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芸珠醒過來的時候以為自己的地府陰間,不然怎麼會看到閔墨塵一臉驚喜的摸樣,他不是早就厭棄了她,就好像丟棄一個沒有用的棋子,她當時那麼疼,那麼絕望,卻不見他出現,「你怎麼會在這裡?」程芸珠說完才發現嗓子幹的難受。
閔墨塵從青桐手裡接過水杯遞到了程芸珠的跟前,溫聲道,「我昨天敢回來的,你喝點水吧。」
程芸珠看著閔墨塵眼中藏不住的感情,這幾個日夜,那些個獨自擔著的委屈就好像洪水一般的湧了出來,她握緊了閔墨塵的手,暗啞的問道,「你回來幹什麼?不是早就希望我死了,好讓你心裡舒坦點。」
要是之前的閔墨塵,這時候早就該生氣了,可是這會兒卻沒有,他強硬的給程芸珠喂了水,這才伸手攬著她的肩膀,望著不遠處雕花窗櫺說道,「我也以為希望你死的……,噓,你不要生氣,是我錯了。」閔墨塵好聲好氣的說著。
程芸珠卻是別開頭,把臉埋在了繡著百子圖的正紅色的被褥上,她帶著幾分哽咽的聲音說道,「你不用跟我賠小心,你把心裡話說出來,這樣很好,省的大家猜來猜去的痛苦。」
「其實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夠了,現在聽我說。」程芸珠忽然厲聲說道,這話似乎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立時嗆咳了起來,閔墨塵急的上前想要幫她拍背卻被她推開,程芸珠倔強的昂著頭,在朦朧的燭火下,她蒼白的了臉卻奇異的靜謐秀美,「當初我們成親之前就對你說過我已經是失貞了,你卻坦然的接受,我當時除了感激別無其他,總想著要好好的過日子,一定要好好孝敬娘親,可是等我進門之後你卻拿著碧桃打我的臉……,再後來我每日裡都是小心翼翼的,幫著母親主持中饋,不會就去學,你當我天生會看帳本?有多少個夜裡我看到天明,為了討好祖母每日做的那湯都是我天不亮就去廚房做的,為了你的身子骨特意去找宮裡退下來的醫女學推拿,生怕你哪裡不舒服,一整天的提心吊膽。」程芸珠說到這裡淚流滿面。
閔墨塵卻漸漸低下頭。
程芸珠繼續說道,「我全心全意的為著這家,為著你和母親,但是命運總是不公,我卻有了身孕,我知道對不起你,也沒臉在見你,你恨我,我只當是應該,你就是立時休了我,我都無怨,可是當我躺在產床上,祖母告訴我,孩子和我只能選一個的時候,我卻開始怨恨起你來,恨你拋下我一個人走掉,恨你給了我希望有讓我絕望,恨這個時候卻孤零零的一個人。」
閔墨塵抬頭,眼角掛著淚珠,暗啞的說道,「別說了。」
程芸珠含著淚毅然的說道,「我們還是說開來好……,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有了不該有的念頭,有了貪念,我這樣的女人又怎麼配得到你的寵愛。」程芸珠慘澹的笑了笑,「所以,夫君,你休了我吧,等我下堂去後你就尋個自己喜歡的女子,好好的過日子。」
「不要這樣。」閔墨塵忽然間彎腰緊緊的抱住了程芸珠,「我錯了,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好不好?沒有舒瑾楠,也沒有過去,只有你和我兩個人。」
程芸珠感受著這遲來的懷抱,只覺得心中酸楚難當,淚水就像絕提河水一樣止也止不住,「這個時候你說這些做什麼?我不需要你的憐憫和假惺惺的話語。」
「我沒有憐憫你,不管你信不信,其實我心裡一直都很敬佩你,敬佩你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情,敬佩你小小年紀卻這樣的持重深謀……,甚至是嫉恨你為什麼會這樣努力的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卻只能窩在家裡,你一定覺得我是個特別窩囊的人,一個男人卻整天窩在家裡,無所事事,靠著父母衣來伸手的過日子。」閔墨塵細瘦的胳膊緊緊的摟著程芸珠,眼中閃著難過的神色,這是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講過的心事,「我也想像舒瑾楠那樣恣意飛揚,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你看……,我卻是個病秧子,別說是騎馬,就連多走兩步都會喘息半天。」
程芸珠愣住,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閔墨塵竟然這麼想,「你其實做的已經很好了。」
