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物房門口此刻並沒有人守著,門房卻大開,屋子裡有聲響。
常嬤嬤沒有驚動裡面的人自顧著走了進去,即便是晨光大亮的時候,這間屋子也是陰暗潮濕的。常嬤嬤閉了閉眼睛,片刻過後才適應這裡的光線。
一個被五花大綁,口被什麽東西堵住了的人正坐在地上奮力躲開兩個婆子的抓扯,口中還“嗚嗚”地發出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常嬤嬤出聲問道。
那兩個婆子聽到聲音回頭一看,忙停住了動作,上前來問安。
“只是要你們請李嬤嬤上馬車,怎麽就動起手來了?”
那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來道:“回嬤嬤。奴婢們請李嬤嬤上馬車,李嬤嬤掙扎著不肯,還抓傷了奴婢。”說著還上前來向常嬤嬤展示自己臉與脖子上的那幾條抓痕。
“奴婢們眼見著時辰要到了,害怕耽擱了行程,只能出此下策。”另一個婆子賠笑著補充道。
常嬤嬤掃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李嬤嬤,道:“老夫人有些話要我轉述給李嬤嬤,你們先出去吧。”
那兩個婆子聞言,立即行禮退了下去,因怕屋裡光線太暗,並沒有關上門,只是兩人很有默契地站得離雜物房遠了一些。
常嬤嬤等人退了出去,緩緩走到了李嬤嬤面前蹲下身,伸手將李嬤嬤口中的那塊不知材料的布扯了出來。
因布堵住了嗓子眼,李嬤嬤不可抑製地乾嘔了幾聲,卻是什麽也吐不出來,隻吐出了幾口唾沫。
“你到底在老夫人面前搗了什麽鬼?”李嬤嬤眼神怨毒,嘶聲力竭地吼道,那聲音卻是乾澀難聽猶如厲鬼。
常嬤嬤卻是沒有什麽表情,半響才道:“靈芝,我們何以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李嬤嬤喘了幾口氣,冷笑道:“你問我?你這個賤人!害死了我哥哥還不算,還搶了安子哥,我恨不得你去死!還好蒼天有眼,那個男人還是被你克死了!這就是報應!”
常嬤嬤怔怔半響,才道:“原來如此……我竟是不知道……”
屋子裡有半刻的沉默。
“你恨我便罷了,這些年我也沒有想過要跟你爭什麽,你不該連我哥哥的血脈也要害,這是我不能容許的。”常嬤嬤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板。
李嬤嬤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常嬤嬤上前,將袖袋裡的那張銀票抽了出來,遞到了李嬤嬤面前。見李嬤嬤雙手被反綁沒有辦法接,便幫她放到了襟口的內袋裡,最後還伸手幫她將衣襟撫平了。
“這是幹什麽?”李嬤嬤狐疑道。
常嬤嬤看著李嬤嬤微微一笑:“這麽多年了,你喜歡往床鋪下面藏東西的毛病還是沒有改,當年我就提醒過你的。”
李嬤嬤聞言一呆,隨即發瘋了一般想要站起身子,不想卻一個不穩整個人栽倒在地。
“你說什麽?我的……我的……”李嬤嬤趴在地上,仰著頭喃喃道,卻是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幫你粗略算了一下,零零總總加起來大概有七八千兩的樣子。早就知道你能乾,卻不想是如此的能乾,就連老夫人也大吃了一驚。”常嬤嬤淡聲道。
李嬤嬤已經是癱倒在地,發不出聲音了。
“這一百兩是老夫人賞給你養老用的,以後……好自為之吧。”常嬤嬤說完,再也不看地上的人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將李嬤嬤請到車上去,仔細些,別傷到她了。”外面傳來了李嬤嬤的吩咐聲。
*
三娘今日去孫氏房裡請安,待了不過半刻就讓孫氏打發了出來。回荷風院的時候,卻見花園的石子路上等了一個人。
“常嬤嬤。”三娘笑著喊了一聲。
常嬤嬤上前來給三娘行完禮,抬頭的時候掃了跟在三娘身後的白英與白果一眼。
“不妨事,嬤嬤有話就說吧。”三娘笑道。
常嬤嬤便明白,這兩個丫頭應該是三娘的心腹。
常嬤嬤便不再猶豫,探手從衣襟裡掏出一個沒有上漆的粗糙木盒子來,雙手遞了上去。
白英上前接過了。
“嬤嬤這是?”三娘不解道。
“三小姐打開看看。”常嬤嬤道。白英見三娘點了點頭,便把那盒蓋子揭開了,那盒子很簡陋,連裡襯都沒有蒙,裡頭卻是一隻金累絲點翠嵌紅寶蝶戲花間大金簪。白英眼尖,見那金簪下面還壓著一張紙,忙抽了出來遞給了三娘。
三娘將那紙打開一看,卻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三娘微微挑眉看向常嬤嬤。
常嬤嬤躬身道:“李嬤嬤一早已經送出去了,這些是給三小姐的,奴婢多謝三小姐提點,更是感激您當初出手救下了奴婢的侄女。”
