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夏宣之前,她做好了受他諷刺挖苦的準備。想來也是,如果有那麼個人,之前擺出寧死不屈的模樣,等時運不濟了,就舍下臉來百般巴結,把廉恥像擰鼻涕的破紙一樣丟進了紙簍,做些自打臉面的事,任誰遇到了,都得加以恥笑。
不過她現在的第一要務是不能進教坊司那種鬼地方,只要有一線生機,她都要盡力抓住。
給雨樓帶路的丫鬟領她沿著游廊到了一處屋門前,隔著門窗,雨樓听到里面不時傳出女子的彈唱聲。
還好,原來屋內不止她一個女子,她可以跟她們學著點,或者稀釋自己的存在感。這個念頭一出,忍不住想給自己一巴掌,稀釋了存在感,如何能引起夏宣的注意力,叫他把自己帶走。正糾結著,就見迎面來了個穿紅戴綠的小丫鬟,端著托盤,上擺一玉壺,不用說,自然是給里面的客人準備的。
給雨樓帶路的小丫鬟接過托盤,遞到雨樓手中︰“你端進去,機靈點。”雨樓咽了下口水,緊張的問︰“如何機靈?”逗的那丫鬟低聲笑道︰“如何機靈,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沒一位老爺是喜歡哭喪臉的。”
雨樓听了,擠出笑容。雖然她相信估計她這副表情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那丫鬟拍了下她的肩膀,道︰“快進去罷。”說完,幫雨樓挑開簾子,朝她努努嘴。
雨樓一咬牙,端著那壺酒低頭走了進去。走了幾步才敢微微抬頭,見屋內一章圓桌,夏宣和包榮對面而坐,兩人身邊分別有兩個女子陪侍斟酒,其余吹拉彈唱的助興歌姬則坐著繡墩分列兩邊。她這一走進來,歌姬們照樣彈琵琶唱小曲,包榮照舊口沫橫飛的跟夏宣說話。
唯獨夏宣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陰沉沉的看她。
開局很不利。卓雨樓再度垂首,把酒壺擱放在桌中央,然後扣著托盤,退到包榮身邊,乖乖站好。她和夏宣自那夜之後,差不多半年沒見,他還是那德性,她卻改變了許多。
這時夏宣身邊的陪侍女子,拎起那壺酒笑盈盈的給夏宣斟了一杯,遞到他嘴邊,嬌滴滴喚了聲︰“爺——”卓雨樓瞄了那女子一眼,心道如何能學得這樣一副好像得了軟骨病似的媚態,是個技術問題。
夏宣推開女子的敬酒,瞥了卓雨樓一眼,問包榮道︰“你這使喚丫頭,看著倒是眼熟。”包榮道︰“您瞧著眼熟是自然的,這是卓家的大女兒,您以前見過的。”
夏宣微微側頭,拿眼楮挑卓雨樓︰“呦,這低眉順眼的奴才樣,一時沒認出來。”
“……”卓雨樓的臉皮雖說比半年前厚了許多,可听了這樣刺耳的話,心中仍舊擰著勁兒的疼。但誰叫她現在沒高潔的資本呢,硬撐著笑給夏宣看︰“回國公爺的話,是奴婢不假。”
夏宣頓悟似的哦了聲,繼續摟著懷中的歌姬飲酒作樂,當卓雨樓不存在一般。雨樓期間出去取過一次酒水,但回來後,能做的只有放下酒壺立在一旁听吩咐。夏宣飲酒到半夜,她就站在一旁陪站到半夜,直到他酒勁上來,由兩個歌姬攙扶著要去休息了。包榮才吸著冷氣的瞪她︰“你是木頭人?快跟上去啊!”
可夏宣左擁右抱兩個女子,哪里有她的見縫扎針的余地。她十分多余的一路跟隨夏宣到了臥房,到了門口,見他們進去了。她覺得自己正常應該做的是關門走人,叫他們三人好好快活。但她大限將至,必須做最後的爭取,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走了進去。
夏宣倒在床上,手遮著眼楮,死了似的一動不動。而兩個陪侍的歌姬見了卓雨樓,互相望了眼,很有默契的起身相繼離開了,這個過程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等人走了,屋內只剩夏宣和她倆個人,她先是不知所措,想了想,拎起桌中央的水壺,晃了晃,好在有水,斟了半杯喝下壓驚。
這時倒在床內的夏宣忽然開口︰“叫你們關好門,誰又進來了?”
雨樓出聲回道︰“是兩位姐姐走了。”
夏宣听了她的聲音,把擱在眼楮上的手拿開,扭頭不是好眼神的看她︰“你怎麼進來了?”雨樓道︰“公公派奴婢來,看看您這屋缺不缺茶水。”夏宣不耐煩的一揮手︰“不缺,痛快滾出去!把走的倆個人給我叫回來!”
