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少夫人,督軍請兩位去書房。」一個三十齣頭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大廳門口,恭敬地道。
其他人都嚇了一跳,那是傅督軍身邊的侍衛長。這兩年這位已經很少跟在傅督軍身邊了,平常都是韓冉或者別的副官。
很多人心裡都清楚等到韓冉資歷足夠就會讓位給他,而這位侍衛長也就該功成身退被調去別的地方擔任要職了。
「知道了。」傅鳳城點了點頭道。
侍衛長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溫詡和楊頡,道:「溫先生和楊先生也請一起來吧。」
傅安言站起身來道,「我也去。」
侍衛長只是平靜地看了傅安言一眼,搖頭道,「督軍隻讓大少大少夫人,以及溫先生和楊先生去。」
傅安言有些不滿,但並沒有人理會她的不滿。
「請。」
韓冉自然也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了,看著六個人離去的背影傅安言有些不悅地道,「什麼嘛,爹讓我們都回來又不讓我們旁聽,那還回來幹什麼?」
傅安妮嘻嘻笑道,「三姐,你不想回來就別回來唄,又沒人逼你。在家裡陪姐夫不好嗎?」
傅安言沒好氣地瞪了傅安妮一眼,「有你小孩子說話的份兒?」
傅安妮翻了個白眼,心中暗道:你還不如小孩子呢。
「都回來了啊,坐吧。」書房裡,傅督軍看了一眼進來的四個人淡淡道,侍衛長和韓冉都在門口止步並為他們關上了書房大門。
「傅督軍。」
「爹。」
傅督軍擺擺手示意眾人隨意,溫詡這才回過神來望著傅督軍,神色有些激動。
傅督軍眼神平靜地打量了他幾眼,神色平淡無波地將目光移向了他處。
「這個時候回來,沒耽誤事兒吧?」傅督軍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問溫詡的事情,甚至都沒有理會傅鳳城而是問冷颯。
冷颯搖搖頭道:「最近沒什麼事。」
傅督軍點點頭道,「那就好,再過一陣子你就該上學了吧?」
冷颯笑道,「爹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傅督軍連連點頭,「行,你辦事我放心。」再不濟還有老大嘛。眼看著腿傷好多了,就算不能行走場外指點還是可以的,反正原本如果沒有受傷這也是他的事情。
楊頡和溫詡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不過楊頡在雍城這些日子自然也知道傅家大少夫人這段時間經常不在家的事,只是到底去了哪兒卻不是他能夠查到的了。
現在看來是被傅督軍派出去辦事了,傅督軍竟然會讓剛進門不久的兒媳婦出門辦正事,看來他們打聽的消息果然沒錯,傅家這個大少夫人當真是不太好惹。
傅督軍很快就將目光轉到了溫詡身上,打量著他的眼神中滿是沉思和探究。
溫詡坐得筆直,竭盡所能地抬起頭來與傅督軍目光對視不閃不避。傅督軍神色平淡地點了點頭,側首問坐在旁邊的傅鳳城,「你怎麼看?」
傅鳳城道:「沒有看法。」
傅督軍嗤笑了一聲,並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看著楊頡道,「你叫楊頡?」
楊頡起身行禮,笑道,「正是晚輩。」
傅督軍點點頭,微微眯眼道:「你說…你娘是夫人當年的好友?」
楊頡點頭道,「是,家母和夫人當年在京城相識,性情相投一直都有書信往來。傅督軍若是不信的話,可以請傅夫人出來一見便知。」
傅督軍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聲道,「楊超是你的父親?」
楊頡一愣很快點頭,「楊超正是家父。」
冷颯有些不解,傅鳳城傾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京城文化部次長。」
冷颯這才瞭然,感情這位還是個名門公子啊。
傅督軍蹙眉,「我記得,楊超的夫人…是北方林家林鑒的堂妹,最大的兒子今年也才十四歲。」
楊頡臉色微變,垂眸道:「傅督軍應該查到了,家母…與家父早年離異,晚輩隨家母住。」
傅督軍點點頭,「你母親挺閑的。」
「……」
眾人都明白傅督軍的意思,一個離了婚帶著一個孩子的女人,還能有功夫二十年如一日的幫一個二十多年沒見過面的朋友找兒子,確實是挺閑的。
當然了,說重情重義也是可以的。
「傅督軍這是覺得我們都是騙子!」溫詡突然站起身來直視傅督軍沉聲道。
溫詡心情有些沉重,他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傅督軍或許並不是那麼歡迎他這個傅家的親生子。
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對面依然神色如常的傅鳳城,溫詡心中不由有些憤懣。
傅鳳城憑什麼這麼淡定?就因為他知道傅督軍會站在他那一邊麽?
