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傳人,那必須傳。姜公公對李苒道:「李千戶速速把人證帶來。不得延誤!」李苒應了聲是,起身退下了。
李苒走後,屋內的氣氛和之前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慢悠悠喝著茶水,嘴角掛著微笑的人由姜公公變成了穆錦麟。
姜公公見那吳美玉自從見了李苒就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蔫了,語氣惡劣起來:「大膽刁婦,你到底是誰?竟敢愚弄本督主!”
「廠,廠公饒命!」吳美玉的恐懼並非是裝的。現在才開始轉折,而最關鍵的玲瓏父親陳四認女這一環還沒熬過去。雖然李千戶會在其中斡旋,可她仍舊怕。
如果成功,一勞永逸,倘若失敗,屍骨無存。
但她現在不光是為了自己,還為了靜宸,也是為了暇玉和穆大人。
一定要演下去。
穆錦麟聽了吳美玉的話,笑道:「為什麼請廠公恕罪,難道你在承認你是假冒蘇家少奶奶,蒙蔽廠公嗎?”
吳美玉把頭埋在胸口,‘不敢’回話。
如此過了許久。姜公公越來越感覺事情不妙了,這樣弄下去,早晚會出岔子。他朝穆錦麟虛笑一下,低聲道:「這麼久那人證還未到,不如咱們啟稟聖上,改日再提審這犯婦吧。”
穆錦麟挑挑眉,笑顏逐開的對姜公公道:「剛有點眉目,就此罷手,恐怕會前功盡棄。皇上都不急,你我哪有著急的道理。廠公,稍安勿躁,估計這會李千戶已經帶著人往回趕了。”
姜公公偷偷瞄了眼皇帝所在的里間位置,他豎起耳朵,仔細聽,也沒聽到裡面有半點聲音,不禁愈加緊張了。
姜公公恨恨的看著吳美玉,但是現在陛下在此,他又不能動刑,只能靠口頭審問:「你說你是吳美玉,那你且說說你在蘇家時的情況。”
穆錦麟道:「就算她說了,廠公,咱們找誰對證?”
蘇家問斬的問斬,流放的流放,流放地離京城最近的也有上千里。況且沒被處斬,而是獲得流放之罪的人,根本就不是蘇家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就是抓來,也未必能做證人。
姜公公一怔,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他怎麼方寸大亂了,連說昏話。
而這時,就聽見外面進來一個番子,單膝跪地稟告道:「見過督主,見過指揮使大人,錦衣親軍李千戶帶了一個中年漢子在外求見。”
姜公公望了眼皇帝所在的位置,道:「讓他們進來。”
很快就見李千戶領著一個醉醺醺的中年漢子走了進來。那漢子一身酒氣,走路一步三晃,進了門,不知是喝的太多,腿發軟還是被堂內的氣勢給嚇住了,自己主動‘撲通’一聲便跪下了。
此人穆錦麟見過,正是當初在東府時,他們遇到的那個鞭打像暇玉的那個小丫鬟的漢子。原來他們是父女,難怪一起做扣害人。
李苒拱手道:「廠公,穆大人,此人就是玲瓏的父親是陳四。」說完,對陳四道:「你看看她是不是你的女兒?”
陳四揉了揉眼睛,砸了砸嘴巴,眯著眼睛看吳美玉。吳美玉從沒被人這般瞧過,微微側頭,牙咬硬挺著。看了好一會,陳四皺眉兩道濃眉道:「草,草民認不出來......」
姜公公怒道:「你自己的閨女,你竟然認不出來?”
穆錦麟伸手擋在了姜公公面前,笑道:「公公息怒,讓他再仔細看看。」然後對陳四道:「你仔細看清楚了,若是看不清,本官這就命人給你潑盆冷水醒酒。”
那陳四聽了,忙縮了縮腦袋:「草,草民再看看。”
吳美玉只覺得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在自己臉上和身上亂瞄。那陳四看的仔細,過了一會,他支支吾吾的回道:「回兩位大老爺,草民那閨女四年前跟人私奔了,這一去多少年了,模樣肯定變了,草民一時也,也拿不准。不過,俺那閨女肩膀上有個疤瘌,是小時候她不聽話,被我拿油燈燒的。”
穆錦麟佯裝一喜:「在哪邊肩膀?”
