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芷意委屈的快要哭出來了。
她一路舟車勞頓,從上海機場坐紅眼航班飛到了吉隆坡,在吉隆坡機場地板上睡了一個早上再飛到蘭卡威,在蘭卡威那個看起來像是國內長途汽車站一樣的國際港口出港,因為暈船吐到昏天黑地。
整整三十六個小時,才到了這個連英文名字都沒有的泰國小島。
下船的時候這一站只有她一個人,迎接她的是個長得像塔一樣名叫阿蓋的男人。
英文帶著奇怪的捲舌,太過複雜的英文聽不懂,只是來來回回的重複讓她交10美金。
她看過資料,知道這個島是要收取遊客入島費作為環境保護費的,她很早就準備好了零錢放在隨身小包容易取的袋子裡。
但是資料上並沒有寫收的是美金。
她這次出來根本沒有帶美金。
因為在資料上,這個島交通不便,環境落後,她在國內換足了小額泰銖,卻沒有想到要帶美金。
而這個不太能說英文卻固執如牛的阿蓋,只收美金。
拒絕了她所有的和匯率有關的問題,也拒絕了她遞過去的泰銖,油鹽不進。
到最後她實在沒有辦法了,拿出了自己在國內申請志願者用的申請單,快要遞到阿蓋的鼻子下面,他才哼哼唧唧的說他不識字,他只認十美金。
這是個沒有wifi甚至沒有手機信號的小島,被執拗的阿蓋弄得灰頭土臉的貝芷意只能蹲在小島碼頭的入口處,一蹲就蹲到了夕陽西下。
她以為這個碼頭總會有其他來往船隻,哪怕匯率很不靠譜,她也可以跟其他的遊客換十美金。
但是沒有,這座小島除了帶她過來的那艘輪船,一艘船都沒有。
直到晚霞漫天,遠遠地傳來了快艇馬達的聲音。
一直在碼頭上偷看她的阿蓋又一次跑近,問了一句:「Chinese?」
……
絕望的貝芷意木然的點點頭。
阿蓋看起來就開心了,比了一個讓她再等等的手勢,徑直的往碼頭深處跑。
這一次,貝芷意沒有等很久。
阿蓋帶來一個男人,一個比他還兇的男人,氣勢洶洶的像是她不交出十美金,他就能把她丟到海裡去餵熱帶魚。
不過,這個男人會說中文。
舟車勞頓了三十幾個小時,又被困在這個沙灘上三個小時,突然聽到熟悉的中文,貝芷意那一刻的心情簡直難以形容。
哪怕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兇,威脅感十足。
「我……」她有些激動,壓抑了下奔湧上來的淚意,「我沒有拒絕支付入島費,阿蓋只收美金,我身上只有人民幣和泰銖。」
和安挑挑眉。
她雖然用力壓抑了,眼眶仍然紅了,語氣也仍然有顫音,看起來很委屈,軟軟的一個女孩子,也確實不像是會拒絕支付入島費的樣子。
「我真的沒有拒絕支付入島費。」見和安沒說話,貝芷意有些急了。
天色將暗,如果再不進島,她擔心那個固執的阿蓋真的有可能會把她丟在沙灘上。
「阿蓋的英文不好,也不會算數。」和安再次開口,語氣緩和了許多,「他應該是搞不清楚匯率所以想等我們回來幫忙翻譯。」
來這個島上的人還是以歐美人居多,基本一定會帶著美金,而亞洲人通常都喜歡成群結隊,一群人中總是會有一兩個帶著美金出國玩的人,所以阿蓋看了兩三年的碼頭,一次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連他也沒料到居然是這麼一個情況。
貝芷意終於鬆了口氣,吸了吸鼻子。
可憐兮兮的。
和安自覺地扛起了貝芷意的拉桿箱,帶著她往碼頭方向走。
「您……是中國人嗎?」放鬆下來的貝芷意偷偷的觀察和安的側臉,有些疑惑。
他的五官輪廓很深,眼睛瞳孔的顏色是灰綠色的,一個外國人,說中文居然一點奇怪的口音都沒有。
「我母親是。」和安話不多,把她的行李箱扛到碼頭,幫阿蓋根據當前匯率收了入島費,轉了個身就往門外走。
「謝……謝謝!」貝芷意沒料到他那麼雷厲風行,趁他還沒走出碼頭大門,抓緊時間問了一句,「請問您知不知道這裡的國際志願者基地怎麼走?」
人在困境中會改變性格,貝芷意發現自己為了能順暢溝通,積極地都不像是她自己了。
和安腳步停住。
貝芷意以為他沒聽懂,低著頭又拿出包包裡那張申請表,遞給和安,指著上面的志願者標誌,細聲細氣的解釋:「就是這個,這個志願者聯盟,我查到這個島上有志願者專門的基地。」
和安面無表情的接過申請表,看了一眼,眉頭擰緊。
「沒有簽名,誰同意你過來的?」他嚴肅的樣子很兇,一雙灰綠色的眸子盯著她,嘴角抿緊。
「……」貝芷意莫名的有些緊張,吞嚥了下,很輕聲很無辜的問:「什……什麼簽名?」
和安:「……」
「這個,這個東西需要簽名嗎?不是網上下載了填好了就可以過來的嗎?」貝芷意覺得自己快要變成結巴了,她明明研究過那家志願者基地的網站,上面是說下載了表格之後到相應的目的地提交就可以了,並沒有說要簽名啊。
「我們這裡是B級基地。」和安腦仁疼,「而且你申請過來幹什麼?」
「……」貝芷意眨眨眼,覺得狀況有些不對勁,「觀、觀察熱帶植被?」
「這個島上沒有珍稀熱帶植被。」和安忍住想把她打包塞回中國的衝動,「你的潛水執照是AOW的還是OW?」
那是什麼東西?