閔墨塵頹然的鬆開了手臂,臉上蒼白,就像是褪了色的瓷器,有種說不出的頹廢感,「不夠好,我們明明說好的,我卻拿著碧桃試你,其實不過就是想讓你在我面前俯首稱臣,不過就是想證明我也是有能力的,呵呵,多麼可笑,男子漢大丈夫應該把目光放在原處,做著憂國憂民的大事情,我卻只能看到眼前的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讓人瞧不上也是正理。」閔墨塵說道這裡,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明知道你生產不過就這兩天卻偏偏跑出去訪友,其實是我就是故意的,我心裡甚至……,甚至惡毒的想過,也許那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會難產而死,但是等我知道躺在產床上永遠不會醒過來的是你的時候,我卻後悔了,就像你說的那樣,你起了那樣的貪念,難道我就沒有起嗎?」
程芸珠眼睛睜大的看著閔墨塵,「你是說你也……」說道這裡,程芸珠忽然停了下來,隨即臉色一變,趕忙搖頭道,「不能這樣,我不能繼續對不起你。」
「你還是要走嗎?終於決定拋棄我這個病秧子?」閔墨塵用手抱著頭,聲音絕望的讓人聽著心酸。
「我不能沒有孩子。」程芸珠哽咽的說道,「他是我懷胎十月生的,我知道你容不下他,我就帶著他走,不再讓你難做,你其實個好人,並沒有像你自己說的那麼不堪,你清雋優雅,睿智聰慧又才高八斗,不過只是沒有機會展現自己而已,不要總是那麼說自己,我這樣的女子根本就配不上你……」
「誰說配不上?」閔墨塵紅著眼。
兩個人兩兩相望,橘紅色的燭火中,就像是兩個鬧了脾氣的孩子,明明彼此喜歡卻倔強的不肯低頭。
忽然間,外面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青桐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夫人,小少爺該餵奶了,可是奶娘還沒定下來。」
閔墨塵豁然站了起來,伸手準備抱過孩子,卻讓青桐猶豫了下,她看著程芸珠,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孩子可不是閔墨塵的……
「我對天發誓,以後待他會如親生的孩子一般,不然天打雷劈……」閔墨塵面露毅然,發誓的說道。
程芸珠震住,「你這是?」
閔墨塵把孩子從青桐手裡接過來,看著他天真無邪的面容,笑著對程芸珠說道,「我是認真的,芸珠,我們誰都不要吵架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孩子總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懂,只要我好好教他,他就是我的孩子。」
程芸珠淚如雨下,「你說的是真的。」
閔墨塵使勁兒的點了點頭,把孩子抱到了程芸珠的面前,強忍著眼淚笑著說道,「你看他,烏黑的大眼長得可真像你。」
餘春草手裡拿著一盒描漆的紅楠木盒子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閔墨塵手忙腳亂哄著孩子的樣子,一旁的奶娘笑著說應該換尿布了,而程芸珠卻含笑的被青桐伺候著喝藥,一切都顯得那麼和睦而溫馨,她的心不自覺的沉了下來,想著和舒瑾楠臨別時候的話,他說,「這是救命的藥,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就能救回來,大周朝不過兩粒,一粒在皇帝陛下的哪裡,還有一粒在我手上,你給你家小姐吃了……,我和她之間,也算是恩怨兩清了。」餘春草早就想了半天如果舒瑾楠問起孩子的月份她要如何回答,要是往常她自然會選擇最為有利的方式,可是經歷這一次的事情她忽然間就開始茫然了……,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舒瑾楠見了她竟然是為了送藥。
「在想什麼?不是讓你去拿人參過來?」青桐端著藥碗走了出來,看到發呆的餘春草說道。
餘春草搖頭,「忘記了。」
青桐笑道,「你什麼時候也會這麼忘事了。」從餘春草奮不顧身的去求閔醇開始,青桐又和她恢復了往日的友情,似乎她的這一做法贏得了她的信任。
「沒什麼,夫人和六少爺和好了嗎?」
青桐聽了這話,綻放開燦爛的笑容來,那笑意從眼睛裡延伸到眼尾,「嗯,我覺得六少爺對咱們夫人是真心的好,你就別……」
「我知道,以後只要是夫人的意願,我都會遵從。」餘春草下定決心一般的說道。
這一年的秋闈,閔墨塵的長子閔天意滿月洗禮之後,閔墨塵一反往常的閒散堅持要參加秋闈,這倒是把閔府上上下下的鬧的不安生,誰都知道他的身子骨不行,這考進士又是最難的,一進去就得在貢院待上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裡面,好好的人進去都是一把骨頭的出來何況誰他?
