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滑?”徐見素走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手攜勁力, 又拍了兩拍, 含笑睨來, “師弟, 我這亦是失手, 手滑, 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說罷他便笑著走了。
沈溯微沒搭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
照徐見素所說,他心裡想打徐千嶼,才會打到她。他為什麽想打她,就是因為見她和無真師叔相熟?
照徐見素的邏輯,世間萬物的發展都很怪異。因不管從任何角度想,徐千嶼拜個師都沒有道理憑空挨打,他亦不可能遷怒一個小姑娘。
他停止按這個危險思路繼續思考,但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走時忘記叮囑徐千嶼,她回去之後暫時不能練內功了。
沈溯微神色一凝。
他最近忘記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
待解決完這樁事情,應閉門清心修煉一段時間。
這個時辰,徐千嶼若要修內功,早就修了。她的靈力是被強行逼出,經脈正虛弱,若驟饑驟飽,會靈力紊亂,便是俗稱的走火入魔。
故而他直接尋來,若徐千嶼出了問題,他直接替她擺平好了,總歸是他的錯。
他畢竟想不明白,亦無法接受自己的手滑。
閣子裡燈分明黑著,門卻“吱呀”一聲開了,沈溯微抬眼。
自裡面一步一步走出來個衣衫單薄的人。
徐千嶼隻穿了絲綢褻衣,頭髮沒梳起來,散著。額發往兩邊自然卷曲,露出額心嬌豔的朱砂。她遲疑地往他這邊看,因不梳發髻,整個人顯得稚氣柔弱,亦顯出些平日不常見的婉靜。
徐千嶼看了一會兒,一路走到他跟前,仰頭道:“你來了?”
她眼裡倒影明月,夜色裡顯得很亮,是一種忍著委屈,又非常專注的神情。
沈溯微叫這眼神一看,便愣住了。還未開口,徐千嶼嘴角一撇,扎進他懷裡,一把抱住他的腰:“你怎麽才來?”
沈溯微從未被人這麽抱過,瞬間身子都僵住,他本能地提住她的領子,想將她拉遠一些,但徐千嶼摟得太緊,像扭股糖一樣粘著他,他揪了半晌沒揪開,便也頓了。一動不動地任她抱著。
徐千嶼甜蜜地喚道:“娘。”
沈溯微:“……?”
徐千嶼幼時,因水微微不愛她,盡管觀娘和外祖父反覆告知她,她就是不相信水微微是她親娘。她覺得自己肯定有一個愛她的娘,在別的地方,等時候到了,就來接她。她被水微微推下池子又撈出來之後,驚悸過度,晚上睡覺就開始夜遊。
夜遊的內容就是到處找這位親娘,她抱過柱子,桌子,自然也抱過觀娘,其他的丫鬟,後來觀娘找郎中開了一味方子,用酸棗仁、合歡花,兼炒牡蠣,龍骨,拌一把觀音土給她服下,又請跳大神的來給她“壓神”三天,夜遊才停止。
這已是她八歲以前的事情了。誰知因靈力混亂,內火焚燒,再度激發。
沈溯微第一反應有些生氣。
他除了名諱裡和她娘有一個字相同,其他哪一點相似,能搞混的?又提著她的後領想把她拉開,徐千嶼死不撒手,他反手摸到她額頭滾燙,頓了頓,沒了脾氣。
不是她故意作弄,她已經不清醒了,沒有辦法。
他轉身想帶徐千嶼走,她就是抱著他的腰不肯放,沈溯微拖著她走了兩步,彎腰將她一把抱起來,穿牆而過。
蓬萊當中亦有溪流,淙淙流水匯入靈池當中。
沈溯微坐在溪邊的一塊靈石上,徐千嶼躺著,枕在他腿上,手裡還握著他一縷頭髮,一定要捏住,拽住什麽東西才甘心。沈溯微見她發梢都垂到了水裡,伸手攏了攏,片刻後又散下來。
劍君同這頭髮鬥爭了一會兒後,以劍氣裁下自己窄窄一條衣裳,給她不甚熟練地扎了起來。複一伸手,自樹上飛下來一朵盛開的玉簪花,花盞很大,每一朵花瓣都盡力地往外翹著。他將花在水裡蘸蘸,捏著下頜將徐千嶼的臉扭過來,倒扣在她額頭上。
徐千嶼的面孔被一片白遮住了,她感覺一股舒適的沁涼從額頭滲入身體,平複了燥熱,便漸漸安穩下來。
沈溯微撿起她的手,準備幫她調息,一回頭,他看到那花盞裡的水流了出來,順著她的面頰,橫著流到衣領裡,仿佛她在花下靜靜流淚。
他一頓,幫徐千嶼擦了擦“眼淚”,然而那眼淚不盡。他忽而感覺到一股極為強烈的悸痛,從手上燎原一般蔓延到心口。
又來了。
他凝神忍耐片刻,將徐千嶼抱在腿上,取下花,直接將徐千嶼搖醒,打破這個令他無法忍受的心境幻象。
徐千嶼倒確實沒有哭,自己抹了抹臉上的水,甩到一邊。但睜了眼,還是用看娘的那種仰慕的眼光看他。
罷了。
沈溯微垂睫,以兩指抵住額心,白光閃爍,面容變化。
但並不是像以往那種大變。而是在他原本五官的基礎上,將頜線柔和,眉骨降低,眼型變圓,唇形略豐,旋即收肩收腰,轉瞬間便是個容色清冷的素錦女身。
還有一對耳鐺,徐千嶼耳上看到的那一對,現變現用,靜靜地搖晃著,風姿綽約。
徐千嶼坐了起來,眼睛睜大,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看。
她終於看清她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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