傅督軍也沒有說話,只是打量著溫詡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
這樣的眼神讓溫詡十分不舒服,心中也越發不爽起來,「既然傅督軍不歡迎,我們走就是了,也免得被人當成騙子懷疑!」說完當真就轉身往門外走去。
楊頡連忙拉住他,「溫詡,別衝動,好好說話。督軍只是…只是一時難以接受。」
「督軍……」又回頭看向傅督軍,神色有些焦急,「督軍,溫詡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
傅督軍淡淡道,「急什麼?是不是真的總需要慢慢查證,楊公子,你說是吧?」
楊頡沉默了片刻,方才苦笑道,「督軍說得是。」拉了拉溫詡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溫詡沉著臉坐回了椅子裡。
傅督軍道:「人先留下,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查清楚了再說。」
「督軍既然懷疑我,又何必將我們留下。」溫詡有些不悅地道,傅督軍道,「要走也可以,走了就不必再來了。」
「……」
楊頡有些無奈地苦笑,「看來確實是我們多管閑事了,督軍根本不想認回溫詡。」
傅督軍看著楊頡,淡然問道,「楊頡,插手傅家的事情,你爹知道嗎?」
楊頡臉色微變,「我母親早就跟父親離婚了,我做什麼事情自然不需要跟他彙報。」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打著楊超的旗號多管閑事?」傅督軍饒有興緻地問道,「你做的這些事情,如果不是別人看在楊超的面子上,你覺得你能走到今天?」
楊頡臉色僵硬沉默不語,傅督軍道:「看來你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楊頡咬牙道,「在下只是替家母跑腿,報個信。既然現在事情已經原原本本告訴傅家了那也算是辦成了,至於傅督軍信不信,要不要認溫詡這個兒子,楊某也管不著。傅督軍看來也不想看到楊某,那楊某這就告辭回京城。」
傅督軍搖搖頭,笑道,「不急著走,我讓人通知了楊超來領他兒子了。」
楊頡臉色終於大變,「傅督軍,這是我的私事!」
傅督軍冷笑一聲,「你的私事就是隨便插手傅家的事情?你爹都還沒有這個膽子,你倒是青出於藍了。」
楊頡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傅鳳城,冷笑道:「我明白了,傅督軍是捨不得傅大少這個能力卓越的兒子吧?為了這個連親骨肉都不願意認了,傅督軍果然是真英雄,真豪傑!」
「逆子!住口!」一個穿著長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推開門匆匆走了進來,臉色難看地瞪著楊頡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
來人身形高大典型的北方人長相,正是楊頡的父親,京城文化部次長楊超。
楊超狠狠地瞪了楊頡一眼,才對傅督軍拱手道,「督軍,犬子年少無知不懂事,還請見諒。」
傅督軍不以為然,擺擺手道:「確實挺無知的,楊次長,我還要多謝你令郎和嫂夫人啊。這二十年如一日地替我們傅家尋找流落在外的骨血,我們家老太爺老太太恐怕都沒這麼勞心費力過。」
「……」姓傅的說話還是跟年輕時候一樣難聽。
雖然心中吐槽,楊超卻不敢真的在雍城這地界跟傅督軍硬扛,隻得瞪了兒子一眼再次道歉,苦笑道,「傅兄,這次是我教子無方,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帶回去好好管束的。至於傅賢侄…前些日子大婚我沒來成,特意準備了一點小玩意兒算是給賢侄和少夫人的賀禮?」
說罷楊超伸手擊了兩下掌,一個隨從捧著盒子從外面進來。盒子裡裝著一塊拳頭大小的玉石。
那玉石並沒有經過雕琢,是一塊裸石。雖然只有拳頭大小,但即便是沒有打磨也能讓人看出那色澤質地絕對堪稱極品。無論是用來雕琢成玉佩手鐲還是別的什麼物件,都是難得的好東西。
冷颯抬頭去看傅督軍,傅督軍點點頭道,「既然是你楊叔叔送的禮物,就收著吧。」
冷颯嫣然一笑,「謝謝楊叔叔。」
楊超擠出了一個乾笑,「有空來京城,一起來咱們家玩兒。」
傅督軍揮揮手,「行了,沒空招待你,帶著你兒子走吧。
「爹,我……」楊頡不滿地站起身來,卻不想楊超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冷聲道,「閉嘴,你若是不想回去也可以留下,從今天開始你就不用姓楊了。」
楊頡瞪著眼前的男人,眼中滿是恨意。
好一會兒才輕哼了一聲,冷笑道,「果然…全天下當爹的都是一個德行!」
「……」傅督軍摸摸鼻子,老子是不是被內涵了?
