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培先見了當婆婆的。婆婆一臉嚴厲,先與蘇小培說了盞茶工夫她家兒媳婦如何如何不好,直到蘇小培覺得說得太足夠了,引導她往別處說,她才開始講了今日之事。
其實還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日,因著日頭好,當婆婆的囑咐兒媳婦將她屋裡的冬被冬衣拿出來曬曬,將被單衣物洗了,又要求她潔梳淨飾。兒媳婦都照辦了。可下午等老太太睡了午覺醒來檢查活乾得仔細不仔細,卻發現自己最愛的玉墜子沒了。
她當場喝問媳婦,可兒媳婦隻說不知,還裝模作樣地把婆婆的屋子翻了一遍,並沒有找到。而做婆婆的自然不信她沒拿,於是親自動手搜了媳婦的屋子和身上,卻是也沒發現。最後兩人便鬧到衙門裡來了。
老太太說兩句便罵一句,說兩句便罵一句,蘇小培耐著性子認真聽。
跟老太太聊完了,蘇小培又見了當媳婦的。年輕媳婦已是一個孩子的媽,孩子十歲了,今日裡上了學堂,隻中午時回家吃了飯,歇了個午覺,而後又去了。孩子出門後,老太太也醒了,她在院子裡轉了轉,擺弄了些花草,回來後檢查媳婦洗的衣物是否乾淨,收回的是否折得整齊,是否按規矩分類放好到了櫃子裡,然後又檢查了梳子首飾那些她是否都擦乾淨了,這時候發現少了一個玉墜子。
“那玉墜子你今日擦過?”
媳婦抹淚點頭:“擦過的,因是娘最愛的墜子,我擦得特別仔細,這個我記得清楚。”
“那擦完後,你放到了何處?”
“就跟著其它首飾一同放回了盒子裡,我絕沒有拿。”
“是否孩子調皮拿去耍了?”
媳婦猛搖頭:“我擦首飾收拾的時候,孩子在學堂念書。況且娘平素教導嚴厲,孩子不敢拿的。”
“你確定你將玉墜子放回盒子裡了?”
那媳婦一頓,哭道:“我確是記得我放到盒子裡了,可娘問了我幾回,我想了又想,卻又想不起放回去的那情景。首飾我是一起擦的,別的東西都在,我定是該全放進去了才對。可今日我兒中午回來,說是被夫子責罰了,不想再去學堂。我下午一直想著這事,有些晃神,唯恐他到別處玩耍。擦首飾時娘叫我到院子裡收被單,我就趕緊把首飾都放進盒子裡,出去收了被單回來,這中間未曾有旁人進過家門。可那墜子確是不見了。”
“所以你並不確定你有放進了盒子裡嗎?”
“我……。”那媳婦咬唇落淚,最後撲通一聲跪下了,哭喊:“大人,求大人明察,我不是賊。婆婆對我素來不喜,可我也一直本本分分,認真孝順她老人家的。我不願和離,莫說我與官人夫妻情深,便是這罪名我也擔當不起。若是判我偷竊,將我休回娘家,我日後又如何做人?”
蘇小培嚇一跳,趕緊把她扶起來。她能想角若這女子真是被冤,丈夫孩子從她身邊被奪走,名聲盡毀會是怎樣一副慘狀。她想了想,看向窗外。窗外院子裡,曾姓男子望著這屋方向,一臉焦急地等待著,他母親站在他身邊仍在忿忿念叨著什麽。蘇小培目光一轉,卻是看到了冉非澤。
她心中一喜,冉非澤對上她的目光,衝她點了點頭。
蘇小培讓那媳婦等等,然後推了門出去。
“壯士怎麽來了?”她一出去,冉非澤便走了過來,她忙問。
“聽說姑娘接了一樁案,我便來瞧瞧。”
蘇小培笑笑,點點頭:“是樁小案。”
冉非澤聞言也笑了:“看來姑娘成竹在胸。”
“倒是有法子能辯一辯她們的話,壯士有何忠告沒有?”
冉非澤聞言動了動眉頭,他明白蘇小培的意思,她的法子,定是又有些古怪了。
“姑娘,莫自作主張,莫張揚生事,謹言慎行便好。”
蘇小培點點頭。
冉非澤卻又不放心,問:“姑娘可明白?”
“明白。”蘇小培被他的表情逗笑,答道:“能不拘小節的,是手上有劍的。”
“姑娘所言極是。”
兩人相視,又覺想笑。
蘇小培低了低頭,道:“那我先去稟了府尹大人。”
冉非澤點點頭,沒動。顯然他並不打算陪她去。
蘇小培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到他也正轉頭看她,蘇小培心裡一暖,加快步子走了。她覺得自己好象獨自去考場,而冉非澤站那目送,象是送考的家長。蘇小培步履匆匆,在府尹屋前又見到了秦德正。
“蘇姑娘。”秦德正喚:“聽聞大人交予姑娘一樁案。”
“是樁小案。”蘇小培道。
秦德正聽了,微微一笑,告辭走了。
他也擔心她嗎?
