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茵會下這樣的判斷,當然有道理。
首先是趙氏和周氏口口聲聲說這些年境況很不好,穿的也樸素,但她們手上半點繭子也無,不說比王氏,就是比顧茵的手還柔嫩。
當然也可能是家裡後輩孝順,自打家道中落到如今都沒讓她們做過活計。
但是王氏邀請她們落座的時候,趙氏和鄒氏一個趕緊掏出手帕擦了擦本就沒有灰的凳子,另一個則是微微皺眉,嘴角下抿,不怎麽情願地坐下。
後來王氏用粗瓷大碗給她們倒了水,兩人也都是一口沒碰。
顧茵現在他們住著的是客棧的下等房,隻一個大通鋪加一副桌椅。桌椅舊得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了。
但王氏是個見不得髒的人,來的當天就把這小屋子裡外裡都收拾擦洗過了。
試問過了半輩子窮苦日子的人會如她們那般講究嗎?
還有就是常人都是先掉眼淚了,再拿帕子擦眼。
這對妯娌可倒好,是先拿帕子擦眼睛而後再有眼淚。顧茵上前給她們行禮的時候還嗅到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辛辣的氣息。
那眼淚多半是用薑汁浸過的帕子給逼出來的。
最後再聽她們說的話,她們真要如所說的那般關心王氏,就算家裡再窮,也該先讓她回娘家去一家子團聚了先,雙方說說這些年的境況才是。
怎麽能不問王氏的境況,隻一個勁兒說自家過得不好,聽著那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要把剛回到寒山鎮一日的王氏往更遠的地方趕呢?
以上種種分析下來,顧茵就覺得這兩人有詐!
顧茵沉吟半晌,開口詢問道:“當年外祖離世前,可有給娘留下什麽東西?”
王氏還在數錢袋子裡的銅錢,聞言便答道:“我不是和你說了嘛,當年我要嫁給你爹把他們都氣壞了。我娘那會兒都給我準備了好些陪嫁家具,叫我爹拿了斧子都砍壞了。後來他們意外去世,更是一句話都沒留下就去了。”說到這裡她眼神黯了黯,“那會兒二老一心想著看青意呢,來的信上還說家裡說好分給我的幾間屋子一直讓人打掃著,回去了小住上半年……”
“家裡的屋子?”顧茵從她話裡提取出來一些線索。
“是啊,從前家中富裕,你外祖他們買了個二進的院子,但是家裡人口卻不多,好多屋子都空著呢。那留給我的一間雖然朝北,但是寬敞的很,還帶兩個罩房並一個小天井呢。”
是哦,王氏想,兩個嫂嫂隻說這些年過得不好,倒是對王家那闊氣的大宅子隻字不提。
難道是已經是變賣了?不過也正常,糊口都成問題了,是沒必要住著那樣的好宅子。
“好了不說了,我去請大夫去,也不知道這點銀錢夠不夠。”王氏摸著鄒氏給自己套上的銀鐲子,想著要是不夠也只能把這鐲子給典當了,就是不知道能當個幾錢銀子。
“我現在覺得好些了,方才可能是看到外祖家的親人一時激動。”
王氏搖頭堅持:“還是請個大夫看看,而且先頭那個老大夫也說你那場高熱凶險,拖了那麽些時日,身子多半是要虧空的,就算好了也得吃些補藥溫養半年,才能確保不落下病根。總之還是穩妥點。”
顧茵勸不動她,便說自己現下起碼是能走動的,不如直接去醫館,也省了把大夫請回來的費用。
王氏點了頭,乾脆三人一道出了客棧。
到了街上,王氏又感歎了一番物是人非,說從前在鎮子裡閉著眼都不會走丟的,如今倒是真的都不認識了,早知道這樣也不必非趕這麽遠的路回到這兒來了,隨便尋個離壩頭村近一些的地方安家就是。
後來他們問了人才找到一間醫館。
坐診的大夫接待了他們,給顧茵診過脈,說的和原先的大夫也差不多,說她現下是沒什麽大礙了,但是身子虧空得厲害,還得溫養。
王氏看了顧茵一眼,眼神裡滿是“看吧,你娘還是你娘,哪裡會有錯?”的意思。
後來到了開藥的時候了,王氏才知道藥價貴了一倍。
蓋因為壩頭村那裡發了大水,寒山鎮離得遠雖然沒受到波及,但運輸道路受到了影響。
王氏心疼得不行,但還是付錢先給顧茵抓了三天的藥。
抓完了藥,顧茵就提出找人打聽打聽遠山縣招工的事。
王氏也正為銀錢發愁,雖知道那樣的好機會多半是不會等人的,但問一問也不損失什麽,真要是還在招人。顧茵不能做活,她一個人去做就是,反正一個月五六錢銀子也夠養活一家子了。
他們和藥鋪的掌櫃打聽起來,才得知這招人的是遠山縣一家船行,但工作地點並不是在遠山縣,而是要隨船只出海的,起碼要兩三年後才能回來。
也正是因為要背井離鄉,待遇才那般好。
這個時代的人對故鄉還是執念頗深的,更別說是離開陸地去海上討生活了。
加上女子出門好幾年本就不符合教條規矩,重視規矩和名聲的人家自然也不會做這份活計。
但這兵荒馬亂的世道,日子過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因此確實是有許多人報名了。
王氏聽完就皺起了眉。
她倒是不在乎什麽名聲的,但是去海上討生活聽著實在是凶險,旁的不說,若是在外頭不習慣生了病可怎麽辦?就算船上有大夫,可人在海外,藥材能齊全嗎?仔細生一場病人給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