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人?竟能得攝政王府如此慎重對待?
眾人不禁嘩然,皆相好奇。
然而卻無法從這馬車上得到半點端倪。
青色車幔看起來十分普通,就連前面拉車的馬也並非良品。
一無世家標記,二無權貴排場,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找不到任何線索。
「難道是哪位大隱於市的稀世大儒?」廳內諸人滿心疑惑。
而就在這時,那坐在車轅上的雙兒侍從掀開簾子,輕聲說道:「爺,到了。」
眾人連忙睜大眼,生怕錯過。
只見,一個素色學士衫的少年從車中走出。不同於眾人腦補的那般誇張華麗。少年容姿清冷,略帶一絲凜然的傲氣。
靡顏膩理,容色無雙。
一雙眼睛,清如寒潭冷玉,皎若銀盤之光,不沾半分世間庸俗。
舉手投足間亦帶著銘刻進骨子裡的優雅,自成一派風華。
不過剛照面,便讓人的眼光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他身上,竟將這一前廳的舉子們都生生比了下去。
「小主子,主子有命,讓奴才直接帶您去前廳。」門人一改方才招待別人時的疏離之態,十分殷切。
「也好。」黎熙點頭,示意他帶路。兩人一起離開。
大廳內一片沉默,直到黎熙進去許久後,方有人小聲驚呼:「是陸雲晞!」
「不會吧!」方才言語冒犯的舉子們面面相覷,都覺不敢置信。之前坊間皆傳陸雲晞名不副實,是個花瓶,可剛剛那名少年,卻完全不似傳言那般輕浮。
「不過是面上功夫做得好,是否有真本事,一會宴上見分曉!」那幾個江南來的舉子依舊不屑一顧,然而眼中的妒忌之意卻溢於言表。
他們和陸雲晞是同窗,亦出身良好,是大儒之後,自然不會將陸雲晞這種不倫不類的雙兒放在眼中。而陸雲晞為人也一向十分低調,唸書時鮮少高談闊論,除了字寫得好經常得到稱讚以外,其餘皆是平平。
可偏偏是這樣的人,卻一招揚名,連奪兩元,成為舉子之首。就連那看似小凍貓子一樣貧窮背後,隱藏的身份家境也是高高在上,讓人不得不心生豔慕。就連攝政王也對他高看一眼,十分重視。
同樣為人,緣何陸雲晞就有這般造化?
這些平素在江南被人追捧慣了的才子們心有不甘,亦不能接受這般變故。
帶著偏見看人,自然那人也就是偏的。
這幫被嫉妒沖昏了頭的小人已經忘記了什麼叫禮義廉恥,什麼是謙遜克己,一味的只想踩著他人上位,謀奪自己得錦繡榮華。
舉子宴準時開始。
不愧是大周最重要的學士聚會,為了前途和未來,每個人都用用盡了心思展現自己的才華橫溢。
這個的書,那個的畫,都端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黎熙坐在席間,漫不經心的啜了一口杯中的酒,眼裡劃過一絲無趣。不過是些毫無意義的炫技,除了看起來像模像樣,其餘並無他用。這樣的宴會到底存在的意義為何?
