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著煙色紗寬袍大袖,衣袍如薄薄一層夜霧隨風繾綣,袖身有金線符文,當風掀起衣袖,便明滅可見。
劍君年少時,唯著黑白二色,衣襟樸素,衣角都似被凍住了,內斂得有些謹小慎微。如今做了道君,再無人可牽製,樸素之上略添華彩,溫柔散漫地當風而飄,這般氣度更駭人。
走略近一些,陸呦禁不住低呼一聲。
沈溯微根本未曾出劍,不過信步而行。
卻有數把如山影般巨大的鋒利劍影,在他身後“砰”“砰”“砰”次第由天而下,直搗兩邊宮邸,令丘巒崩摧,天地震動。如金玉雷霆,隨他步伐乍然明滅,將他發絲渡上幾線豔明的光。
他卻毫不在意,隻管往魔域裡面漫行,一時間威壓如銀潮鋪天蓋地,自遠及近,兜頭蓋臉壓人頭頂。
修煉到這地步,早能心念化劍,以萬物為劍,虛虛實實,捏虛為實。
謝妄真早如緊繃的弓弦,已化了魔態,黑氣遮天蔽日,朝他俯衝而去。
光與暗,霎時卷做一團。
頃刻世間震顫,萬物同寂。
饒是陸呦修為高深,仍被衝得如斷線風箏一般跌到百尺開外,嫁衣都掛破了,頭腦被擊得跟嗡鳴的撞鍾一般,好容易才清醒過來。她心中怕極了,想叫他們不要打了,這魔界損毀成這樣,明天她可怎麽大婚?
然而她發現自己在這片如同被消了音的寂靜中,根本喊不出話來。
陸呦圓潤的嘴唇一張一合。
片刻後天上的血色晚霞如流沙般蜷曲地向中心流動,所有的聲音才倏忽從天而降,旋轉著急速回到了萬物口中,她乏力的聲音脫口而出:“謝妄真,救我……”
隨即,金光緩緩抽離,魔域的光與暗絲縷分開,那煙灰色的身影一晃便不見了。沈溯微竟抽身而去。
——怎麽還沒見她一面,還沒說上一句話,就匆匆走了?
眼前只剩下沾著殘陽的雲氣還在緩緩地流動,將魔界的滿地殘骸籠上一層昏黃血色。
謝妄真背立遠處,面朝沈溯微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
他身上魔氣仍未消除,黑雲滾滾直衝天際。
魔王余怒未平。
陸呦急忙一瘸一拐地朝謝妄真走過去,未及靠近少年肩膀,便已訝異地感知到了失控的魔氣的威壓。
這近百年來,陸呦都未曾見過他這般生氣,忙道:“妄真,我在這裡……”
“敢搶我的東西。”而謝妄真雙目已成紅色,瞳子看上去無神一片,難說那是刻毒還是絕望,半晌,他牙關顫抖,切齒笑道,“他活不成了。”
第11章 生辰(六)
謝妄真說得不錯。
幾日後靈溯道君傷重身殞的消息傳來,陸呦抖得筷子都從手裡掉出。
謝妄真在這片大陸上被設置為戰力天花板。作者偏愛謝妄真,從書名便可見一斑。沈溯微即便做了道君仍然不敵魔王,也說得過去。
但是魔王力量之可怖,還是大大超出陸呦預料,那日沈溯微的修為她是親眼所見,也被魔王重傷,那他若有朝一日想殺了自己,世上也無人可以製衡……
好在那日謝妄真怕被搶婚而發瘋的模樣使陸呦稍感欣慰,魔王的愛比她想象得更加濃烈,尚可依仗。雖然那之後謝妄真仿佛受了刺激,回到自己寢宮閉門謝客,也婉拒見她。
她知道這是謝妄真怕自己失控傷害了她,故而善解人意,不敢去擾他。
魔界被攪鬧得一片狼藉,謝妄真令帝後大婚延後舉行,她也乖乖地同意。
遺憾的是,雖被叫了好幾年的娘娘,但這魔後的身份最終沒有坐實。
不久後的一個晚上,在睡夢中,她忽然被系統遺憾地告知:任務失敗了,世界即將重置。
然後睜眼便被彈回了新手村。
陸呦雖驚訝,但也認命地覺得,世界重置有她的錯處:
她都已經把謝妄真攻略到99%了,就差臨門一腳。她是被突然到來的靈溯道君擾亂了心神,做出了錯誤的決定,至於兩個男主打得無可收場,兩敗俱傷,事情才走到這個地步。
再來一次,她會安安分分地拉著謝妄真成婚,決不貪多求快。
雖然如此,在這個如此簡單的世界功敗垂成,還是輕微地動搖了陸呦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穿越者的自信心。
湛藍的晴空下,風吹草動,陸呦看著眼前的百畝靈田。
故事開端於這裡,靈越仙宗的後山靈田。她是一名無親無故、也無靈根仙緣的外門弟子。因長得清純可愛,性情又膽小軟糯,總遭同門欺負。
一天,她在這裡種草時,在田間撿到一隻奄奄一息的黑兔,便把它帶回去包扎治傷,精心照料,和它講話、陪它玩耍,直到一日,黑兔在夜裡脫去皮囊,黑氣在半空裡凝成一個少年,靜靜注視她的睡顏。
這兔子不過是魔王當日傷重逃竄後所借的軀殼,九死一生,幸而被她愛憐呵護,感受到了世間溫暖,對她產生依賴之情,自此走上了幫她“打臉虐渣”的道路。
足足五年,陸呦也沒有心思種靈草,每日徘徊在田間尋覓,已撿回去三隻黑兔、四只花兔、一隻雪兔還有一隻棕皮子野兔。
但問題是,這裡面好像沒有一隻兔子是謝妄真。
*
隨著室外的鳴蟬,系統沉吟道,“不足百年,你師兄登門挑釁魔王,不敵,然後便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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