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林國棟就蹬著自行車,去了趟鎮上,向兒子、兒媳轉達了他們媽的最高指示:“建兵、美麗,你們妹妹準備回來工作。這陣子你倆留意一下縣裡有沒有單位招大學生的。”
林建兵和吳美麗驚愕地彼此對了個眼神。
“不是啊阿爹,大學畢業國家不是給包分配嗎?怎麽還要她自己找?她讀的那什麽紡織大學,大城市裡不要太熱門,很多工廠搶著要說。回余浦幹啥?咱們縣除了電力局、水利局的福利待遇好些,別的單位半死不活的,能有啥發展前途?”
“就是啊爸,別人想留在大城市都來不及,隨隨明明有條件,怎還想著回來?是不是你和媽怕她一個姑娘家家的獨自留在海城受欺負,硬讓她回來的?這不耽誤她前程嗎?”
林建兵和吳美麗在鎮上鄉辦企業乾活,都是土生土長的余浦人。林建兵小學文化,吳美麗連小學都沒畢業,充其量認識自己的名字,以及看得懂工資條。
所以在他們的心目中,一戶人家要培養一個大學生出來那是相當滴不容易。不光費錢燒糧,還得看有沒有書香。沒書香天賦的人,便是傾家蕩產地培養也依然沒造化。
正因為培養大學生不容易,所以大學生才吃香。國家包分配不說,從此能留在大城市做光鮮的城裡人,多有面子的事啊!子子孫孫一出生就是城裡人,這麽好的事,不牢牢抓緊在手裡,怎還往外推呢?是不是傻!
盡管余浦也是個縣,好賴算個城。鎮上的、鄉下的削尖腦袋往城裡鑽。但跟海城那種動不動就上新聞亮相的大城市一比,就遠遠不夠看了。好比一個是井底蛙,一個則是劃到了汪洋大海的遠見蛙。
唯恐爹媽老了犯糊塗瞎出主意,林建兵和吳美麗急得不得了,你一句、我一句,都反對徐隨珠回余浦縣找工作。唯恐沒爹沒娘小表妹的遠大前程被倆老幾句話給耽誤了。
林國棟沒好氣地瞪他們一眼:“你們當我和你們娘多糊塗啊?隨隨要是願意留在海城,我們哪裡會勸她回來。這不她自個提出來想回余浦工作的。”
“她腦殼燒壞了?”林建兵脫口道。
吳美麗拿胳膊肘用捅了他一下。公爹還擱面前站著呢,有你這麽說自家親表妹的麽。
林國棟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旱煙:“總歸這事是你娘同意的,你們隻管留意工作就行,別的不用管。有消息也不用托人往家捎,馬上就開漁期了,我天天來鎮上送貨,有招工消息,隨時都能聯系。”
林建兵倆口子還能說啥?隻能答應下來啊。
對於林國棟說的“有消息不用托人往家捎”,他們隻當老爹睿智,怕城裡有單位招工的消息泄露,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因此沒有任何異議。
而事實上,林國棟不過是受老婆的叮嚀,擔心捎話的人撞見家裡頭做產的侄女以及快滿月的侄孫,流傳出一些不好聽的閑言碎語來。
原先想著生完就送養的,因此倆口子把這事瞞得死緊死緊。除了天知地知侄女知,也就他們倆口子還有接生的遠房堂姐知曉。
其他人,包括自家兒子、兒媳那兒都沒透露口風。遠房堂姐嘴巴嚴,倆口子放心得很。反倒嫌兒子媳婦不靠譜。
兒子是個實心眼,有事從不敢瞞著媳婦。媳婦又是個心直口快的,娘家那邊三姑六婆的親戚也不少,萬一說漏嘴,侄女那兒怎麽交代啊?說來說去不就是怕丟臉才沒去醫院的嘛。
所幸徐秀媛和林國棟住在漁場附近的老房子裡,村子裡年輕人都陸陸續續遷鎮上生活,為數不多的老一輩仍留在漁場上班。畢竟國有漁場這麽大,還是需要不少勞力乾活的。
不過鰥寡孤獨或單身漢們圖方便都住漁場工棚,他們夫妻因為老房子離得近,且住著比工棚寬敞得多,燒火做飯也方便,便申請住自己家。
像他們一樣的夫妻搭檔有也有,不過夜裡看守、白天收漁貨,有點松閑都用來補覺休息了,誰會到處竄門啊。
尤其是徐隨珠來了之後,徐秀媛和林國棟時時警惕,愣是沒讓工友、鄰居進家來。遠遠看到熟人有要來家裡嘮長嗑的架勢, 就咻地一下,不是竄漁場忙活就是去趕海。
以至於徐隨珠來了四五個月,愣是沒讓外人發現她在這裡養胎。
第一天來的時候確實有不少人瞧見她,還和她打過招呼。可都過去這麽久了,即使沒人看到她離開,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回大海城去了。
至於林建兵和吳美麗,一周七天,六天在鄉辦企業上班,唯一一天休息,吳美麗要麽在家搞衛生、洗洗曬曬,要麽回隔壁鎮娘家。帶著兩個貓憎狗嫌年紀的淘氣娃來了漁村也幫不上什麽忙,索性不來給二老添亂。
倒是林建兵偶爾會來家裡幫忙,迎朝霞送晚霞地趕趕海。
不過徐隨珠來了之後,徐秀媛借口工友要買木桶、木盆,給兒子接了不少木工活,得空就讓他在家吭哧吭哧刨木花。
林建兵十八歲兵役退役回來,正好遇上改革開放,他人雖老實卻也不笨,看出國家鼓勵私營經濟的勢頭,於是跑去鄰市拜了個老木匠當師傅,一板一眼學起了木工。還說學出山了回余浦縣開家具店。
哪知還沒出師,他師傅被家裡幾個鬧分家的熊瓜娃子氣得心肌梗發作去世。林建兵也隻好提前回來了。
手藝沒出師,大件的家具沒把握,哪敢開店。適逢鎮上開鄉辦廠,大夥兒都擁去廠裡上班,領固定工作、有固定休息日,林建兵瞧著挺好,跟著去了。不過有空還是會幫左鄰右舍打打小家什、掙點外快。
不得不說,徐隨珠在漁場一躲小半年,如今娃都快滿月了,依然沒被外人發現,她姑和姑父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