蘇小培定了定神,忽然明白過來,這真的是場考試。
但是她不擔心,這真的是小案,她能辦到的,小事一樁。
蘇小培去見了府尹。府尹見她便問:“如何了?”
“大人,那媳婦所言,確是有些不確定東西放哪了。”
“這個本官早已知曉。”
“我倒是有個法子,能幫她想起她把東西放在何處,或者,若真是她偷竊,也能教她說出放在哪了。”
“當真?”府尹皺了眉頭。
“當真,不打不罵不嚇。我就是與她說說話。隻我那法子,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不能讓人擾了,這個,還望大人知曉。”
府尹想了想,點點頭,喚了個衙役進來,交代了幾句。那衙役領命與蘇小培一起去了。
蘇小培回到了原先審媳婦的那屋,媳婦還在那,卻是隔著窗與她家官人手拉手淚漣漣地說話。蘇小培過來了,衝那衙役點點頭,衙役帶了兩人,將其他閑雜人等都請走,領到了院子外頭。冉非澤也沒留下,跟著出了院子。
那媳婦有些慌,看著蘇小培。
蘇小培對她笑笑:“夫人莫慌,因夫人沒記清墜子究竟放在了何處,我稟了大人,讓夫人安安靜靜地仔細想想,定能洗刷夫人冤屈。”
那媳婦面露驚疑:“我沒有扯謊,確是仔細想了,我記得就是一起放入那木盒子裡了。”
“夫人莫急。”蘇小培招呼她:“坐。”
媳婦坐下了。
“夫人信我,我定能為夫人找出那墜子。”蘇小培聲音輕輕,卻很堅定。那媳婦聽得,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夫人仔細聽我說,按我說的去想,可好?”
“好。”媳婦再點點頭。
“今日裡天氣很好,日頭暖暖地,夫人晾了衣服和被單。”
“是的。”
“夫人請閉上眼。”
媳婦閉上了。
“回想一下今日站在日頭底下,是不是暖暖地?”
“是的。”
“那便好。夫人便當自己此刻就站在那日頭下,跟今日裡一樣,暖暖的,夫人可覺得舒適?”
“是的,日頭很好。”
“夫人便站在那,按我說的做。現在,慢慢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日頭還在,很暖和,很舒適……。”
蘇小培慢慢引導,讓媳婦完全放松下來,這花費了她一些時間。她確認媳婦完全放松意識並跟著她的指令走,然後她道:“現在,夫人正站在衣服的面前,衣服都晾好了,夫人。你看得很清楚,就在你眼跟前。”
媳婦跟著聲音走,看到了那個畫面:“是的。我看到了,都晾好了。衣服在被單的前面。”
“現在,告訴我晾著的衣服有幾件?”
“啊……。”媳婦驚訝了一下。
“你看得到,就在眼前。”
媳婦點點頭,她看得到,非常清楚,她說出了數目,從左到右,大人孩子的。
“好,現在夫人回房去了,夫人要收拾首飾。”蘇小培說得很慢,聲音非常平和安穩,“夫人是如何收拾的?”
“我抱了厚被子進去,在娘的床上攤開了,要散散熱氣,一會再折。然後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把床邊矮櫃上的木盒子開開,我擦一件,便順手放在了床上,全擦完了,再把盒子也擦了。”
“那夫人開始擦吧,夫人先擦的哪一件?”
“是支銀簪。”媳婦看得很清楚。“我把東西全拿出來了,擦的銀簪,銀梳篦……。”她把順序都說得清清楚楚。
蘇小培等她一件一件慢慢數完,沒有打斷她。
等了一會,她又說:“這會外頭有人喚你了,是誰?”
“是娘。她說被單曬好了,她不喜曬得太久,說有味道。”
“那你是如何辦的?”
“我把東西放進盒子後趕緊出去。”
“好的,莫著急。你看仔細,一件一件放。”
媳婦呼吸有些急促起來:“我抓起發簪和釵子,放進去了,然後是銀梳篦……。”她一件一件數,然後她猛地道:“墜子,墜子在床上,我沒放,我跑出去了。”
“無妨,無妨。”蘇小培差點說“沒關系”,臨到嘴邊改了口,她定定神,仔細道:“墜子還在那,莫著急。你出去做何事?”
“把被單收了回來。”
“接著呢?”
“在床上展開。”
“你展開了,接著你又做了何事?”
