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芷意有時候會偷偷地想,和安在來海島之前,有可能是大公司高管——雖然以他的年齡來說,做高管有些年輕。
他的大局觀和決策力,是她見過的高管裡面比較頂尖的。
那天晚上那個會議之後,他一個人在健身房裡嚼完了所有的奶糖,然後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對付偷獵者是他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情,既然對方和他的目標一致,他覺得這件事情完全可以靜觀其變。
和他們有利益衝突的生態酒店,現在正在等待投資方打款,他打算按照計劃進行,對方如果想要阻止,總是會冒出來的。
只要冒出來,就會露出馬腳。
他賭那一撥人,和他們一樣來自於文明世界。
文明世界的商業法則很簡單,唯利是圖。
他們想要的是這座島,和利益相關和生態無關,他們看上的是這座島的商業開發價值。
他們或許會對偷獵者會用極端的方法,但是對付志願者,會用更文明的方法——如果是為了利益,就不會有人願意節外生枝,因為文明世界的人,利益有時候和輿論是掛鉤的。
所以他們才會打暈維克多,放在了遠離火場的地方。
和安覺得,他們沒有必要為了一夥躲在陰影裡不敢露面的傢伙,打亂自己的節奏。
該做什麼做什麼,有所圖的人,自然會按捺不住。
貝芷意覺得,和安是對的。
所以這兩天因為大家身上都有擦傷燙傷,無法出海,除了正在進行的需要跟踪的破壞鯊魚產業鏈的項目,還有維克多和依坦計算紅樹林損失的事情外,大部分時間,成員們都很閒——起碼看起來,很閒。
瞎子贊身上只有外傷,退了燒之後就一瘸一拐的開始在基地四處晃悠。
他的五官,除了那雙淺色的眼瞳外,基本看不出來混血痕跡,熱帶海島上島民典型的長相,皮膚黝黑,長得其實挺憨厚。
他的精神狀況逐漸恢復正常,最初的驚慌過去之後,他再也沒有提起那天的事情,近乎討好的在每一個成員身邊打轉,看起來對基地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常瑣事很感興趣。
尤其,對大青鯊感興趣。
「你每天都要記錄這些東西麼?」他坐在貝芷意邊上盯著電腦屏幕,他的英文很流利,但是帶著很重的口音。
貝芷意本來想打開郵箱查看魚翅市場進度的鼠標停了下,重新打開了幾個月前的記錄數據,點了點頭。
「其實我可以幫你們做這些記錄的。」瞎子贊似乎沒有看到貝芷意的遲疑,表情很自然也很誠懇,「我想要做點事,總不能每天都在這裡白吃白喝。 」
「這個……要問隊長。」貝芷意微微蹙起了眉心,有些為難,她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瞎子贊一眼,「不好意思,我幫不了你什麼忙。」
瞎子贊挪著凳子又靠近了貝芷意一些,臉上帶著一點點神秘的笑,正想繼續開口,背後的T恤被拽了一下。
「離我女朋友遠點。」和安笑笑的,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基地裡的事情都需要和總部溝通,你要做志願者還得走申請流程,通過了就可以了,不需要問我女朋友。」
瞎子贊雙手高舉做投降狀,也跟著笑。
「而且你在這裡不算白吃白喝,你之前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和安長手一伸,關了電腦電源,拍拍貝芷意的肩膀,「跟我出門買菜。」
他全程都笑笑的。
「這幾天都出不了海,數據記錄的事情可以慢慢來。」他對瞎子贊指了指維克多,「你如果真的想做事,等身體好的差不多了,跟著維克多就行。」
「下次別再靠近我女朋友,不然我會揍人。」和安又半真半假的警告了一次,摟著貝芷意出了門。
「媽的。」正在焦頭爛額的核對數據的維克多對著已經出了門的和安比了個中指,低著頭繼續自己忙自己。
客廳裡恢復了安靜,好像誰都沒注意到,剛才被急急忙忙帶出門的貝芷意攤開的那一疊資料,還放在電腦桌面前,電腦邊,仍然坐著被和安教訓了之後,臉上有些訕訕的瞎子贊。
***
「那張紙我夾在公關資料最下面,紙質不一樣,應該很容易翻到。」貝芷意被和安抱到自行車前面的三角架上,等著和安騎出了基地大門,才輕聲輕語。
「嗯。」和安應了一聲,臉色不太好。
「怎麼了?」貝芷意微微抬頭,又親了下他的下巴。
「……」和安曲起中指敲了下貝芷意的頭,臉色柔和了一些,「沒事,只是有些感慨。」
他們並不想懷疑瞎子讚的。
和偷獵者鬥智鬥勇的這幾年,很多次都多虧了瞎子讚的通風報信他才能化險為夷,雖然瞎子贊所有的消息都明碼標價,他們之間的交易向來銀貨兩訖,但是真的合作了很多年了,哪怕是金錢交易,也多少會產生出感情。
所以哪怕瞎子贊受傷後說的話都是疑點,哪怕他清醒了之後寧可不找他媽媽也不想驚動巡警,哪怕他身體還沒完全好就意圖非常明確的在所有人面前晃悠,他也不想懷疑他的。
這些年,身邊的敵人太多了,他一點都不想再多一個。
可這個陷阱,瞎子贊仍然會跳進去。