「在左肩膀......」陳四指著吳美玉左肩處的包紮繃帶道是:「就是這個位置。”
眾人皆是一愣。如果疤痕在那個位置,很明顯,她肩膀那道皮開肉綻的刀傷,十有九成會把原來燙傷的疤痕給覆蓋了。
姜公公氣差點背過氣:「你閨女身上的疤瘌多大?”
陳四伸出右手,戰戰兢兢的道:「俺指甲蓋這麼大。”
穆錦麟也裝作失望的歎道:「那麼點大,血淋淋的怎麼看的到?”
就在眾人都失望的時候,陳四再度開口:「對了,俺閨女怕貓,是貓都害怕,以前被貓給嚇唬,得發好幾天高燒。”
穆錦麟對姜公公道:「倒可以試試,喜歡的可以偽裝,害怕什麼,可不是那麼好裝的。吳美玉當初在蘇家,後院裡養貓養狗的夫人、姨太太們何其多,她要是怕這個,估計早就嚇死了。”
姜公公走投無路,只得應許了。他吩咐下去,去找了幾只大花貓來。然後讓人抱著靠到吳美玉身前。她本是不怕貓的,但現在必須要裝出既害怕,又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害怕的樣子。
因為緊張,她的額上滲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待那貓靠近她的時候,她沒有尖叫,而是動也不動,任它靠近。姜公公見吳美玉並未躲閃而是十分淡定的任那貓貼近。
等姜公公看到吳美玉還和那貓貼了個臉,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她不是什麼歌女,而是......」沒等說完,就聽抱著貓試探的小宦官道:「不好了,廠公,她昏過去了。”
“……”
穆錦麟怒道:「她定是玲瓏不假了!此女假冒吳美玉是何居心?立即弄醒,由本官和廠公問話!”
這時就有幾個小宦官靠過去,狠狠掐著吳美玉的人中,她忍著疼,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繼而渾身篩糠般的匍匐在地。她並非是裝的,而是因為緊張到極致,渾身虛軟無力。
姜公公愕然,半晌道:「你,你還真是......真......」真是什麼玲瓏。他不是被耍了嗎?為什麼這個女子要承認自己是吳美玉?
想到這裡,他腦袋裡閃過剛才穆錦麟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懂了。
他被人給算計了。
姜公公咬牙切齒的看向穆錦麟,心中道,有你的,穆錦麟,把這事弄的一波三折就是為了讓陛下相信現在出現的所謂‘真相’——此女不是吳美玉而是玲瓏。
穆錦麟此時已不理睬姜公公了,而是很自然的盤問吳美玉:「你為什麼要假冒吳美玉?受何人指使,統統招來!”
吳美玉按照暇玉給她的紙上寫的那樣說道:「......有人告訴我,只要我這麼做,就能救我家老爺出來......」
「你家老爺?”
「是......是指揮使大人您的堂弟......寒崗縣縣丞穆靜宸!”
錦麟佯作驚愕,須臾不可思議的道:「你是穆靜宸的小妾?」他這樣的反應很正常,遠在他鄉的堂弟弄了一個小小的妾室,他不知道,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是。”
姜公公不服,拍案而起:「胡說八道!你不是鄭采櫻嗎?你們還在寒崗縣附近開了一個茶樓!你怎麼就是京城的歌女了呢?!”
穆錦麟驚道:「原來廠公早知道此女來歷和底細!可方才在聖上面前,您卻沒透露半點。”
這狀告的太狠,話音剛落,就聽里間傳來茶盞落地的聲音。可以想像,一定是皇帝怒不可遏,把茶杯給摔了。
姜公公自知說錯了話,登時就跪了下來:「陛下息怒,老奴的確早就注意到了此人可疑了,只是這個女人,確,確實是今天剛投奔東廠的。”
聽到皇上在此,包括李苒在內的所有人都齊齊跪了下來。而這時沒法再隱藏的皇帝,只得發聲:「不要再說了,指揮使,你再問她其中端倪。”
皇上要他來審問吳美玉,直接忽略了姜公公,便意味著姜公公現在已經完全處於劣勢了,想要翻盤,幾乎不可能。錦麟瞄了眼姜公公,回皇帝:「是。臣遵旨。”
穆錦麟便和吳美玉一唱一和的問:「陳玲瓏,你既然是我堂弟的小妾,為什麼要上京誣陷本官的夫人傷了你?又為什麼要偽裝成死去的吳美玉?”