“木盒子在被單下頭,我探手將它拿出來,放到了桌上。”
“接著呢?”
“我把被單折起來,再把厚被子也折了起來,收進了娘的箱子裡。”
“墜子呢?”
媳婦沒說話,她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墜子在床上,你看得到它的。被單折起來了,厚被子折起來了,墜子呢?”蘇小培慢慢引導著。
這時候媳婦說道:“我看到了,它在被子上面,被我連同被子一起折了。”
“很好,莫急。然後呢?”
“我鋪好了床,把衣裳也收回來折好,按規矩放進了娘的衣箱子裡。收拾好了屋子,我就出去了。”
“好,現在我們又回到了院子裡。感覺到暖暖的日頭嗎?”
“是的。”
“墜子在哪裡呢?”
“在被子裡,我放進了娘屋裡東角的那個大木箱子裡。”
“很好,如今你可以安心了,你覺得很愜意。你在院子裡,有微風,你喜歡在院子裡嗎?”
媳婦沒說話,過了一會說:“有點熱,我還是喜歡回屋裡。”
“好,那現在回屋裡。”
又過了好一會,蘇小培問:“在屋裡了嗎?”
“是的,我坐著,靠椅是官人為我做的,很舒適。”
“那你就坐一會,再歇息會,歇息好了,你就睜開眼告訴我,可好?”
“好。”
蘇小培等了好一會,確認她一切無礙,松了口氣。她耐心地等著這媳婦睜眼,等了許久,她終於睡醒一般睜開了眼睛。
“大人。”那媳婦看看四周,又驚又喜,“我想起來了,我知道墜子在哪。”
蘇小培點點頭:“確是。夫人認真仔細地想,確是想起來了。”
“我方才歇息了一會。”所有的事她都還記得,她記得蘇小培與她聊天,記得自己回想發生過的細節,記得她似小睡一般坐了一會。
蘇小培微笑,再點點頭:“就是要這般好好歇息,方能集中所有精神仔細回想,夫人做得很好。”
那媳婦已然坐不住:“我,我想去官人說,我想到了。”
蘇小培又點頭,她開了門,出去喚了方才的衙役,眾人湧進了院子,媳婦趕忙朝著自家官人奔了過去,將事情與他細細說了,那婆婆將信將疑,蘇小培讓他們稍等,她去複了府尹,府尹聽了,便差一衙役跟那家子人回去。結果,確是在那木箱裡折好的被中,抖出了碧綠剔透的玉墜子。
聽聞了這結果的蘇小培,與一直等在一旁陪著她的冉非澤得意道:“上回失敗了,這次總教我成功一回。”
冉非澤道:“這憶事之法甚妙,姑娘好本事。”
上次他問她是否**術,這次他說憶事之法。蘇小培眨眨眼,悟了。
後府尹將蘇小培叫去,問她用了何種手段,蘇小培將催眠術改了個名字,叫憶事之法,說是其實就是媳婦緊張便想不起來,她陪著說話教她放松便能想起來。府尹沒多說,讓她下去了。可沒過幾日,府尹又將蘇小培叫了過去,問她這憶事之法,可否用在招供上。
若是在現代,蘇小培會與他討論一下在法律范疇內以及技術上可實施的結果,可是這裡是另一個世界,而在這個世界裡她最信任的那位壯士先生,早在她用催眠術成功的那日,就諄諄教導她,張揚之人必得先有本事的道理。他說的本事,是刀劍的本事。蘇小培當然明白。
於是蘇小培回復府尹,這法子只是幫助他人在極放松的情況多想出些事情來,就如同累了倦了,聽聽曲兒讀讀書的道理是一樣的,只是用的法子不同罷了。所以,用來審訊招供上,怕是不能太靈光。
但府尹並未死心,他時不時喚蘇小培過去聊一聊。甚至秦捕頭和幾位師爺也被拉過來一起商討這法子能怎麽用。
這事讓冉非澤皺了眉頭直歎氣:“姑娘啊,有些人天生愛招麻煩,興許你便是了。”為了這麻煩,他想走又不能走,能走又不想走,究竟是有多不想走他也有點鬧不清。他歎氣,戳了蘇小培腦袋瓜子一下。如今有事發生,他不得不走了,想想還真是惆悵。
蘇小培後著自己被戳的痛處,嘀咕:“壯士有心事?”
冉非澤想了想,坦言道:“江湖裡有樁命案,據稱凶器是我師門所鑄的九鈴斬,但被指認的凶手聲稱事情並非他所為,已差人來尋我,讓我去辯傷認凶器。”他頓了一頓,看著蘇小培明白過來有些失落的表情,在心裡歎了口氣:“姑娘,我有事,必須得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