他心裡清楚,那張生態酒店方案合同的紙,瞎子贊一定會拿走。
這個和他合作了很多年的人,最終還是走上了不一樣的路,背道而馳,居心叵測。
「這幾天都不要單獨行動了,晚上去上廁所也要叫上我。」和安拍拍貝芷意的頭。
看著她在陽光下微微紅著臉,乖巧點頭的樣子,他又嘆了口氣。
還有六天……
他蹬著自行車心裡無比煩躁。
他開解過自己,他們在熱戀期,分開捨不得是應該的,是人之常情。
他們留瞎子贊在基地本來就不太安全,貝芷意走了,他也能放開手腳安心做事。
他們並不需要分開太長的時間,一個月,四個星期,他就能飛到中國去找她。
他們前路坎坷,他作為男人,總是要清理掉那些麻煩,再把她接過來,兩人安安心心的做一對神仙眷侶。
他為了開解自己,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藉口,理智的,不理智的。
但是……
他吸了口氣。
狗屁……
一個月,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無法呼吸,真的發生了,他要怎麼忍。
自行車前座不再有她,晚上睡覺的時候身邊不再有她,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會再有她擰著細眉叫他和安。
他那天隨意瞎取的中國名字,早已經被她叫出了眷旎的味道,他有時候甚至能在夢裡面聽到這個名字,然後逐漸變得安心。
三十天,三個字。
他現在最痛恨的三個字。
***
瞎子贊那天最終還是拿走了那張方案紙。
按照和安猜測的,如果對方想要的是整個海島,那麼瞎子贊留在這裡的目的應該是那個合同。
瞎子贊是靠著買賣情報過日子的人,他在偷獵者和巡警之間遊刃有餘了很多年,太過明顯的陷阱,他一定能看出來。
所以那天開會之後,志願者所有的人都按兵不動,他們並沒有對瞎子贊表現的太關心,和安和維克多甚至表現出了很明顯的懷疑情緒,他們一直在勸瞎子贊報警找他媽媽,有幾次勸的狠了,瞎子贊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用身體還沒有完全好做藉口。
他們逼得緊,瞎子贊做事情就變得有些急。
他為了不要讓他們發現他要的是什麼,這幾天聲東擊西的對很多東西都感興趣,最後定格在了大青鯊遷徙期上。
這是在這裡的志願者的主要工作,貝芷意每次記錄的時候,看到瞎子贊過來,都會關掉界面。
安安靜靜的貝芷意,會是最好的突破口,這一點瞎子贊想到了,和安也一樣想到了。
所以和安把酒店合同裡其中的一張涉及到一半投資資金和兩小段後續生態方案的合同夾在了貝芷意的公關方案裡。
瞎子贊拿走了,並且對於留在基地這件事表現的更加積極,腿傷還沒有完全好,就跟著維克多進進出出的修補紅樹林的損失。
他很誠懇,說是那場火畢竟是他放的,他有責任。
維克多糾結了一下,同意了,給他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
貝芷意離開離島的倒數第五天,所有人都在基地裡的那一天,和安同貝芷意關在房間裡關了兩三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和安臉色很難看,貝芷意眼睛有些紅。
那天,貝芷意顯得十分心不在焉,而和安,下午出了離島,大半夜的才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
這是陷阱的最後一步,瞎子贊終於在那一天,藉口去南面拿點生活用品,偷偷把那張合同紙帶了出去。
基地裡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八卦之火重重燃燒的依坦私下問和安,他們那天大早上的躲在房間裡到底在幹什麼。
「你演技好我是知道的,但是Miss 貝不應該啊,她那一天的心不在焉演的跟真的一樣,一跟我們說話眼眶就泛紅。」依坦好奇的抓耳撓腮。
他這段時間被迫被塞了好多狗糧,最近這兩天為了演戲沒有狗糧吃了,突然就覺得不習慣了。
和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都沒說。
他們兩個,還能幹什麼。
兩三個小時,其實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沉默的幫她把回國的東西收拾好。
一個大行李箱,滿滿當當的塞了一大堆,貝芷意覺得太多,又一件件的拿出來重新歸整。
「我一個月以後就要回來的,這些衣服就不要帶走了。」她聲音本來就輕,為了不要讓瞎子贊聽到,壓得更低了,和安得要靠著她才能聽清楚。
「嗯。」和安應了一聲,把頭埋在她頸窩裡。
他不想說話,這兩天因為瞎子贊在,他們只有晚上在一個房間的時候才能親密一點,其他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有些緊繃。
她本來就要走了,現在還因為這些破事,弄得走之前還得裝著吵一次架。
他想不出要怎麼吵。
