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來就行?
鄉官有些不信。他們可是使出了各種手段皆是無果,之前冉非澤也是按著蘇小培說的方法去套了話,還是不行。現在讓她來?外面可是鬧翻了天,再不趕緊放人這事日後怕是不好了結。
鄉官下意識地看了看冉非澤,冉非澤也正轉頭看他。那眼神,讓鄉官不知怎地,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我帶姑娘過去。”
於是鄉官前面領路,冉非澤陪著蘇小培一起去了關押唐蓮的屋子外頭。
一路走他還一路與蘇小培說著現時的狀況:“這裡地方太小,平素無事,所以沒有設牢獄,有罪服刑的,是需得關到上邊應南縣的縣牢去。唐蓮已經知道她的親人鄰裡在外頭鬧了,方才劉捕快用這事嚇她,說她若不交代,怎麽在親人面前抬頭雲雲。”他想了想,好象沒什麽漏了的。
此時眾人已在屋前站定,冉非澤問:“姑娘還需知道何事?”
蘇小培搖搖頭,卻說:“我要先見一見那個賣貨郎。”
貨郎和唐蓮關的不是一間屋子,於是鄉官把蘇小培領到了另一邊的一間小屋前。
大家站定了,蘇小培點點頭,鄉官上前打開了房門。
那貨郎見得房門打開便看了過來,見到站在門口的蘇小培一僵,但那驚訝慌亂之色很快掩了過去,他把頭扭向屋內,不再理會門口。
但蘇小培已看清他的樣貌和臉上的神情,她再點點頭,沒進屋,轉身向唐蓮的屋子走去。
鄉官很驚訝,但還是飛快把屋門鎖了跟上。
蘇小培正對冉非澤道:“他認得我,他嚇壞了。該是他沒錯。”
鄉官納悶,嚇壞了嗎?他怎麽沒覺得。於是忙道:“姑娘,光猜是不行的,我們還是得有真憑實據。”
蘇小培點頭:“唐蓮姑娘就是人證。”
鄉官聽罷,連連搖頭,他真是沒什麽信心。
大家又在唐蓮門前站定,蘇小培忽然說:“煩請大人給備些熱水和杯子。”
鄉官不明所以,蘇小培解釋:“給唐蓮姑娘喝點熱水,能讓她冷靜一些。”
“冷靜?她冷靜不就越不肯說了嗎?”
“不,她越冷靜就越能想明白。有勞大人了。”
鄉官看了看冉非澤,答應了。轉身差人火速去取熱水來。
不一會水取來了,蘇小培把托盤接過,這才衝鄉官點了點頭。
鄉官把唐蓮的門打開了。
唐蓮低著頭,聽到了動靜也沒有看門口,她坐在一個破桌邊,盯著桌板發呆。
蘇小培走過去,把托盤放在了她的桌上。
唐蓮看了看水壺和杯子,皺起眉頭,慢慢把往上看,然後,她瞪大了眼,完全不敢相信:“你……。”
“他告訴你我死了嗎?”蘇小培笑了笑,其實心裡也有些緊張,但她隱藏得很好。
唐蓮盯著她看,還沒從震驚中抽出身來。
蘇小培又笑:“你現在表情的複雜度,可以放進教科書裡去了。”
“啥?”唐蓮終於回過神來,說話怪怪地讓人聽不懂的,確實是蘇小培。
蘇小培沒回話,她與唐蓮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一會誰也沒動靜。
鄉官在一旁看著著急,想進去,卻被冉非澤拉住了。鄉官看了看他,冉非澤對他輕搖頭,鄉官歎口氣,終於沒動。
這時候蘇小培卻動了。她走到門口,把門關上了。
鄉官臉色一變,他可沒打算讓這兩人獨處。冉非澤輕拍他一下,阻止的他的呼喝。在門板要挨到門框時,他伸臂輕輕一擋,阻止了屋門緊閉。
蘇小培只是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好說話,她當然知道鄉官不放心,也明白冉非澤擋門的意思,門留了個縫,大家各退一步。
於是門就這樣掩著,蘇小培轉頭回到了桌邊,坐下了,坐在了唐蓮的對面。
唐蓮一直盯著她看,蘇小培給她倒了杯水,說道:“先喝杯水吧,定定神。我昨日是掉進水裡了,後來冉壯士上山,又把我救了。”
唐蓮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那人明明是告訴她,蘇小培落水後他盯了許久,她沉了下去再沒有起來,他才無奈離開的。
可這些她不能說,她一個字都不能漏了,也許蘇小培就是想這樣套她的話也不一定。
唐蓮喝了一杯熱水,心裡頭果然是踏實多了。蘇小培久久不語,她卻沉不住氣了,於是搶先說道:“他們換你來問我了嗎?可我什麽都不知道。之前被劫上山的那些事,我真的都想不起來了。我不知道那山賊長什麽樣。今日是我不好,我就是看到有貨郎過來,想買些小玩意兒。是我不好,我都這般了,不該還想著買胭脂水粉花兒的。可那貨郎我真不認得,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論何人來問,問幾回,事實便是如此,我也只能這般答了。”
“你別著急。”蘇小培說:“我不是來問你這些的。我來,是想給你講個故事。”
“講故事?”