楊次長很快就揪著兒子出去了,連留下來吃頓飯的意思都沒有就直奔火車站而去。
有這麼個倒霉兒子還撞到傅政手裡,能把人活著帶出來就不錯了,還指望傅政有什麼待客之道不成?
至於傅鳳城和溫詡到底哪個才是傅家大公子,關他屁事!傅政認哪個,哪個就是傅家大公子!
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這幾個蠢貨就敢找上傅家。傅政若是真的鐵了心保傅鳳城,就算溫詡真是他兒子也沒有屁用!
楊次長一走,書房裡就只剩下三個人了。
溫詡明顯感到有些不安,看向傅督軍的眼神也變得有些警惕戒備起來。
他絕對想不到,楊次長會親自跑到雍城來,什麼都不問直接拽上楊頡就走人。
楊頡雖然跟他爹不和,但心裡也明白如果不是有這麼個爹,死在雍城只怕也沒有人理會,自然也不敢真的跟他爹鬧翻只能被抓回京城了。
「督軍,您跟楊次長……」冷颯把玩著手裡的玉石,有些好奇地問道。看起來就不像是陌生人。
傅督軍輕哼了一聲道,「當年在京城的時候,打過幾次交道。」
事實上如今安夏能叫的上來的人物,跟傅督軍都打過一點交道。
畢竟往前推二十年,大家都還是年少輕狂的時候。那時候大家都尚未位高權重,也沒有那麼多的立場和利益衝突。傅督軍性格豪爽,人緣還算不錯。
冷颯撐著下巴忍不住有些嚮往起傅督軍年輕時候的日子,可以想見應該是比傅鳳城他們這一代更有意思一些。
如今安夏群雄割據的局面基本上也是在那前後幾年定下來的,當時那些督帥們都還正當盛年,那時候京城才是真的群英薈萃。
能從那個時候平安走過來的,自然沒有幾個是省油的燈。
傅督軍看了一眼隱隱有些緊張的溫詡,對冷颯道,「回頭讓人收拾一個院子給溫先生暫住…算了,這事兒讓老二老三媳婦去辦吧。」
冷颯點點頭,她忙得很確實沒有功夫管這些事情。
側首去看傅鳳城,傅鳳城神色自若地與她對視。
傅督軍掃了傅鳳城一眼道,「沒事就趕緊回來,你要在外面裝死到什麼時候?老子不是養著你吃白飯的。」這個混帳東西跑到外面去就算了,竟然把所有的事情都丟給了他。
傅督軍這兩年早就習慣了傅大少處理事情的高效率,一大堆雞毛蒜皮的事情砸到他跟前,砸得他頭痛。
傅鳳城道:「這事兒不出三天就會傳出去,你確定要我現在插手這些事情?」
傅督軍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年都沒給你補上當爹的教導,想必你也十分遺憾。要不讓你媳婦先出去,老子先賞你一頓鞭子咱們再聊?」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誠不欺我。
傅督軍不想承認,不是他不想抽這混帳東西,而是自傅鳳城從國外回來開始,他就已經打不過這個兒子了。
冷颯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督軍,當初…祖父也是這麼教導你的?」抽鞭子?傅督軍好像是抽過傅鈺城好幾頓鞭子,原來是家學淵源啊。
傅督軍十分慈祥地對兒媳婦道,「你放心,咱們傅家只打男人不打女人。」
「那要是我犯錯了呢?」冷颯覺得還是先問清楚比較好。
傅督軍冷笑一聲,指著傅鳳城道,「他替你受。」
「……」傅家的家規甚好。
溫詡看著這一家三口旁若無人地說笑,握著扶手的手慢慢地扣緊了。
他很清楚的夠感覺到,傅督軍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也根本沒有把這所謂的真假傅大少的事情放在心上。
溫詡並不知道,看似在和冷颯說笑的傅督軍其實也在觀察著他。看著他一瞬間神色的變化在心中搖了搖頭,「行了,事情就這樣。至於其他的,等把當初的事情查清楚了再說。若是讓我查出來有人敢戲弄我傅政,就別怪老子心狠手辣!」
溫詡心中一震,垂眸不再說話。