貝芷意搖搖頭,然後覺得自己有必要補充一下:「我不會游泳。」
……
和安咬牙。
貝芷意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你先跟我回基地。」和安又扛上了他剛剛才放下的行李箱,「等這次的颱風預警過去,我會找船把你送到最近的麗貝島,那裡有船可以送你回蘭卡威。」
「……可我申請了兩個月的志願者。」貝芷意跟在他屁股後面,聲音有些小。
她是真的不知道做志願者居然還需要簽名同意才能來的。
網站上什麼步驟都沒有,什麼都是自費的,所以她想著自己找到了地方直接開始幹活就可以了。
這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單獨出國,在人生所有的一切都脫軌的時候,給自己選擇的逃避方法。
為了這個方法,她拿出了這幾年工作存下來的所有積蓄。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和安個子高腳步大,貝芷意跟在後面幾乎是一路小跑,「這裡沒有適合你的項目。」
可是這裡的海水太漂亮了。
貝芷意剛才被困在沙灘上的時候一直看著落日,最漂亮的時候,太陽幾乎已經全部落下去了,只剩下了漫天的火燒雲,金色的,美得像是肆意潑灑濃稠的油畫。
海水很清。
她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那麼清澈的海水,最純淨的翡翠的顏色,用photoshop都P不出來的純淨感,熱帶魚很多,站在岸邊就能看到五顏六色的珊瑚和各種顏色的熱帶魚。
這裡太美了。
比招募志願者網站上放的大型海報還要美。
「我可以負責垃圾分類。」她絞盡腦汁的回憶招募網站上的內容,終於想出一個不用下水就能做的工作。
和安只冷冷的回頭看了她一眼。
貝芷意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
太陽徹底的落了下去,天色黑的很快,小島上面沒有路燈,貝芷意摸出了手機,打開閃光燈當做照明。
兩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這個人是真的很兇,脾氣也不好,貝芷意心裡默默的腹誹。
而且,走路太快了。
這一路過來都是沒有完全夯實的沙地,她穿著有一點點跟的水晶涼鞋,走一步陷一步,累得氣喘吁吁。
和安似乎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卻仍然沒有開口說話。
氣喘吁吁的貝芷意擦了把汗鬆了口氣。
這人很兇,但是人不壞。
「麗貝島也有志願者基地,那邊有熱帶雨林觀察項目,你可以去那邊做志願者。」他看了一眼偷偷擦汗的貝芷意,語氣好了一些。
今天因為海底看到的東西加上維克多,他心情本來就很差,見了一個這麼不靠譜的志願者,到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可人家畢竟大老遠的為了環保跑到這種地方,一個白嫩嫩的女孩子。
和安腳步放得更慢。
是他遷怒了。
「我們這裡的項目都是需要潛水執照的,AOW是基本,你如果連游泳都不會,幫不了什麼忙。」
「過來做志願者都是自費,做不了事還花了錢,不划算。 」他覺得自己的語氣已經很好了,也很為她著想了。
這個島很原生態,嬉皮士們過來搭個帳篷就能住,像她這樣嬌貴的,肯定住不慣。
基地雖然有空房子,但沒有空調,他不知道要來新人,所以根本就沒打掃,紗窗破了好幾個地方,睡一個晚上估計就能被蚊子吸乾。
她不適合這個地方,不管基於他的立場還是基於她的立場。
可是她一直都沒有說話,甚至連走路都越來越慢。
和安不耐煩的轉身,這一次強迫自己不要皺眉。
貝芷意拿著手機電筒的手晃來晃去,走路一瘸一拐,因為光線太晃,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卻能聽到她呼吸聲有些急促。
「那個……」貝芷意聲音變得更小,十分愧疚,「和先生。」
「叫我和安。」他根本不姓和,只是為了方便和中國人交流用了他媽媽的名。
「……」貝芷意不想和他爭論稱呼的問題,事實上她現在痛的都開始冒冷汗了,「對不起,我好像腳崴了……」
沒有完全夯實的沙地,因為漲潮有些潮濕,她剛才為了避過一個坑,踩到了另外一個坑裡,她覺得自己聽到了咔嚓一聲。
一開始是想忍著的,拖著走了一段路,終於痛得連走都走不動了。
她低著頭,微微掀開長裙的一角,露出了紅腫的腳踝,吸著氣抬頭,像是做錯了事一樣,又向他道歉:「對不起。」
和安扛著她的行李箱待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他大概,很不被上帝喜歡。
他想。
所以才會一直一直給他各種各樣的狀況,比如這個易碎娃娃一樣誠惶誠恐的白嫩嫩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