三娘微微一笑:“看來嬤嬤從李嬤嬤那裡搜到了不少東西。”
“是三小姐提醒奴婢,錢財是機會的敲門磚,不要留給李嬤嬤任何可以反撲的機會。”常嬤嬤道。
常嬤嬤見三娘沉吟不語,看了那隻木盒一眼道:“這隻金簪,奴婢以前見過,卻是在三夫人剛進門的時候,敬茶的那日早上三夫人戴在頭上的。奴婢常年梳頭,對頭上的飾物能過目不忘,萬不會認錯,因此奴婢想著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三娘一愣,又看了那簪子一眼,隻覺碟舞花間,金翠相應,層次豐富,巧奪天工,不似凡品。竟是這具身體親娘的遺物。
“既是如此,那這簪子我就收下了,多謝嬤嬤了。至於這銀票……”三娘笑道:“嬤嬤還是自己收著吧,三娘吃穿用度皆出自府中,平日裡甚少花錢。嬤嬤卻是新官上任,想必有很多地方還需要打點,或者留著今後給一雙侄兒女用作嫁娶之資也好。”
白英聞言,從三娘手中接過銀票,遞給了常嬤嬤。常嬤嬤還想再勸,三娘卻道:“嬤嬤的心意三娘心領了,嬤嬤若是想謝三娘,三娘今後還有的是要依仗嬤嬤的地方。想必嬤嬤也明白,如今在這府中,金錢對三娘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
常嬤嬤聞言,琢磨了一下,也明白了,便也不再勸,接過了白英手中的銀票。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花叢裡卻出現了細微的響動。
眾人皆是一驚。
“是什麽人?”白果一邊出聲,一邊朝那邊走去。
三娘也皺眉朝那裡望去,卻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從花叢後走出一個人來。
“三妹妹。”那人拱手作了一個揖,聲音溫潤,行動之間如行雲流水,別有一番風度。
三娘看了一眼那人肩膀上還落著的一小片樹葉,又看了看他鞋面上沾著的幾根草屑,展顏一笑,上前福身喚道:“二哥哥。”
二郎王璋也順著三娘的目光打量了一眼有些裝容不整的自己,卻沒有偷聽被當場抓住的狼狽與尷尬,反而是略帶無奈地笑笑,微微偏頭撫去了肩膀上的落葉。
三娘看著他毫不做作卻優雅外露的動作,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二哥哥,二哥哥今日不用去學堂嗎?”
王璋走上前來,微笑道:“母親她今日身體不舒坦,父親又不在府中,我便讓大哥代我向先生請了半日的假。因母親想要幾朵花插瓶,我便到園中來尋來了。”
三娘想起今日沒有見到二夫人去老夫人房裡請安,又見他手中果然拿著些開得正豔的五色海棠。
“二伯母她還好嗎?可有請大夫來?”三娘問道。
“多謝三妹妹關心,母親的的病也是積年的老毛病了,今日一早就請了大夫過府,又換了方子煎了藥服了,現下已經好多了。”王璋溫聲道。
三娘點了點頭:“那就好。”
王璋一笑,道:“那我就不擋著妹妹的路,先回洗翠院了。花園寂靜,剛才竟沒有聽到三妹妹行過來的腳步聲,近到眼前才看到,唐突了三妹妹是我失禮了,望莫怪才是。”
三娘聽聞也笑道:“卻是我走路太過專注,才沒有看到二哥哥,是三娘失禮才是。”說著又是一福。
王璋忙回了一揖:“多謝三妹妹的不怪罪,那為兄就先行一步了。”
“二哥哥請。”
自始自終王璋都沒有朝常嬤嬤看過去一眼,仿佛這個人根本沒有存在般。
三娘看著王璋那青竹般挺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綠草繁花間,陷入了沉思。
對於二房的人,除了元娘之外三娘平日裡來往並不多,二房的人在府中也很是低調,所以對這個二哥哥三娘還真是不了解的。隻從王璟口中得知,他在學中學問雖比王璟好一些卻也並不是頂拔尖的,於詩詞繪畫上頭卻是極有天分,尤其是擅長工筆山水畫,畫作曾經得到過一些名士的肯定。
“小姐,你說二少爺他有沒有聽到我們說話。”白英皺眉道。
三娘微微一笑:“聽沒聽到無從考究,不過二哥他說他什麽也沒聽到。”目前來說她與二房並沒有利益衝突,而以二房平日在府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低調作風,要借此生事倒是不太可能。至於以後麽,若真有衝突,那也是兵來將擋,擔心無益。
“二少爺他什麽時候說的?婢子怎麽沒有聽見?”白果不解道。
三娘搖頭一笑,對常嬤嬤道:“嬤嬤先回院子去吧。”
常嬤嬤行禮退下了,三娘帶著白英與白果回了荷風院。
三娘回了院子,照往常一樣在繡架前繡花。繡完了兩個壽字,三娘正想站起身來望望遠處。白芷卻突然進來稟道:“小姐,老夫人打發人來叫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