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以前那樣。
但凡他碰到不順心的事,或者有想不通的事, 或者單純想找一個地方清淨下的時候, 他都會跑到阿蘿的墳前, 在那邊, 一坐就是一日。
可今天。
他卻沒有這個勇氣去她的墳前。
剛才恍惚間看到的那個魂魄,雖然知道這只是他的錯覺,知道這只是他的胡思亂想,但她臉上流露出的失望和厭惡,他卻怎麽也忘不掉。
心底仿佛被一把尖銳的刀刺著似的。
一點點。
從頭開始, 往下劃。
很疼。
疼得, 他的手都開始不自覺打顫了, 手撐在旁邊的樹乾上,陸承策彎著腰大口喘息著,秋風習習,今日的溫度很適宜, 但他額頭卻仿佛冒出了一層冷汗, 滑膩難受。
他這麽做, 真的對嗎?
拋下自己所追求的公道和大義,為了自己的家族和利益,做出這樣的事,他真的做對了嗎?
最開始的時候。
陸承策騙過自己,就跟個懦夫一樣,哄騙自己,他做這一切是沒有辦法,就算沒有他,也會有其他人,而到那個時候他不僅護不住永安王府,恐怕連自己的家人和阿蘿都護不住。
後來——
阿蘿死的時候。
他後悔,他懊惱,他跟個瘋子一樣,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抱著阿蘿的屍體,又哭又喊。那會,他對自己,對死去的阿蘿說,等事情都結束,等他的使命和責任都完成後,他就去陪她。
他去跟她贖罪,去請求她的原諒。
可現在呢?
他突然有些迷茫了。
為了這個家族,為了陸家的利益,為了他的這些家人他做這一切,真的對嗎?
喘息聲變得越來越重。
內心的那種痛苦也變得越來越明顯。
陸承策的手撐在胸口,甚至不顧體面的揪緊了自己的衣襟,仿佛這樣可以緩解那種痛苦忽地,他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語聲,清凌凌的,仿佛不沾這世間的醜惡似的。
笑得十分天真,十分歡快。
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陸承策手撐在樹乾上,猛地抬頭。
額頭上的冷汗順著動作垂到眼睫上,模糊了他的視線,有那麽一瞬間,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穿著紅色牡丹裙,站在樹下的身影。
她的臉上帶著粲然的笑。
明豔奪目。
那樣的明豔,他只在一個人的身上看到過,那是他的阿蘿。
她仿佛也在看著他,衝他笑,“無咎,你怎麽站在那不動啊?你快過來,看看我摘的花好不好看?”
“阿蘿”他呢喃出聲。
收回撐在樹乾上的手,步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大邁了一步。
可很快。
汗水垂下臉頰,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他看到的又是另外一幅畫面。
不遠處的小道上,並沒有阿蘿的身影。
而是——
他的五嬸和五叔。
從他的視角望過去,可以看到五嬸半蹲在五叔的面前,她仰著臉,手扶著發髻上一朵新鮮欲滴的玉簪花,臉有些紅,說出來的話有些嬌,也有些羞,“好看嗎?”
“好看。”
“很好看。”
陸承策收回還沒有邁出去的第二步,望著兩人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麽,心下仿佛有一陣無言的酸楚和痛意蔓延開來。
明明應該高興的,五叔能變成現在這幅樣子,身邊還有人陪伴。
這值得高興。
但他就是堵得慌。
莫名其妙,難受極了。
他抿著唇,似是不願再看那邊的景象,不等他們發現就抽身離去。
等他走後。
原先一直坐在輪椅上的陸重淵余光朝他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看到草木拂動,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怎麽了?”蕭知不曾窺見他眼中的情緒,只是見他一直盯著那處,柔聲問道。
“沒事。”
陸重淵收回視線,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眼底便又多了一些柔情,語氣也變得越發溫柔,“我們走吧。”
蕭知點點頭,也笑了,“好。”
***
陸崇越的處置很快就下來了。
謀害朝廷命官是大罪,雖然陸重淵如今已無什麽實權,但大燕律法尚在,幾乎是徐欽稟上去的第二日,他的處置就下來了。
就如當初徐欽所言,流放至黔州。
這事剛傳出去的時候,京中便鬧了個沸沸揚揚。
都說長興侯府是難得的一個清貴人家,兄友弟恭,除了一個格格不入的五軍都督陸重淵之外,這個門戶可以說是少有的沒有那種奢華之風的,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仗勢欺人的。
加上之前陸家還捐贈了寶安郡主所有的嫁妝,博了一個很大的好感。
京中百姓對陸家一直都是謬讚有加的。
哪裡想到如今竟然會傳出這樣的事,侄子買凶刺殺叔叔,這無緣無故的,自然不可能行出刺殺的事,有人刨根究底的就又查出了許多事。
例如當初陸家二少爺送去莊子裡,根本不是養病,而是聯合家中的奴仆,打算汙蔑陸家五夫人。
又例如
當初這些事沒有傳出來,是因為陸家那位“十分慈悲、和善”的老太太一力壓下去的,甚至於,若不是那日陸家五爺出現,恐怕那位陸五夫人就要被人平白無故冤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