吳美玉道:「我為了躲避李千戶逃到寒崗縣,結識了鄭公鄭婆,他們見我顏色好,便收了我做養女。養娘開了間茶鋪,識得縣內的好些大戶,他們想把我弄給人家做妾,他們也能落點棺材本。後來,經養娘在中間穿針引線,我給縣丞老爺做了妾室......養娘在這中間得了上百兩銀子。可好日子沒過幾天,東廠的人就抓了我家老爺,他們說只要我的按照他們的做,就把我家老爺放出來。”
姜公公啞然,分明是吳美玉自己被她堂妹滅口,萬念俱灰,才投奔東廠的,怎麼就變成是東廠唆使她誣告了?姜公公伏地,道:「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奴才並沒指使她冒名頂替啊。”
此時聽皇上冷冷的問:「指揮使,你堂弟真的被東廠的人給扣押了嗎?”
穆錦麟立即躬身道:「回陛下,是,我堂弟一年前曾在嶺南書院聽過先生講學,一個月前,嶺南書院的謠言案,我堂弟受了牽連。”
皇上心中已有了答案,只是一年前聽過講學就被牽連進來。無論怎麼看,都是東廠的人故意為之,故意把穆靜宸給抓起來,讓他那個像吳美玉的妾室誣陷穆錦麟。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姓姜的老太監。
比起穆錦麟偷天換日讓吳美玉活了下來,卻把事情搞砸,讓東廠抓住了把柄,鬧到他面前。他更沒法容忍沒事找事,為鬥而鬥的栽贓陷害。
皇帝氣的抓住扶手,心中道,還以為真鬧出了大事,原來只是東廠利用一個小妾救自家老爺的心,栽贓陷害穆錦麟。
給東廠權力,給他們銀兩,不為他這個做皇帝的賣力做事,卻大把時間花在如此無聊的地方。
「朕明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皇上起身,道:「朕最厭惡屍位素餐的人,沒那能力坐不了提督太監的位置,朕便另尋人來坐。」說完,閃身出了隔間,就向外走。
而這時臉色灰白的姜公公,原地爬到皇上面前,抱住他的龍靴哭道:「皇上,奴才冤枉啊......有人陷害奴才啊......他們合起夥來陷害奴才啊......」
皇帝怒,抽出腿,踹開姜公公,恨道:「受人陷害,你是做什麼的?廢物!去中都守陵罷!”
姜公公豁出去了,他要再賭一次。賭這個女人就是吳美玉,而不是勞什子的歌女!他瘋了一般的指著吳美玉道:「陛下,奴才不相信她是那個歌女,她爹剛才都沒認出她來!她是假冒的,她是吳美玉!”
皇帝被姜公公氣的有些想笑:「那你要怎麼證明,叫她唱一段小曲嗎?”
李苒心裡被揪了起來,吳美玉哪裡會唱歌。當初得知玲瓏是個歌女,他就為這個身份捏了一把汗。他曾跟穆大人提出過,如果姜公公要聽她唱曲該怎麼辦。可穆大人卻滿不在乎的說,那就剛給他聽。
吳美玉唱的出來嗎?正經人家的女孩子誰會練唱曲兒。
皇帝本是反諷,不想聽到姜公公耳中,卻是贊同他,他抓住這最後的機會,朝吳美玉喊道:「你要是玲瓏,你就唱上一唱,否則,否則你就是別人找來誣陷咱家的!”
吳美玉緊張的後背都被汗濕透了。可她不敢想看向穆錦麟求救,那樣的話就穿幫了。她沉了一口氣,道:「我有五、六年沒唱過了......嗓子有些緊......」
姜公公喜道:「果然唱不出來!”
可話音剛落,就聽吳美玉那邊傳來細細弱弱的咿呀聲,有調子,也有詞。
「宿昔不梳頭,綠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皇帝聽了,臉色大變,這等淫詞浪調讓他想起了在天香樓的時候,那段時光他不願意再提及,也不願意讓別人幫他想起。
「鬧劇!」皇帝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皇上——」姜公公對著皇帝的背影哭道,但無論他怎樣涕淚橫流都不能改變如今的局面了。等皇帝走了,穆錦麟朝姜公公拱了拱手:「事到如今,真相大白了。」然後朝李苒道:「把這個誣陷本官的刁婦先押回錦衣獄去!”