他覺得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對著貝芷意大聲說話了,根本捨不得。
哪怕她真的把合同弄丟了,他估計也不會捨得罵她。
「下次過來的時候,要不要給你帶點奶糖?」貝芷意被和安的大塊頭壓得肩膀痛,推了推和安的頭,結果他一動不動,把她抱得更緊了。
「……和安?」貝芷意輕輕喊他的名字。
今天早上關進房間,是為了讓瞎子贊以為她丟合同的事情被和安發現了,他們是要吵架的。
最好能稍微大聲點讓外面的人多少聽到一些,再不濟,也要讓瞎子贊知道他們之間處得併不愉快。
可是和安一點演戲的意思都沒有,黏成了牛皮糖。
「沒事。」和安知道她擔心什麼,悶聲悶氣的,「我剛才想過了,哪怕合同因為你丟了一張紙,我也絕對不會對你發火。」
「演戲就要演得像一點,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沖你大呼小叫。」他埋著頭不願意抬起來。
貝芷意臉紅了。
收拾行李的動作停住不動,任憑和安抱著她,手無意識的揉著和安毛刺刺的頭髮。
這兩天,都沒有這樣肆無忌憚的親密過,基地裡多了個外人,人不知不覺的就緊繃了。
她知道,和安也跟她一樣,一直在倒數。
她可以告訴和安她捨不得走,但是和安不能說,和安說了,她真的就不會走,找盡各種理由,也會想辦法留在這裡。
和安在這方面是理智的那一方,所以這句話,他一定不會說出口。
哪怕她能感覺到,他的不捨得併沒有比她少。
「你之前……」和安難得的,說話猶豫了很久,「是不是想過留下來的藉口?」
「……」貝芷意眨眨眼。
「什麼藉口?」和安一直沒抬頭,聲音悶在她頸窩裡,外面聽不到,但是她和他靠的那麼近,她都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瘟疫。」她想出來的,她爸媽不會過來,她又能在這裡待著的唯一的藉口。
……
和安終於抬頭了,瞪了她一眼。
「和那家公司聯絡過沒有?」他終於恢復了理智。
找不到藉口啊,想破了腦袋,連貝芷意這樣心裡面總是有很多主意的人都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聽起來沒有那麼神經的藉口。
「嗯。」貝芷意點點頭,「電話面試也通過了。」
她當著瞎子讚的面做的,面試過程用的中文,偶爾穿插了兩句英文,也算是有故布迷陣的作用。
「機票呢?」他盯著貝芷意手裡的襯衫,嘖了一聲,「這件有點透,別帶回魔都了。」
「……買好了。」貝芷意紅著臉,乖乖的交出那件其實很保守的白色襯衫。
和安因為貝芷意的合作,順了一點毛。
他半坐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紙遞給貝芷意。
「你選幾個樣式。」他皺著眉開始選貝芷意箱子裡的衣服,所有他有印象的,貝芷意穿過的,都被他挑出來放在一邊。
他覺得都挺好看的。
帶去魔都幹什麼。
魔都那麼多死男人。
「……這是什麼?」貝芷意沒空管和安的幼稚行為,她看著那一疊紙有些無所適從。
「你走了之後我會抽空把我們暫時要用的家具做好。」他一邊選衣服一邊皺眉,「魔都現在幾度?」
「二十幾度吧……」貝芷意下意識的先回答他的問題,然後再提出自己的問題,「……你都會做嗎?」
這些圖樣,看起來很複雜……
和安不知道是不是以為她還有少女心,甚至選了兩個看起來復古意味很濃的梳妝台。
「會,不會的慢慢學。」和安把貝芷意要帶到魔都的衣服都檢查了一遍,手一頓。
衣服下面……是內衣。
「我們先做的簡單一點吧。」善良的貝芷意想的是自家男人工作量的問題,都那麼忙了,就不要再抽時間做這些事了,「而且基地現在的家具也都挺好的啊。」
都是很結實古樸的款式,她聽維克多說,大部分也都是和安自己做的。
「床得重做了。」和安埋頭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回答的有些敷衍,「另外你的衣櫃和梳妝台總是要的,基地現在的家具都太男人了。」
貝芷意紅了一下臉。
她聽命令聽習慣了,和安解釋了之後,她就老老實實的開始挑選款式,選了幾個最簡單的,抬頭。
和安正在一臉嚴肅的整理她的睡衣,苦大仇深的,攤開又疊好。
……
…………
「你……」貝芷意詞窮。
「我很想整理你的內衣,但是我覺得那樣看起來有些變態。」和安也抬頭,維持著苦大仇深的臉。
貝芷意內衣似乎好像有黑色的,他剛才瞥了一眼就沒敢再看。
……
…………
「有顏色的內衣都不要帶回魔都。」因為離別,變得有些不可理喻的直男和安皺著眉頭十分嚴肅。
「最好……你也不要帶回魔都。」糾糾結結的忍了好幾天的和安,終於在貝芷意紅著臉害羞的瞪視他的時候,徹底破功。
他推開床上的衣服雜物,把抿著嘴手上拿著幾款最簡單的家具圖紙的貝芷意重新摟回懷裡。
他已經熟悉這樣的姿勢,她不在的時候,懷裡都是空的。
「真是……要命。」他啞著嗓子,親吻了她的頭髮,然後就再也沒有說話。
任憑懷裡的女人,慢慢的把他越抱越緊,懷裡,漸漸地有了啜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