屋裡唐蓮和屋外的鄉官都詫異,就連冉非澤也不禁動了動眉頭。
“是的,我來講個故事。所以你不要著急,也不必害怕,再喝杯水,聽我慢慢說。”蘇小培的語調平穩又緩和,唐蓮下意識地照做了,她又喝了一杯水。
“這故事呢,是這樣的。”蘇小培看唐蓮喝完了水就看著她,專心在聽,於是往下說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城,那個城的名字你會覺得很怪,叫做斯德哥爾摩。”
城名確實很怪,唐蓮皺了眉頭,不知道蘇小培到底想說什麽。
“有一天,有兩個凶狠的盜賊,打算去城裡最大的錢莊搶劫,可是他們的計劃失敗了。捕快們很快趕了過來,將他們包圍。於是這兩個盜賊就劫持了錢莊裡的四個職員,我是說,四個夥計。他們劫持了這四個夥計做人質,與捕快們僵持起來。夥計們很害怕,但他們逃不掉,他們在盜賊的手裡,呆了六天。這六天非常漫長,捕快們將這錢莊層層包圍,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夥計們救出來,將盜賊擒住。”
唐蓮低下頭,盯著手裡的杯子看。
“那兩個盜賊劫持著人質,在錢莊裡被困了六天,他們沒有退路,最後捕快們終於攻了進去,把他們都擒住了,四名夥計也都安然無恙。”
蘇小培說到停了一停,唐蓮沒抬頭,隻說:“那當真是皆大歡喜。”
蘇小培點點頭,繼續說:“我要說的重點才剛剛開始。這件事過後,官府準備審訊那兩名盜賊,將他們判刑伏法,可大家都沒想到,都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了,那四位被綁架的夥計對那兩名盜賊卻還懷有同情和憐憫,他們拒絕幫助官府指認這兩名盜賊,甚至還為他們籌措錢銀,想幫他們開脫罪名。他們表示並不痛恨這兩名盜賊,甚至還說,盜賊並沒有傷害他們,對他們照顧有加,他們非常感激。他們反過來厭惡營救他們的捕快,厭惡將盜賊繩之以法的官府。最離奇的是,四名夥計中的一名女夥計還愛上了其中一個盜賊,還想與他成親。”
唐蓮聽到這臉色變了,她猛地抬頭,咬牙打斷蘇小培:“這個與我又有什麽關系?姑娘,因為我被劫過,因為我今日與位貨郎說了話,你就編出這故事來,是欲加之罪嗎?”
“這不是我編的,這是真事。”蘇小培不慌不忙,繼續說,“大家都覺得這事太奇怪了,怎麽可能呢,被劫持的人明明受了傷害,怎麽可能會愛上加害於他們的人呢?於是有一些有學問的人就想探究緣由,後來他們發現,這是人性和情感,再正常不過的一種表現。”
蘇小培用手捂在心口處,加強了語氣:“這是自己無法控制的,自然而然發生的,這樣的心理反應,後來被稱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也叫人質情結。”
唐蓮張大了嘴,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唐姑娘,我知道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事,我完全明白。”
唐蓮瞪著眼,開始搖頭。
“他把你劫上了山,你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有人能救你。他當著你的面殺死了小動物,他讓你知道他也可以隨時取走你的性命。你知道前一個被他劫走的姑娘的下場,你很害怕,非常害怕。但他終究沒有殺你,他還給你吃的,對你微笑。他打你,奸汙了你,卻也告訴你他不想打你,不想傷害你,他想你聽話。於是你聽話了,他真的不打你了,你覺得這算是種恩賜。他陪你說話,給你送吃的,你開始想,其實他真的不錯。”
唐蓮整個人呆住,眼淚盈滿眼眶:“你,你怎麽……知道……。”
“那些日子裡,你的生活裡只有他,你發現你不再害怕他了,甚至在他丟下你離開之後你會想念,你希望他快點回來,因為你害怕一個人呆著,若是他在,反而會安心一些。時間過了這麽久,沒有人來救你,你也覺得,你不可能能回家了,那就留在那裡也不錯,是不是?甚至,沒有父親再呼喝你,你也不用怕他讓你嫁到外城做填房了,對不對?”
唐蓮咬了咬唇,尤在掙扎:“你,你不必用我跟你聊的事瞎編瞎猜。”
“唐姑娘,我想跟你說的是,這些感覺,這些心思,你的膽怯,你的服從,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那時候有多絕望,我真的知道。人在那樣絕望的處境中,會有求生的本能,會自我安慰,他只要稍稍對你略施恩惠,你就會馬上接收,你自己都沒察覺,你忽略他的殘暴和惡行,放大他對你的好,這是你自己在對自己的鼓勵,你要活下去。”
唐蓮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他是好人,他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麽壞。”
“你活下來了,你愛上了他,你沒什麽錯,只是你的心,生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