「是!」李苒十分開心的從地上扶起早就嚇的癱軟的吳美玉,先出了門。
而穆錦麟則留下對姜公公,道:「穆某告辭,不勞相送。”
「姓穆的......你......你......」
剛才皇上說的很清楚了,不日就要另尋他人做東廠提督太監,而他這個和穆錦麟鬥了一場失敗的人,會落得怎樣的下場,他再清楚不過了。就算穆錦麟不取他的性命,與他有過節的人也不會放過他。姜公公想到這裡,拍著地哭:「被你們合起來夥給你騙了!被你們給耍了!”
穆錦麟送給姜公公一個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轉身就要走。不想,這時姜公公忽然跪起來,抓住他繡春刀的刀鞘,道:「讓我死個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錦麟想了想,俯身在姜公公耳邊笑道:「你在中都守陵,有的是時間細細琢磨,我現在告訴你,你到時候無事可做,多寂寞。」說完,衣擺一撩,大步出了正堂。
九十八
錦麟出了東廠胡同,才發現已然出了一身冷汗,連中衣都濕透了。
雖然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計畫進行,化險為夷了,不過想想真是後怕。
這是欺君之罪......
天色漸晚,太陽沉入了西邊,各衙門附院門前都懸掛上了高高的大紅燈籠照亮。錦麟看著遠方,隱隱有種無力感,他籲了一口氣,伸手在額頭上拭了拭。
他覺得自己的膽量好像變小了。以前和錦衣衛內部的老狐狸爭鬥的時候,也是各出奇招,無數次險中求勝。每每獲勝,看著敵人落馬身死,心中只感到高興快樂。而現在,雖然贏了,卻後怕。
自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是丈夫,是父親。擱到以前,敗就敗了,他穆錦麟鬥不過別人,願賭服輸,什麼後果都願意承擔。
現在,他擔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妻子和孩子們的安危。
成本太大了,他輸不起。
這時李苒見穆大人駐足遠眺,若有所思,上前一步,低聲道了一句:「大人,屬下這就押送犯婦回詔獄。”
穆錦麟這才回過神,看了眼那幾乎虛脫的吳美玉,她由兩個校尉攙扶著,此時面無人色,唇白如紙,看得出來是在強撐。
她真是豁出去了,敢在陛下面前當真把那種小曲兒給唱了出來。
「嗯,把人帶回去罷。待我明日再做處置。”
「是。」李苒知道吳美玉的身份,不敢慢待,雖說是押回詔獄,態度卻溫和,更像是‘請’。
錦麟則勒韁上馬,帶著侯在東廠衙門外的隨行向家中回去。此番勝利來之不易,雖是他出的計畫,但是全靠暇玉和吳美玉兩人實行配合,才能化險為夷。
他知道暇玉一定在等他的消息,於是一入府門,他就快步向後院走去,直奔上房。不等丫鬟稟報,他就推門走了進去,見妻子坐在桌前,托著下巴怔怔出身,眉宇間那縷憂愁為他平添了一抹惹人憐愛的顏色。
暇玉自從見到姐姐,並傷害了她。她魂不守舍的回到府內,一整天都惶恐不安。尤其見錦麟今日比往常回來的要晚,她就推測肯定是出事了。
此刻,丈夫回來了,她馬上起身相問,可見丈夫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她便猜可能今日姜公公還沒找他麻煩,就道:「錦麟,我早些時候按照咱們計畫的去找我堂姐了,她應該已去找東廠的人了。”
錦麟走近她,手背滑過她的臉頰,淡淡的說道:「我知道......」
暇玉內心緊張,不過她知道,她若是顯露出不安神色,會給錦麟更多的壓力,便強笑道:「咱們都計畫好了,肯定沒問題。”
錦麟盯著她的眼睛,還是那句:‘我知道......」說完,忽然捧起妻子的臉頰,開心的笑道:「因為咱們贏了!」暇玉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將眼睛睜了睜:「贏了,就今天?”