“……”雨樓靜靜的站在桌前,咬牙道︰“別叫兩位姐姐回來了,奴婢留下來陪您不行麼?”
夏宣一怔,呵呵笑道︰“以前和你調笑兩句夸你長的好,你真當爺我沒見過世面,對你這種貨色念念不忘?!包榮這人也是,怎麼就以為我看準你了?他也不動動腦子想,我要是真的看上你了,你罰為官奴,我一早就派人找你了,還能輪到他來獻殷勤?一個破爛貨,送一次不成,還來第二次!”
一番話,把他的嫌疑摘的一干二淨,以至于卓雨樓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不知內情,真當一切和夏宣沒有關系。
雨樓嚅了嚅嘴唇,竟想不到如何能在不冒犯夏宣的情況下,回他的話。她捏緊茶壺,道︰“這壺水涼了,奴婢給您換新的來。”說完,拎起茶壺,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等她走了,夏宣當即在床上打了滾爬起來,扒著幔帳向外看。是不是剛才的話說的太重了?她要是一去不返,可怎麼辦?好在沒過多一會,卓雨樓返了回來,這一次,她一進屋句直接來到床邊,向夏宣求道︰“您……您就留下奴婢吧,以前是奴婢不懂事,傷了國公爺……奴婢再不敢了……”
夏宣眼也不抬的道︰“不敢了?你這個貞潔烈女有什麼不敢的?剛才你跑出去了,我還當你去跳井死了。可別介,你不用勉強,我上次沒強迫你,這次過了新鮮勁兒,斷沒道理硬把你床上拽!”
“……”卓雨樓發現進行一次成功的投懷送抱是何等艱難︰“奴婢若能伺候國公爺您,又何必去尋死呢?”她不用偽裝痛苦的表情,因為她現在真的痛苦的想死。夏宣這根救命稻草,真真難握在手里。
夏宣推開想靠近的卓雨樓,哼道︰“不跟著我,你就去死,是這意思嗎?做個姨娘,咱們卓大小姐看不上眼,這回淪落到官奴了,尋思回頭來巴結我了。你把我夏宣看的太蠢了罷。”
卓雨樓一時想不出還有什麼話軟話來說,只喃喃的道︰“……不,您聰明睿智,真正蠢的是奴婢,不懂規矩,不識時務。”末了又加了一句︰“若是能回到半年前,不用您動手,奴婢自己就想先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夏宣听了這話,舒坦多了︰“你這番話說的還算順耳,只可惜爺剛來南京那會,瞧你這模樣覺得新鮮,勉強看的過。這幾日玩的多了,再看你不過也是中人之姿,沒什麼出挑的地方,你想爬我的床,我卻對你沒興趣。給你句勸,從哪來的滾回哪里去,你之前不是願意清清白白吃苦麼。告訴你件事,包榮和他佷子都喜歡玩小倌倡優,對女人不感興趣,你盡可以在這里安心的清白一輩子。”
如果包榮不放出狠話明早要把她送到教坊司去,她真的願意在這里安心混口飯吃,哪里會自甘輕賤對夏宣投懷送抱。
“您真覺得我是中人之姿?”
夏宣違心的回答︰“當然。”
卓雨樓遲疑片刻,忽然從袖中摸出一片方才在外面打碎的茶壺碎片。夏宣見了,怔了一下,隨後冷笑道︰“獻媚不成改刺殺嗎?”卓雨樓搖頭︰“不,既然您覺得奴婢沒有值得您留戀的地方,您就把奴婢的臉刮花罷。否則明日進了教坊司,奴婢縱然不是花容月貌,只消中人之姿在那里肯定也是沒活路的。您行行好,奴婢自己下不了手,您幫奴婢最後一個忙,奴婢一輩子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夏宣覺得有點玩過了。但這時總不好立即改口說,沒有的事,爺覺得你長的挺漂亮的。他一把奪過卓雨樓手中的碎片,冷冰冰的道︰“別後悔。”
雨樓楚楚可憐的凝望著他︰“不後悔……反正過了今夜,奴婢留著容貌,只會給自己招禍。”她嘴巴這麼說,但心里則捏了一把汗,她根本不了解夏宣,不知他是否會傷害她。
夏宣遲遲不動。卓雨樓料定他對自己還有興趣,于是才敢伸手去摸他的手背,向前傾身︰“爺,您還是舍不得奴婢的,對嗎?”與他挨的近了,一瞬間,卓雨樓有一種成不成功都想去死的感覺。
夏宣本不是正人君子,裝了這麼久已屬不易。她的體香搔的他心頭發癢,嚅嚅耳語勾的他心魂蕩漾,定力早就飛到爪哇國去了。將手中的碎片一摔,攬住她的腰,便往床上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