼回來了?”赫珍吐出半截舌頭,笑道:“因為記性臭唄,到了地方才想起來忘記拿繡帕的成品了。”
“你等著!我去拿!”雨樓往里屋走,回頭見赫珍自然而然的跟了過來,緊張的道:“你別動,屋裡很亂,別跟來。”
赫珍茫然的道:“亂的話,我幫您收拾一下,不正好嗎?”
“不,不,不——我自己來!”她緊張兮兮的再次叮囑:“別進來。”赫珍只好原地駐足:“是,我不進去。”過了一會,雨樓拿繡品出來,她見小……姐臉色不大好,不無擔心的問道:“您還好嗎?要不要我晚上回來的時候,請個大夫?”
“我沒事,不用請大夫。”雨樓道:“你……現在要回去嗎?”赫珍道:“嗯,這就走,小寶還在人家呢。”
雨樓暗暗鬆了一口氣,等送走了赫珍,她趕緊將門閂插好,回屋撩開幔帳,見夏宣只穿了中衣,外裳還摟在懷裡:“……快點穿衣裳罷!”
夏宣揉了揉衣裳,貼在臉上蹭了蹭:“還潮著呢,再幫我拿去烤烤吧。”將衣裳遞給她,滿眼的哀求。
雨樓於心不忍,也想快點將他打發走,便伸手去拿衣裳,準備再拿去烘烤,就在交接的時候,夏宣卻忽然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輕鬆的把她拉到了床上,先抱了個滿懷,然後壓在身下。
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對待,雨樓深知兩人力量上的差距,她不掙扎,冷冰冰的警告他:“你最好放開我,否則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夏宣並沒有撕扯她的衣服,而是俯身在她耳邊道:“雨樓,你發沒發現,你這一次拒絕我的話,已經和在京城那次大不一樣了。”
她不記得在逃離京城前與他大吵一架時,說過什麼了:“說來聽聽。”
“你那次拒絕我,討厭我是主要原因,地位不般配卻是次要的。而這一次,主要是地位懸殊,至於是不是討厭我,你卻沒怎麼提了。”
“……”想一想,還真是這樣。
夏宣得寸進尺的繼續問道:“你已經不討厭我了吧。”
雨樓推他:“快讓我起來!”
“你答完我的問題,我就讓你起來!”他道:“……你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
“一點是多大?”她量夏宣也不敢貿然把她怎麼著,躺平了和他拌嘴。
“……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你會想我。”
“沒想過。”
他不信:“何必嘴硬,你都生病了?”
“又不是相思病,能說明什麼?”
“你敢發誓嗎?說你一點都沒鍾情於我!”夏宣道:“就用你妹妹發誓,如果你說假話,就叫卓雨堰死於非命。”
“你也太惡毒了!”
“不敢吧,那就承認你喜歡我了。”
“……”她眉頭一展:“就算有那麼點吧,可又能如何呢?我說過了,不足以能讓我心甘情願的冒著各種風險,和你在一起。”
夏宣啞聲道:“你不需要冒風險,困難由我來承擔,你只管享受我的疼愛就好了。我說過了,寫婚書後,你可以繼續安安穩穩的生活在登州,直到我把難題都解決了來娶你。”
她猶豫不決,心裡亂成一團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夏宣見她心動,再接再厲的表白真心:“雨樓,不是我說大話,至少到今天為止,我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你別再趕我走了,你又不是不喜歡我,就嫁給我吧,否則情兩難,誰都不好過。”
他歷經挫折,仍舊痴心不改想要娶自己,她對他現在的真心並不懷疑,只是擔心未來的變數:“……可我怕你再騙我,也怕你會頂不住各種壓力拋棄我,更怕你以後變心。你應該明白,如果我嫁給你,我這個樣子,無依無靠的,你若是變心不要我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想再回到做官奴的時候了,人人都可輕賤我。”說著,一陣陣心酸,含著淚對夏宣道:“你明白嗎?如果嫁給你,你除了我之外,你還有爵位,還有軍功,還有絡繹不絕的美色佳人,可我一旦失去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困在府宅內,任由別人欺凌。”
見不得她難受,夏宣忙吻去她的淚珠:“我都明白,所以我才不著急接你過門,等把一切都佈置好了,叫你無憂無慮的隨我享福。”她沒有反抗,夏宣便放開她,改由側身躺在她身邊,懇求她:“咱們寫了婚書後,你就是我夏宣的妻子,我永遠不會辜負你。”
“……”她沉吟了片刻,道:“得叫清遠哥哥來證婚。”
她提出要請證婚人,夏宣非常高興,這證明她對這樁婚事十分重視,而不是簡單的敷衍,她是真心的想和他訂婚的。不過……就是證婚人選了季清遠,他不大滿意:“非得是他嗎?夏嵐不行嗎?他是登州指揮,不比季清遠官小。”
“這不是官大官小的問題。”雨樓道:“夏嵐對你唯命是從,簡直就是你的傀儡,再說了,他是你的晚輩,哪有資格為長輩證婚,不管怎麼看,清遠哥哥都最合適。”
她同意與他簽寫婚書,已讓他喜不自禁了,季清遠作為證婚人這個小瑕疵可以忽略不計了。他眼睛笑成一條縫:“好吧,我一會就讓夏嵐派人去京城請他來。”
“……等他來?你豈不是又要耽誤很多天?你不是說你不回京城會出麻煩嗎?”