很快溫詡就被大管家帶著去客院了,冷颯和傅鳳城也起身離開。
冷颯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問道,「督軍,其實…是真是假你心裡早就有數了吧?」
傅督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猶如趕蒼蠅一般地揮揮手讓兩人趕緊滾蛋。
直到書房裡只剩下傅督軍一個人了,傅督軍方才輕哼了一聲,沒好氣地道,「連老子是不是你爹都不知道,還要老子求著你不成?混帳東西!」
一邊罵著,傅督軍一邊從書桌下面的暗匣中取出了一個畫軸展開。
畫軸上畫的是一個青年男人,那男子容貌俊美之極,身上的衣著卻明顯不是現在人的模樣。長發青衫,眉眼溫柔,看上去就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但如果他換一個造型髮式,氣質冷漠一些就會發現他的面容跟傅鳳城至少有八分像。
只是傅鳳城更加深邃鋒利,而畫上的男子顯得更溫潤一些。
畫的右上方題字是:先考傅公謹雲小像。
落款是,傅氏丞容敬作。
傅丞容正是傅督軍的祖父,而畫像上的傅謹雲則是他的曾祖父。
當年傅謹雲盛年而亡,當時祖父才不過十一二歲,這幅畫像則是祖父二十歲那年根據自己記憶中的父親樣子畫的。
「不過…這個溫詡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傅督軍盯著畫像微微眯眼思索著,「還是得繼續查啊。」
溫詡確實長得很像馮氏,但…傅鳳城絕對是傅家的嫡長孫跑不了,馮氏也絕沒有時間再生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所以這個溫詡根本不可能是馮氏的兒子,總不能是…馮氏當年生了兩個?
傅督軍搖了搖頭,他對溫詡沒有絲毫親近之感。
血脈牽絆是做不了假的,哪怕傅安言傅鈺城再不成器,傅督軍也只會責罰哪怕是把傅鈺城打得躺在床上幾個月下不來,也不可能把他當成沒關係的人直接給宰了。
不僅是傅安言和傅鈺城,就是幾乎沒有相處過的幾個小孫女外孫,傅督軍也不可能這麼做。他傅政再冷血無情也還是個正常人,但是對溫詡卻完全沒有什麼想法。
他壓根就代入不了這個人可能是他兒子這種想法,所以這絕不是他兒子。
傅督軍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
另外,以馮氏的性格她如果真有一個兒子流落在外這麼多年,她是絕對忍不住更不可能不露出絲毫蛛絲馬跡的。
「督軍。」侍衛長進來恭敬地道,「楊次長已經帶著楊頡回京了,溫先生被安排在了客院裡有人看著。」
傅督軍微微眯眼道,「你親自走一趟京城,當年老大出生的那家醫院,還有溫家和楊家那母子兩個,都給我仔仔細細的查清楚,看看他們都跟什麼人接觸過。」
侍衛長點頭應是,「楊次長那裡……」
傅督軍輕哼了一聲,道:「楊超那個人最懂什麼叫明哲保身,不會摻和這件事。查查…他當年跟他老婆為什麼離婚,他跟林家是怎麼勾搭上的。」
他年輕時候還跟楊超共事過一段時間,以他對這個人的了解不像是會為了新歡拋妻棄子的人。
當然,也不排除時間長了人變了。畢竟楊超的次子跟楊頡差了可有十歲有餘。
侍衛長道,「督軍忘了麽?當年楊次長二婚督軍還派人送過禮。楊次長跟楊夫人是在離婚兩年後才認識的,是經人介紹認識的,介紹人是陸總長的夫人。」
所以,並不是楊超看上了年輕美貌的林小姐拋妻棄子。畢竟林家雖然曾經是北方首富,但主宅並不在京城。林小姐哪裡來的機會去跟身在京城的楊超相識勾搭?
傅督軍拍了拍腦門,「忘了,行,你去查吧,查到了立刻彙報。」
侍衛長點頭,「是,督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