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母親呢?
他那個好母親啊看到她他僅不會平息怒火,反而會拿手指掐他,會握著他的肩膀把他往牆上撞,撞得他頭破血流,然後大聲質問著,“為什麽,為什麽?”
那個時候。
他還不懂,心裡雖然懼怕她,但血緣的聯系讓他即便怕,還是忍不住想要親近她。
他看她誇讚大哥,也就跟著學習騎馬學習射箭,學習讀書,他學得比誰都要好,就連教授的先生也誇讚他有天賦,他滿心歡喜的想把這一切分享給她,可她又做了什麽呢?皺著眉罵他只會攀比,轉頭讓他去廊下罰跪。
如果她對所有孩子都是這樣,陸重淵也許不會這麽恨她。
可她不是——
對他那幾個兄長和姐姐,她視若珍寶,每次他們一來就拉著他們的手問這問那,生怕他們受了委屈還會出面替他們討要公道。
那個時候。
他才知道,原來她從頭到尾恨的只有他一個人。
恨過、怨過、傷心過,甚至在無數個日夜裡抱著膝蓋在床上哭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經受這些,他什麽都不知道,出生的時候,家裡就變成這樣了,可好像每個人都仇恨他。
父親恨他的出現,讓他那個所謂的真愛傷心。
母親恨他,恨他沒能挽回該有的局面,就連他的那些兄長姐姐也好像把他當成了泄憤的口子,無視、埋怨。
真是,有意思極了。
陸重淵勾起嘴角,似饑似嘲的露出一抹嗤笑。
他也不是沒被人冤枉過,就跟今天的蕭知一樣,被人壓著罰跪。
那個時候他也不過十歲出頭,大哥突然落水死了,就因為他路過附近,所以所有人都以為是他害死了大哥,他被人押到了正院,押到了眾人面前,被人逼著罰跪,被他的父親拿鞭子抽,被他的母親用力扇著臉。
不管他怎麽解釋,他們都不肯信。
事後——
他們倒是沒要他的命,只是把他關在祠堂三日後就讓他來了這座院子反省思過,他一個人被打傷了腿,在床上發熱到說胡話都沒有人出現。
要不是他命大,可能真的就這麽死了。
那次的事終於讓他認清了自己的存在,也消磨掉了他最後一絲殘留的親情。
他不過是個多余的存在。
沒有人會疼他,也沒有人會愛他
陸重淵想起這些的時候,以為自己會生氣。
可也許真的是過去的太久了,他竟然已經沒有絲毫生氣的念頭了,嘴角倒是露出了一抹譏嘲的笑,就像是在看一樁笑話看這陸家人的笑話,看自己的笑話。
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蕭知。
她還好好睡著,安安穩穩的,沒哭沒鬧。
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他突然伸手,沒有猶豫的替人重新掖了一回被子,然後又靠坐回去,垂著眸,望著她。
陸重淵知道自己這些日子的複雜情緒是因為什麽緣故,也知道自己對蕭知是不同的,他從來沒有這麽好心過。
既然認清了,也出手了,不該做的,該做的,都做了一通,再逃避也就沒什麽必要了,其實把她籠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他這一生太過孤寂。
她就跟漏進黑夜裡的一束光似的,衝散他周遭的黑暗。
陸重淵涼薄的雙唇緊緊抿了起來,就連望著她的目光也一眨不眨地,既然她來到自己的身邊,那就永遠陪著他吧。
陪他在這個黑暗的國度。
挺好的。
只要她好好待在自己的身邊——
他願意護著她,撐著她,縱著她,讓誰都沒有辦法欺負到她的頭上。、陸重淵突然笑了,他很少笑,平時頂多也只是譏嘲,可此時他垂著眸,無論是那雙狹長的丹鳳目,還是那種清貴攝人的面容上都掛著一抹笑,恍若天神降世,又像地獄裡朝人伸出手的惡魔。
他就這樣看著蕭知,然後突然伸手覆在蕭知的臉上,修長又清冷的指尖從她的眉眼一路往下。
最後停留在她微翹的唇角處,輕輕一抹,才收了回來。
***
蕭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清晨了。
睜開眼,木頭窗欞外的天已經大亮,有些不舒服的又閉起了眼睛,然後她翻了個身打算再眯一會。可翻完身,她就愣住了陸重淵的貴妃榻雖然寬大,但也沒有到可以翻身的地步,她以前每日起來都會覺得不舒服。
可今天,旁邊竟然十分寬裕。
伸出手往身邊探了探。
很寬敞。
睜開眼。
頭頂是熟悉的青色帷帳,而身上蓋著的是昨日剛換的被褥。
她怎麽睡在床上?
她明明記得昨天等陸重淵等的太困,然後就睡著了,可那樣的話,她也應該是躺在那張貴妃榻上才對啊。掀開被子坐起身,朝窗下的貴妃榻看了一眼,那裡竟然也有被子難不成昨兒晚上陸重淵竟然是睡在那張榻上?
屋子裡的動靜有些大。
侯在外頭的丫鬟聽見了,便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夫人,您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