錦麟張開臂彎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攬著妻子溫軟的身體,他整個人終於徹底放鬆下來,安然道:「贏了,一切按照計畫進行,皇上已經相信吳美玉就是陳玲瓏,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拿她身份說事了。”
暇玉眼睛漸湧淚,雙唇嚅嚅:「......真好,真好。”
錦麟聽她聲音哽咽,推開她,吻她的淚:「姜公公已被皇上下口諭罰去中都守陵了。繼任太監經過此事,想必會以史為鑒,輕易不會再來找我的麻煩。」他一笑:「再說,咱們除了你堂姐的事,也沒別的把柄了,所以放心吧。”
她是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喜極而泣的道:「咱們化險為夷了。說真的,這一天啊,我就怕等不到你,等到東廠的人來咱們這抄家。”
錦麟被她逗笑了:「從來都是我抄別人的家,還輪不到別人來這撒野。」說完,將妻子打橫抱起,原地轉了幾圈,只將暇玉弄的摟住他的脖子,剛哭完又笑開:「錦麟,你快放我下來,太暈了!”
「好!這就放咱們玉兒下來!」他說完,走到床邊,帶著妻子往床上一跌,兩人齊齊倒在上面。他長臂一攬,把妻子拽進懷裡,摟著、膩著。見她依偎在自己懷裡的小模樣甚是可愛,心頭一熱,探頭去吻她的額頭。
暇玉享受他的親昵,道:「我堂姐呢,她的傷勢重不重,人這會在哪?”
「哦,她啊,姜公公已經好心的給她包紮了傷口,不打緊。我叫李苒先把她帶回詔獄去了。把她關上兩天,假模假式的‘教訓教訓’她,就把她放了。”
暇玉為求保險,問道:「那皇上呢,不會追究我堂姐誣告你的罪名嗎?”
「皇上對這件事的評價是‘鬧劇’,他又怎麼揪著一個鬧劇不放?他把姜公公給懲處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你別把你堂姐想的那麼重要,皇帝才不操心她什麼下場。”
“……也對,也對。」暇玉心說道,一個錦衣衛和東廠鬥爭的小棋子,才不勞皇帝操心。
錦麟把妻子摟緊,悵然道:「終於解決了,這下子能過個安穩年了。”
暇玉貼著丈夫,也頗為感慨:「這段時間,咱們因為這事,吃不好睡不好,現在塵埃落定,都要補回來。”
錦麟閉眼一個勁的點頭,十分贊同:「是得好好補補。」手順著她腰際線往上摸。
“……咳,我指的不是這個。”
他裝傻:「哪個,嗯?」繼續摸。
“……”
錦麟不‘滿意’了,側身把她壓在身下:「哪個,你總是打啞謎,我怎麼知道?」暇玉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啞笑著不說話。錦麟來了勁頭了,起身下床把床幔放下來,回來繼續搓弄她,吮著她的唇逼問:「你倒是說,我想什麼?”
「你想什麼,我就給什麼。”
錦麟歡喜,當即寬衣解帶,去撲自己妻子。
—
第二天一早,錦麟照例進宮,在皇帝升座面見朝臣的時候,侍奉左右。
可能是昨天的經歷太過糟心,錦麟見到皇帝的時候,皇上微微皺著眉頭,對他道:「朕已命司禮監的人去收了姜寶成的提督印,一會,你帶人去把他抓起來,他在宮內外的府宅盡數抄沒,著實打五十大板,發配中都。”
「臣下遵旨。」錦麟語氣平淡的說,與往常接其他任務沒有區別。
皇上輕歎一聲:「朕最初以為,你真把事情搞砸了,叫東廠的人給抓住把柄了。”
錦麟道:「臣下怎麼敢偷天換日,欺君罔上。皇上要吳美玉死,她必須死,無論她是誰。因為臣下知道吳美玉死了,昨日那個女子必然是別人假扮的,故此昨日臣下並不驚慌。只想查出那女子的身份,是受何人指使。”
皇上在錦麟不注意的時候,道:「朕沒信錯你。至於嶺南謠言案......朕不想再興大獄,不過是幾個民間落第舉子發發牢騷,你帶朕的口諭過去,將此事就地作罷。把相關人等都放了。”
「皇上聖明!」穆靜宸可以名正言順的出獄了。
錦麟出宮後,立即著手辦這件事。信任的廠公初來乍到,又聽錦麟帶了皇帝的口諭,乖乖的把謠言案,交給錦衣衛們處理。錦衣衛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抓獲的人記了花名冊,就地打了一頓,統統無罪釋放回原籍了。
等這件事徹底過去,在京城養好身體的吳美玉由李苒送回到寒崗縣的穆靜宸身邊。而李苒這時才知道,被東廠的人控制的時候,穆靜宸被上刑逼供,要他承認窩藏了女逃犯。
但穆靜宸咬准了他的妾室就鄭采櫻,甯死不承認。好在東廠的人知道他雖然和穆指揮使有過節,但畢竟是他的堂弟,有所顧忌,這才能留了穆靜宸一條命。
兩個苦命鴛鴦相見,涕淚漣漣,看的李苒不勝唏噓,不過唏噓歸唏噓,他得把穆大人的口信傳達給兩人。李苒清了清嗓子,對穆靜宸拱手道:「三少爺,穆大人叫卑職帶句話給您。”
穆靜宸一怔,拱手還禮:「李千戶,請講。”
李苒道:「......老實在寒崗縣守著你的女人過活,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你的消息。”
「是,回去告訴穆大人,卑職記住了。”
他會在這裡和美玉好好生活,這裡有他想要的生活,遠離京師,遠離爭鬥。
與自己心愛的人......
