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培低頭看著他的大掌,小聲道:“他不是想問我是誰,他是在說,你以為你是誰。”
可為什麽挑釁?因為他來到這地方,覺得自己有現代文明的頭腦從而產生了優越感?而一山不容二虎,他排斥另一個也來自現代的同類?蘇小培想不通。
程江翌不該是這樣的人格。而且她深深覺得,像程江翌這樣的現代男人,到了這世界應該與她一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語言不通,技能不足,就算靠著淵博的現代知識也未必能在這裡呼風喚雨。這時代的人自有一套生存規則,現代人在這根本只有更辛苦罷了。況且這裡還有著濃重的重男輕女心態,她是個女子,有冉非澤照顧,有秦捕頭撐腰,大家雖看她不起,但同時也對她沒什麽期待,可程江翌是個男子,與她一樣廢物的話處境怕是會更加艱難。
所以他為什麽挑釁?故弄玄虛,排斥她?
上次她死回去,難道是程江翌下的手?可羅靈兒又怎麽解釋?付言又為何這般篤定地知道她死過?他們之間有什麽聯系?她完全無法理解。她分析過程江翌,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格。
“姑娘。”冉非澤看她的表情,心裡滿是心疼。他還是喜歡她團著臉,跟他說笑逗趣,她皺眉頭嘟嘴生氣也甚是可愛,他也喜歡她自信滿滿,雖然說話腔調用詞皆是古怪,但話語間神采飛揚,甚是惹人。他不喜歡她現下這般茫然無助又滿心鬱結的模樣。
“姑娘。”他就在她身邊,卻不能為她擋開所有陰霾,他也相當鬱結。
“壯士。”蘇小培的目光從腳尖轉到冉非澤臉上,又從他臉上轉到腳尖,抬頭又低頭,猶豫掙扎,她在想這些話該怎麽說。其它都可以不管不顧,但冉非澤,她是一定要向他解釋清楚,如果詭異的事情再一次發生,她不想他為她難過。
“壯士,如果我突然不見了,我是說,無論發生什麽,就像上回那般滿屋子的血或是其它更怪異的事情發生,而我不見了,壯士莫要為我憂心。我離開也是迫不得已,但我會平安無事的。”
會不會再見她是不敢說,只希望有了這些交代,他能放寬心。
這些話莫名其妙,如果是別人,怕是會以為她胡言亂語吧。但對方是冉非澤,他一定能包容下這份古怪。
“會發生何事?”冉非澤確實沒一驚一乍的,隻冷靜地問。
“我也不知道。”
冉非澤深深看著她,忽然柔聲道:“你冷著餓著我都會憂心,何況失蹤。”
蘇小培一愣,他聲音裡的某種感情打到了她,不安在她心裡蕩開。那是一種她並不熟悉的感覺,心跳加快,似乎不確定又期待,期待又抗拒,抗拒又難過,難過又無措……她呆呆看著冉非澤,這種感覺這段日子一直困擾著她,而她現在心裡很亂,他不會是要挑這種時候又跟她說些讓她亂猜的話吧?
結果冉非澤沒再繼續說,他只是把她拉進了懷裡,抱住了。
蘇小培的心跳得更快,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竟然注意到他的胸膛真是結實,肩膀相當寬厚,他身上的氣息很好聞,她還聽到了他的心跳,竟然,也很快。
“姑娘,在下姓冉,名非澤。小時家鄉洪水,故而失去了親人。我元月十三生辰,如今已年過二十九,歲數雖是頗有些大了,但勝在身康體健,潔身自好,稟性端正。在下有些手藝,打些器具製些家具都不在話下,雖不是什麽華貴之物,但勝在能讓姑娘住得舒適。在下做的飯菜花色不多,但勝在能教姑娘吃得順口。在下也能掙得些錢銀,雖不金銀滿倉,但勝在能讓姑娘衣食無憂,買多貴的牙枝潔藥浴豆皆可。”
蘇小培越聽越慌,臉有些燒,想抬起頭來,卻被他緊緊抱著。“姑娘你瞧,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在下情真意切,願與姑娘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姑娘可願意?”
