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溯微這般說著,想的卻是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小兒一雙瞳孔散著,手握一片碎瓷,倚牆而坐,靜待殺氣。
身下,滿地胭脂樣的乾涸血跡。
“然後你可以刺些輕的,動的東西,紙鳶一類。你會聽得風聲,判斷來處,再點上胭脂,睜眼看看。”
然後聽得風聲,判斷來處,待得近身,一招斃命。
眼睫上迸濺的血珠,一滴一滴向下滴落。
只需聽,是痛苦喘息,是如風箱漏氣,還是自此無聲,便知出手輕重,偏移幾分。
“練上千遍萬遍。”
只有一次機會。
要麽割斷對方的喉管,要麽命絕今日。
“便逐漸可以手眼合一了。”
慢慢便不需要眼睛看,全刻在骨子裡。
沈溯微忽然抬眼看她:“時間到了。”
徐千嶼正聽得專心,有些惋惜。
“走吧。”他已經起身。
徐千嶼叫他帶到了熟悉的簾後。
掌門的內室,輕易不待客,徐冰來心高氣傲,並不喜歡見人。前世她與師尊說話,便常隔簾相見。
徐千嶼此時腦子裡隻胡亂想著兩件事,一件是她的陀螺要怎麽抽,一件是桂花月餅真好吃,不知比仙宗內的食物精巧多少倍,以後難道永遠也吃不到了嗎。
故而徐冰來在上面說什麽,她也就囫圇聽了個大概。
大約是既來之則安之,好好呆著,清心靜坐,不要給大家找麻煩一類的話。
這些話同大儒給她上課時相同,很是無趣,聽到前半句,就能猜到後半句。她只等著問她或者叫她說話的時候,再好好應對。
但是徐冰來講完這些以後,便沒聲了,她面前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旋轉著的金色法陣。
這是……
法陣上繪製了首尾相合的雙魚符文,此種法陣,在四個渡口都有一個。是傳送陣,可以立刻將人傳送到指定的地方。
徐冰來這是叫她回去了?
她還沒講話呢。
徐千嶼道:“掌門,我還有事要問。”
“何事?”簾後,徐冰來聲音冷而懨懨,“簡單說來。”
“有人想見你,可否讓她見見。”
徐冰來默了一默:“今日有約,改日。”
改日?!她來都來了,人就在這裡,憑什麽還要再來一趟?
徐千嶼頓時揚聲:“就今日,不行嗎?”
“……”徐冰來聽得簾外聲音泠然嬌氣,如珠玉撞地,很是霸道,還隱有威脅之意,有些意外。
方才不聲不響,無聲無息,以為是個守禮的女孩子,未料開口竟這樣跋扈,吵得他太陽穴一陣痛。
是了。乖巧之人,又怎會沒事攻擊他的禁製。
他便厭惡地蹙眉,“不行。退下。”
徐千嶼:?
她站起來,伸手將那簾子一掀。
未料想這幾日抽多了鞭子,手上帶了力道,直接不慎將簾子拽落下來。
徐冰來原本閑坐在茶台前自飲,然那瞬間生變,“真君”之體對外界何等敏銳,紗簾緩緩掉落之前,戰氣自生,一迸而出,直接將攻擊方掃出幾尺之外!
但陡然一道極寒的力量橫插而來,與其相接,生生將其推了回去,沈溯微自知劍氣爆發瞬間,也直接跪在徐千嶼身前,閉了閉眼。
又用掉一次機會。
跪師尊是尊師重道,但劍君亦不能多跪。
跪多了,便不值錢了。
徐冰來捏著茶杯,望著一片狼藉中跪著的兩個人,既驚又氣。
其一是驚訝沈溯微反應太快,他這戰氣圓融,並不傷人,只是將對方推開;而沈溯微的劍氣卻是鋒芒畢露,短兵相接,直衝他來。
他理解劍君對攻擊都有本能反應,以沈溯微的修為,也根本傷不了他,但叫徒兒當面衝撞一下,到底是不大舒服。
這還沒修無情道,就這樣了,以後還要如何?
其二是,沈溯微是跪了,但這角度看去,他將身後的罪魁禍首擋得嚴嚴實實,連頭髮絲都沒叫他看清是什麽模樣。
他不禁重重放下茶杯。
徐千嶼坐在師兄身後,也吃了一驚,心臟還在跳。
但誰知道仙界的簾子質量這樣差呢。她家裡的床帳子,可以給她和小冬兩個抓住蕩秋千。
徐冰來道:“溯微,你閃開。”
沈溯微心知徐冰來在氣頭上,沉默著,並沒動。
“不必他閃開,我自己出來。”徐千嶼從不做縮頭烏龜,拍拍裙子從他身後站了起來,竟然直接踩過地上的簾子,走近前來。
徐冰來的白發如雪緞,齊齊以金冠束起,眉心劍印凌厲,雙目挑起,漠漠看她,如此俊美容顏,便是發怒時,仍有仙人之姿。
走得越近,那光芒越盛,不似真人,難以逼視。
徐千嶼想,水微微和她一樣,喜歡最漂亮的東西。
為這幅面皮所惑,她心裡多少原諒了她一些。
她前世時,對徐冰來也是十分敬仰。若無親近之意,又怎麽會明知師尊不喜歡自己的情況下,還總想著讓他高興,討他歡心。
不過,自從知道這人是“爹”,徐冰來的神格就破滅了。
她走得越近,越能感覺到他身上威壓鋪天蓋地。那是屬於強者的威壓,擠推五髒六腑,他甚至未曾開口,便能表達出推拒、驅趕的意思,那意思是:弱者須得匍匐,並不配離得這樣近,面對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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