他望向為自己飽受磨難的美玉,握住她的手,心中默念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穆錦麟說不想再聽到靜宸的消息,可為了妻子的堂姐,他還要時不常的過問幾句靜宸的事情。像吳美玉生了兒子後,靜宸父母雙亡,沒人阻止他抬妾為妻,他就真的把妾室‘鄭采櫻’升了正妻。為這事,有人向當地的知府告了一狀,以至於政績不錯的穆縣丞一直沒有得到升遷。
反正穆靜宸不在乎,千里做官只為錢,雖然沒了爵位,但東府銀子還是不缺的,再者,他也不想升遷進入穆錦麟的視線,引起他的注意。就這般謀個小職位,伺候著老祖母頤養天年,與妻兒安安靜靜的生活最好。
—
第二年新年的大朝會前,皇帝照例要嘉獎一批官吏,比如為一直兢兢業業,為國家鞠躬盡瘁的劉首輔加封少傅官銜等。看到呈遞的名單,皇帝念及穆錦麟為自己所作的一切,便想將他原本的鎮國將軍爵位升為公爵位。結果奏疏剛下去,就被封還了,內閣的理由簡單又好用——非軍功不能封爵。
皇帝狡辯說,穆錦麟原本就有鎮國將軍的爵位,在此基礎上官升一級,成為公爵有何不可?可惜內閣派出了禮部侍郎,他搬出《皇明祖訓》和《朝儀典制》,用白紙黑字寫的事實迫使皇帝打消了這個念頭。
所以,作為本朝迄今為止,在位時間最長的帝王。皇上在老年時回顧自己的一生,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一直就沒消停過。做太子時與父皇和皇弟鬥,即位了又要和大臣鬥,他說向左,這幫傢伙偏向右,還要引經據典,旁敲側擊的告訴他,向右才是對的,如果向左,太祖必然要‘慟哭于九泉之下。’
就像要封穆錦麟做國公,文官們大概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得不到,所以也不能讓自己時敵時友的錦衣衛指揮使獲得,一個個摩拳擦掌,挽起袖子玩命上疏,終於把這件事給攪合了。
穆錦麟終其一生,只在中年時加了一個少保的官銜,並未封國公。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穆家後代到底世世代代襲了國公爵。只是這爵位並非穆錦麟獲得的,而是他的長子穆毓澤中了進水後,在工部任職,期間隨工部尚書去黃河治水,期間‘不幸’碰到‘清水教’謀反,受了阻攔。他和當地官吏臨時湊了兵丁,備戰守城,直到朝廷援兵前來,都讓亂軍攻進城池。
本朝以文制武,常有文臣看不起武將,出言譏誚的事,而武將礙于自己爭辯,可能會被更狠狠的羞辱,一般選擇了忍氣吞聲。但文臣轉武職,卻是無人敢看輕,尤其是穆毓澤,抬出資曆嚇死人。
他中舉的時候,很多文臣連秀才都不是。
他守城的時候,很多武將還連死人都沒見過。
穆毓澤自守薊州,數次擊退蠻夷進攻。後又因成功使用離間計,對幾個蠻夷部落又打又拉,攪合的他們內部四分五裂,趁火打劫滅掉了其中最強的兩個部落。實至名歸的被封了國公爵位。此為後話,按下不表。
就說轉年開春,雙生子辦了周歲酒,四方賓客來賀。這一次吳家派來送賀禮的是吳嵐玉。
澄玉有説明吳美玉逃離錦衣衛抓捕的‘罪行’,自然不敢登門,於是吳家便派了嵐玉來。嵐玉特別叮囑暇玉要小心搬運一個紅檀木的小盒子,那裡面有件易碎的東西。
等招待了吳澄玉離開,暇玉好奇的讓丫鬟把小盒子搬到自己屋內,她‘哢噠’一下把小盒子打開,看到裡面的東西,一瞬間怔住,須臾捂住嘴巴,臉別向一邊抿嘴偷笑。
這時毓澤踮著腳趴到桌邊,伸著脖子看:「這是什麼啊,娘?為什麼貼著一道符?”