他笑道:“是挺麻煩的,大概會被罰俸半年。”
這種懲罰對不靠月俸過日子的武將簡直不值一提。雨樓道:“僅僅是這樣?”
他斜眼看她:“難道你希望我倒大霉?”然後笑嘻嘻的道:“夏卓氏,你好狠的心。”
她臉上一臊,使勁推開嬉皮笑臉的夏宣,下地走人了。他則樂的滿床打滾,不等雨樓催他,他自己就穿戴好,頂風冒雨的回了夏嵐那,叫他用軍馬連夜去通知季清遠,讓他立即動身來登州。
夏嵐被他五叔嚇壞了,年前忽然失踪,本以為他回京城了,沒想到突然又冒出來了,只告訴他派人去找季清遠,然後坐也不坐,匆匆的又出了府,不知去向了。
夏嵐心道,難道五叔是從祖父受了什麼不好的影響,也步後塵開始修道了?否則這麼瘋瘋癲癲的,實在難以理解。
話說夏宣從侄子那出來,一刻也不停的又回去見心上人。下了馬,上了石階後,他忽然害怕起來,上一次,他也是這般欣喜的來見她,結果大門緊鎖。
他揉了揉眼睛,確定門上沒鎖,才敢去推門。此時,門卻從裡面被拉開了,雨樓站在裡面,笑道:“呀,真巧,我剛想去胡同口看看你回來了沒有。”
夏宣鮮少被她這麼關心,一激動,當即撲進來,抱了她個滿懷。
—
比起她的事,其餘的事情不值一提,回京事宜被擱置,夏宣專心賴在這兒做'上門女婿'。
其他人不知他的身份,還當他落魄著,所以看到他這次來穿著的錦衣華服,還當是雨樓出錢幫他置辦的,對此頗有微詞。反應最明顯的是雨堰,這天,經過他身邊丟下三個字:'吃軟飯'。
夏宣臉皮厚,自然是無所謂的,仍舊樂滋滋的去找雨樓,進屋發現她不在,有點失望的坐在桌前等她回來。
這時,他看到她針線笸子放在床上,裡面擺了兩個東西。他過去拿起,見是兩個套在手上把玩的布偶,其中一個是小貓,另一個是小狗,皆做的維妙維肖,憨態可愛。
想想這是她親手縫的,不禁十分喜愛,他把貓布偶套在右手上,狗的布偶套在左手上,擺弄了一會,忽然想起自己和她之間還有一個大障礙沒破除。
正好四下無人,他便預演了一下以後會發生的事。
左手的小狗先道:“雨樓,我有件事忘了告訴你,那個……其實吧,當初我為了讓你跟我在一起,使了點計謀,讓你成了官……奴… …咱們現在是夫妻了,你就笑一笑,原諒我吧。”
夏宣瞅了瞅右手的貓布偶,她會怎麼回答?大概是這樣……
右手的小貓立即甩出一爪子:“你滾——”
十有七八會這樣的。
坦白並不會得到原諒,他上次已經得到教訓了。
所以繼續隱瞞下去吧。
至少瞞到她為自己生兒育女了。
他再次用兩個手偶進行場景模擬。
左手的小狗先道:“我的確對不起你,但咱們老夫老妻的,你就原諒我吧。”
他便伸出右手,讓貓布偶道:“看在孩子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你以後要加倍對我們娘倆好。”
小狗布偶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這個場景……似乎也不太可能,她發起脾氣來,難以預料後果。
不過,有許多壞人,一輩子做了很多喪盡天良的事,只因為瞞的好,世人都稱他是大好人。
他又何必告訴她呢?
不如隱瞞一輩子,自己加倍對她好,叫她做個蒙在鼓裡的幸福國公夫人。
那麼,場景會變成這樣。
他用貓手偶說道:“夏宣,我嫁給你,這一生過的很幸福。”
雖是臆想,但夏宣想像了一下,雨樓假如真的對他說出這番話,該是多麼幸福,便忍不住自己咯咯先笑了起來。
好吧,決定了,絕不和她提一個字,讓這個秘密爛在心裡。
這情景正被回屋的雨樓瞧在了眼裡,她道:“你做什麼呢?”見他兩手套著她給妹妹做的手偶,不禁微微咧嘴:“玩左右互搏?”
夏宣嚇的頭髮都豎起來了:“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瞧他這德行,她立即警覺的道:“你做什麼壞事了?”
“……沒。”
“我不信。”她道:“快說。”
夏宣只好道:“我在想像你我之間的對話。”
“什麼對話?”
“你不會想听的。”
她越發想知道了:“你要是不說,我可生氣了。”
他嘆氣:“好吧。”
於是她就看到夏宣先用那隻狗說道:“雨樓,今晚上到我屋裡睡吧,咱們夫妻團聚。”而套在他另一隻手的貓布偶緊接著說:“好啊,相公。”
雨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