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意做得還算順利, 眼看著年前就能攢下一兩銀子,給王氏和未出生的孩子置辦些東西。
那天下了工, 他剛走到村口, 就看到王氏叉著腰, 虎著個臉站在那兒。
他連忙上前道:“你身上可還有孕呢, 做什麽大冷天出來迎我?”
王氏冷哼一聲, 從背後拿出了家裡的菜刀。
“背著老娘又當貨郎去了是吧?要不是村東頭的李寡婦告訴我, 說看到你和城裡的大姑娘、小媳婦說話, 老娘還真要被你瞞一輩子!”
自打兩人成親,王氏就不讓他做貨郎了,說是他長得好, 難保別人不會像她那樣賴上他。別到時候惹些桃花債回來。
武重哭笑不得,他生得再好,眼下都是奔四十的人了,哪還有什麽桃花債可招惹?且就算是從前,也只有王氏這樣的傻姑娘,願意舍下家裡的好日子,跟著窮苦的他過日子。
“我是想給你和孩子攢點銀子。”怕王氏動了胎氣,武重好聲好氣地解釋。
“那我不管,你是不是答應過我,說要是做對不起我的事兒,就讓我砍死,絕無二話?”
武重說是,又道:“我這不算做對不起你的事兒吧?”
王氏接著冷笑,“那我把你砍個半死,也不算砍死你吧?”
別看王氏做菜的時候使菜刀使得不怎地,要砍人的時候那菜刀卻是舞得虎虎生風。
這種陣仗家裡經常上演,這次卻把武重嚇壞了,倒不是真怕他砍自己,王氏嘴硬心軟,從來都是嚇唬他的。他就怕王氏傷到了自己和肚子裡的孩子。
他邊跑邊喊,讓她注意身子,夫妻倆正鬧著,村裡來了好些個官兵。
……
……
這樣的夢,這些年武重經常做,醒來都是淚濕衣襟。
這次起身,他隻覺得好笑,心中想到也不知道過了這麽些年,年過四旬的老妻還舞不舞的動菜刀。
後頭他就讓小廝給自己更衣梳頭。
他許多年沒有這樣講究過了。
刨花水上頭,摻雜了銀絲的頭髮梳得一絲不亂,束到頭頂的金冠裡,配合著他仍有幾分年輕時風采的剛毅面容,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若不說話,就是個英武的中年人模樣。
下人們見慣了他暮氣沉沉的模樣,這天難免誇讚道:“國公爺早就該這麽打扮了,看著比小的還年輕精神!”
武重抿了抿唇,笑起來的時候半邊臉依舊不大自然。
沈寒春就是在下人們的恭維聲中進來的。
看到武重這將死之人突然知道打扮,沈寒春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鄙夷。
算算日子,武青意就快回來了。
上輩子的她囿於宮廷,但依稀記得他是八月回的京,這輩子也不知道怎麽了,竟然拖到九月。
隻盼著他身受重傷,不能人道這件事不要也跟著起變化才好。
她壓住內心隱隱的不安,進了屋就道:“國公爺今日確實英朗!”
武重點了點頭,和眾人吃力而緩慢地道道:“都警醒些,夫、夫人他們今日回來。”
王氏和顧茵他們還活著的消息,武青意只寫信告訴了武重和正元帝。
武重也是戰場上下來的人,謹慎慣了,隻讓人仔細打掃了家裡的院子,又自己檢查過,到了今日才提了這件事。
下人們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自家這位國公不願多說話,也不敢多打聽,隻一起給他道賀,又連忙去辦自己的差事——雖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夫人,但總歸府裡大爺要回來了。
而沈寒春心下卻掀起了驚天巨浪——
什麽夫人?她從不知道的!
武家鄉下確實有家人,天下大定後武青意就上書請封,給他在洪水中喪命的母親和發妻都追封了誥命。
沈寒春重活一世,所依仗的不過是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最近上輩子沒發生過的事情越來越多,這如何能讓她不感到驚慌呢?!
正當她六神無主之際,門房進來通傳道:“國公爺,將軍的馬車到街口了!”
武重立刻站起身,他不良於行,從前並不出屋子的,此時卻是自己拿起了拐杖,一瘸一拐地自己出去了。
沈寒春立刻跟上。
雖情況和她知道的完全不同,但事已至此,即便武重的發妻平安來了京城,她也不覺得自己會輸給一個山野村婦。
沈寒春扶了扶頭上的發簪,拿出了上輩子在宮廷學過的規矩禮儀,跟著一起出了去。
武重剛走出院子就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他讓沈寒春先帶人出去相迎,自己則歇過一陣再走。
沈寒春走到門口,剛好看到騎在了高頭大馬之上的武青意。
他穿一身慣常的玄色勁裝,勾勒出肩寬腰窄的身形。且他沒有再戴覆蓋半邊臉的玄色面具,剛毅俊朗的面容暴露在外,自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氣度。
居然也沒受傷?
沈寒春眉頭蹙起,越發覺得事情不該是這般的。
她心中氣結,強忍著不帶到面上,只等著看武重說的夫人。
那個鄉野村婦,猛地進城來了,以為靠著丈夫和兒子能過上好日子,卻發現老夫身邊已經有了她,想來這場面一定極為熱鬧吧?
…………
顧茵這邊,馬車剛停穩,王氏不用人扶,自己就跳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