徐氏急的滿嘴都是泡,整日的拉著閔醇哭……,閔醇也是好幾日食不下嚥,只是閔墨塵是一個下了決心就不會動搖的人,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唯一支持這件事情的卻是程芸珠,她說這是夫君的意願,她一個婦道人家自然是聽家裡男人的話,這樣把三從四德說出來,倒是把徐氏說的沒有反駁的餘地,氣的徐氏回去病著躺了幾天,程芸珠果斷的把孩子交給奶媽,搬過去住在了稍次間,沒日沒夜的照顧,打不還口罵不還手的很快讓徐氏消了怒意。
這一天夜裡,程芸珠把孩子哄好交給了奶媽就轉身伺候閔墨塵梳洗,燭光下閔墨塵臉又消瘦了幾分,她心疼的說道,「夫君,你最近好像又瘦了些。」
閔墨塵用帕子擦了擦臉交給一旁的青桐,拉著程芸珠的手上了床,等著青桐放下了帳幔退去便是悄聲說道,「娘子是不是心疼了?」
程芸珠無奈的笑,「都這個時候還有心思玩笑。」
閔墨塵卻笑嘻嘻的摟著程芸珠的肩膀,半真半假的說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參加秋闈的事情,不過你放心,天兒還這麼小,你和母親都指望著我,我又怎麼會做這麼輕狂的事情,這件事我心裡自然有數,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像別人那般的需要去貢院呆上三天。」
程芸珠聽著閔墨塵這篤定的語氣總覺得似乎抓住了什麼,但是又什麼都沒有……,心中很是不安,又想起自己危急的時候閔墨塵去說服閔醇的時候那麼自然的態度,她父親雖然去的早的但是並不意味著她什麼不懂,兩個人客客氣氣的,到更像是上下屬的關係。
不過又想著那一日閔墨塵懷才不遇一般的痛苦訴說,又把心裡的擔憂隱忍了下來,閔墨塵對她有情有義,如果他真有個萬一她就一輩子給他守著,程芸珠暗暗的下定了決心,想到這裡,程芸珠的轉過身子緊緊的依偎著閔墨塵,伸手抱著他的腰。
閔墨塵感受著程芸珠的主動,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也把唇貼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說道,「芸珠,如果有一天,你能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程芸珠愣住,「自己想做的事?」
「對,不是為了你的母親和弟弟,只是為了你自己。」
程芸珠想了又想,帶著幾分懷念一般的說道,「父親在世的時候總跟說外面的世界,說隔著大海之外還有其他的人種,他們的皮膚像是黑陶一樣的黑,說著我們不懂的語言,但是會做一種黃色的調料味的拌飯吃,也不用筷子會用手去抓……,他們騎大象,不像我們這騎馬,那裡的女子能歌善舞,很是美麗,我就想著去看看,那時候很是怨恨自己不是身為男兒身……」
聽著程芸珠一點一滴的說著自己兒時的夢,眼神明亮如熠熠生輝的星辰,閔墨塵眼神慢慢的柔和了下來,心中某個地方慢慢變得柔軟,冒出柔軟的泡泡,他握著程芸珠的手又緊了緊,柔聲道,「有一天,我要造一艘大船,然後帶著你和天兒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程芸珠笑的孩子氣,「真的會有這一天嗎?造航海的大船那可是工部才有圖紙。」大周朝康得三十二年就禁了海,朝廷收回了商船的所有權和製造圖紙。
「會的。」閔墨塵帶著少有的自信語氣說道。
「嗯。」程芸珠溫順的依偎過去,回應一般的也親了親閔墨塵的臉頰,卻被他逮住……,加深了吻,迷迷糊糊之中,程芸珠想著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該是多好?
也許是真的閔墨塵料事如神,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皇帝陛下竟然下旨要特列親自考核閔墨塵,這樣他就不用去貢院考試了。
這事在京城的功勳之家也好,官宦之家也好都掀起了不少的風浪,就算閔墨塵號稱第一才子但是這樣的被重視,沒有閔醇的干係存在又怎麼
會有這樣天大的殊榮?有眼紅的,有恭喜的,自然還有說閒話的,自從這一道聖旨下了之後,閔醇晚上摸黑之前就回過府裡,全都是應酬,煩的不行,卻又哪個都不能得罪,閔醇的為官之道就是這般與人為善,即使一個寒門的新科進士也不會讓對方覺得不舒服,如此在朝中人緣極其好。
如此等著閔醇抽空去和閔墨塵說起進宮之後的禮節,又安慰他不必緊張,只需要按照平時的實力發揮就好,只是讓他氣結的是他這老子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的一般的,閔墨塵這個做兒子卻是鎮定的很,反而還安慰他這父親,他心裡有數斷然不會給家裡臉上抹黑,氣的他咬牙甩袖走了,只是回去的路上一想,自己那麼一大堆的叮嚀的話竟然只說幾句就被氣出來了,難道說……,這是閔墨塵不想聽嘮叨的話所以故意氣自己?想起閔墨塵從小傲慢的性子他無奈搖頭,這桀驁不馴的性子哪裡像是做事圓滑的他,果然龍生龍鳳生鳳……
這一年註定是一個不順遂的年份,秋闈還沒開始就揪出了考試舞弊案,令人心驚的是所有的事情的苗頭都指向太子,皇帝大為震怒,命人去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