因為這是魔鬼送的東西。
暇玉摸著兒子的腦門,笑道:「是娘的東西,忘在你外公家了。”
毓澤黑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實在瞧不出這個東西有什麼特別的,咬著指尖,道:「瞅著破破爛爛的。」暇玉一撇嘴,俯身把兒子的小手從他嘴裡拿出來,捏了他的小鼻子:「不許咬手,再發現,打你手心。”
毓澤嘟嘴嘀咕:「真暴力。”
「......」暇玉道:「若是叫你爹看到你咬手指,你才知道什麼叫做暴力。嗯?好了,走,跟我去接你弟弟妹妹。”
毓澤道:「我就是咬咬指尖,毓琨和毓瑤還吃腳丫呢。”
「......」暇玉道:「他們多大,你多大?”
毓澤道:「不公平。”
「......」暇玉裝作沒聽到:「不要再討論公不公平的了,你不能跟嬰兒比,你得跟同齡人比。」剛說完就聽兒子‘哎呀’一聲,然後他就從嘴裡摸出一顆白白的小牙,對母親道:「這次是上牙。”
暇玉道:「埋在門檻下面。」她並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可剛說完,就見兒子眼睛一亮,捏著那顆牙就往屋外跑:「我去埋在大門檻下面。”
暇玉一眼就看穿了兒子的心思:「你是想跑到門外看客人的車馬吧,不許去——你給我回來——喂,還跑——」他這一年長大了不少,小身板很有勁,她一個沒拽住,就見兒子跑了出去。
暇玉追出門,立馬派人跟上小少爺,好一番鬧騰下來,才把人給帶回來。暇玉不想和他計較,讓他漱了口,硬扯著他去了前廳。
母子間的小插曲,並未影響周歲酒的正常進行。
一天忙忙碌碌下來,暇玉和錦麟都累壞了。尤其是錦麟,與賓客飲酒交談,十分勞神。送走最後一撥賓客,他才返回正房。見妻子在卸妝,他自從那次把她脖傷著鬧了笑話,再不敢輕易從後面吻她。
每次他招待完客人,她都會準備醒酒湯叫丫鬟端來,這次卻沒有。
錦麟當她忘了,沒說什麼。這時暇玉卸了頭上的首飾,朝他盈盈一笑,出了門,再回來時,她用託盤端著一個茶壺,帶來滿室馥香。
錦麟嗅著這清新淡雅的味道,似曾相識,倒像是在哪裡聞過。
暇玉為他斟了一杯茶,莞爾道:「穆大人請用茶。”
錦麟見杯中水面浮動的幾朵花瓣,腦海中的過往一一浮現,他怔了一下,便笑道:「你從哪裡把它找出來了?”
「今個我娘家人從南京送來的。」暇玉坐下,自己又斟了一杯:「還記得當年事嗎?”
彼時,他夜闖吳家,非要喝吳小姐沏的茶,極盡囂張跋扈之態,又強行送了一把供春壺給她做禮物。一番糾纏,終於抱得美人歸。
他在燈下看妻子,見她眉目如畫,仿佛回到當年那個‘一見傾心,再見定情’的夜晚。
彷如那時一般,他情不自禁的喃道:「雖無豔態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
他穆錦麟此生有這杯茶在手,滋潤暖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