蘇小培這下連心都在燒起來。怎麽回事,怎麽突然跟她說起這個來。她與他交代她可能會不見,他卻求起婚來?她是防著他說著曖昧不清的話,可卻沒料到他跳過一切,直接將軍。
“我,我……。”她“我”了半天,終於一咬牙:“不行。”
話一出口,她感覺到他的懷抱松了一松,可她這會有些不敢抬頭,她怕看他的表情,他會不會怪她怨她?他對她這般好,她也全心依靠著他。可是不行!蘇小培咬著唇,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蘇小培終於還是抬起頭來,她看著他,與他四目相對。
他的臉有些微紅,但表情平靜。蘇小培說不上來是松了口氣還是更難過,她想說些什麽,卻又不是該如何解釋。
“姑娘好狠的心。”冉非澤揚了揚眉,一本正經地說。
蘇小培也不知怎地,看著他的表情,忽覺眼眶有些發熱。“壯士。”一開口發現自己聲音都是哽的,她閉了嘴。
“嗯。”冉非澤笑起來,拇指揉揉她的眉心:“分明我才是被推拒的那個,姑娘莫要先哭搶了可憐,可不能這般不仗義。”
他這話是玩笑話,她應該要笑的,可她卻覺眼眶更是熱,她吸吸鼻子,眨了眨眼,把淚意眨了回去。
“壯士莫怨我。”
“怨,當然得怨。我這般年數了,頭回求親便遭拒,怎地不怨?”話是這般說,他卻對她微笑。
“壯士。”除了喚他,她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她也是第一次被人求婚啊,沒想到是這樣的境況。她相過許多次親,每次她都應對自如,伶牙利齒,如今面對的是冉非澤,她卻詞窮了,非但詞窮,她還很難過。
可他們真的是沒可能的。
“壯士。”她忍不住,抱住他:“對不起。”她勢必是要離開的,甚至什麽時候離開都不是由她決定,她沒資格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感情,她沒資格答應他任何事。她甚至都不敢去想自己現在的心跳是什麽意思,她沒資格多想。
“當說對不住。”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要糾正她一下。
蘇小培撲哧笑出來,眼眶卻濕了,她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眼淚。
冉非澤撫她的頭,笑道:“姑娘若是弄髒了我的衣裳,可得罰姑娘洗衣裳的。可姑娘洗得不甚乾淨,著實讓人發愁。”
“壯士一把年數還幼稚調皮,我也替壯士發愁。”
“我被心愛的姑娘拒了,那才是真的愁。”
又繞回來了,蘇小培想半天,還是隻想到一句“對不起”,說完又改口:“對不住。”
“為何?”冉非澤繼續撫她的腦袋,柔聲問。
“我不能永遠留在這。”
“我當初遇到師父的時候,也沒料到日後會拜他為師。姑娘,世事無常,你怎知日後如何?”
“別的我是不知道,可這個卻是知道的。”
“那管它日後如何。先顧得眼跟前的事是正經,日後再議日後之事。”
“可是明知要離開的,何苦耽誤壯士。”
“你現在又未走,狠心拒我才是耽誤。”
蘇小培有些無言了,壯士先生還真是對答如流,伶牙俐齒啊。
“壯士。”她試圖與他把話說開,不讓他心裡有疙瘩。“你知道,我身上有許多古怪的事……。”
冉非澤盯著她看,等著她往下說。蘇小培被他看得臉有些熱,一時不知該如何編。
“姑娘是妖怪?”
“不是。”
“是又何妨?”
“不是。”
“那就更無妨了。”
蘇小培張了張嘴,閉上了。她好像,嗯,不是對手。
“壯士。”重振旗鼓,再試試。“壯士,我必是得離開的,這事由不得我決定,我定是會走的。”
“我也離開過姑娘,記得嗎?但我心裡牽掛,同樣身不由己。”
蘇小培心跳又是加速,臉發熱,她想她一定臉紅了。她張了張嘴,又閉上,然後咬唇。她真的,不是對手。
“姑娘對我有情,我對姑娘也很是歡喜,既是兩情相悅,自然要相守白頭。”
“等等。”蘇小培終於找到話說了:“我可沒說過對你有情。”
“這還用姑娘說?”冉非澤認真嚴肅,那正經樣子也不知是不是裝的,“姑娘若是能看到自己,定不會這般辯了。”
看到自己?蘇小培想她知道冉非澤是什麽意思了,她的臉漲得通紅。
“姑娘的眼睛和表情都在與我說,壯士,我對你甚是歡喜。”
蘇小培臉燒得快要滴血,她瞪著冉非澤,終於把他瞪得臉也紅起來。
他嘀咕著:“我這察顏觀色讀心術,可是姑娘親傳。”
傳他個頭。也沒見他用在什麽正經地方啊。
“要不,我給姑娘打面鏡子,姑娘自個兒好好琢磨。”
琢磨他個頭。他的臉皮可以再厚一點,有本事他說這種羞人話時別臉紅。
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好半天沒說話。
最後冉非澤咳了咳,問:“姑娘意下如何?”
蘇小培也咳了咳,努力說得有氣勢些。“總之,反正,嗯,就是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