當年元帝開辦舉子宴,最主要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讓當時「諸子百家,百花齊放」的各大學派進行融合,剔除糟粕,找出最合適的為國之道。
而後幾朝,之所以一直維持,也不過是因為朝內各個派系看準了這個機會,試圖提前吸收新鮮血液。
至於現在嘛,那位攝政王大人會贊同保留,多半是利用舉子宴平衡朝內各大勢力。順便將自己安排好的棋子人不知鬼不覺的插進去。
想到這,黎熙看一眼空著的主位,唇角又勾起一分狡黠。這個時間還沒出來,估計是還沒有打理好,畢竟那兩個牙印,位置似乎……略明顯。
昨個為了轉移某些人的注意力,他故意提前換了赤霄送來的衣服,順便逗弄一下,問問自己穿著好不好看。然而似乎尺度太大,雖然捉弄成功,但那件衣服好像也沒法穿了。
嘖!又喝了口酒壓下去昨夜的不和諧記憶,黎熙儘量收回思緒,將心思放在所謂的舉子宴上。
此刻酒過三巡,那些心有所求的舉子們也開始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推杯換盞,恣意展示著自己的學識和見解。至於那幫憋著勁兒想要踩著黎熙上位的江南舉子們也做好了準備。
此時攝政王還沒有出現,首位依舊空著,但其他閣老皆已經在座。雖不能在正主面前揭穿這個沽名釣譽之人的真面目有些遺憾,但是眼前這些內閣朝臣份量也已經足夠。
思及至此,幾人互相對視,然後其中一人起身朝著黎熙走去。
「多日不見,陸解元風采依舊。」帶著不甚真心的恭維,一個舉子走到黎熙身邊向他敬酒。
「嗯。」黎熙舉杯還禮,一飲而盡。
黎熙行動間的優雅瀟灑在這名舉子眼中,不過是些虛偽的裝腔作勢。殊不知,他藏匿在眼角眉梢的不壞好意同樣落在黎熙的眼中。
這些人打著什麼樣的主意湊近黎熙心知肚明。
舉子宴,一個號稱不論身份高低,嫡庶貴賤的理想之地,需要展示的,唯有絕世的才華。
可在黎熙眼中,不過是些紙上談兵,沽名釣譽之輩假象的伊甸園以及朝堂之上各個派系之間利益爭奪的修羅場。
什麼治國之策,為將之法,通通都是笑話。因為今日這些高談闊論之人,以後若有機會更進一步,就會發覺曾經的自己是何等的見識淺薄,猶如井底之蛙。
至於眼前這幾個,妄想踩著自己上位,卻不知身上早已被扣上了愚蠢的帽子。
他是攝政王看中之人,即便真的名不副實,也不是他們能夠輕易評判。
朝堂生存的第一要素就是識時務,唯有識時務者才能在暗流湧動的官場上沉浮,最終名利雙收全身而退。至於那些自以為是之人,恐怕不用踏進名利場便會先一步闖入閻王殿。
黎熙不動聲色的和他盤旋,果然不出幾句,這人便暴露出他的真實目的。
「舉子宴以文會友,我見解元似有心事,不如暫時放下大家一起同樂?」假裝示好的舉子指了指人最多的桌子熱情相邀。
「自當如是。」黎熙配合著他的話走到最熱鬧的那桌。略微一看便明白了這些人打算如何。
一個簡單的小遊戲,擊鼓傳花。這花到了誰手裡,誰便算得了綵頭,要當眾獻藝。或是字,或是畫,或是文章,不拘泥形式,但是卻限制了標題,那便是京都。
此刻已經酒過三巡,這席上的大多都輪過兩三遍。這些舉子,各自在家鄉都小有才名。如今又都聚在一起,用一個題目,幾輪下來,早已是寫無可寫。
想要勝出,便只兩個方法。要麼手段出奇制勝,要麼題材另闢蹊徑。
手段這裡早被用盡,假如想不出好的,恐怕就會落個天資平庸名不屬實之名。
但若論題材,想要脫穎而出,恐怕就要更難。唯有嘗試無人涉及的論政一途。
京都自古便是權利核心,歷朝歷代都建都於此,可寫者甚多。
然而卻並非是聰明之舉,因為在場這麼多的當朝閣老,各派思維不同,只要一句話說得微妙,未來便會盡數葬送在這裡。
這是兩難之境,時間和場景都是事先算計好的。
那一桌的人早就暗通曲款私下商議,要當眾給他難堪。
黎熙似笑非笑的看了強拉著他來看的舉子一眼,再掃過席上等著看好戲的眾人,越發明白他們在琢磨著什麼。
「陸解元請上座。」原本喧鬧的席面在黎熙出現後突然安靜了不少,而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也皆相帶著審視和微妙。
「好。」黎熙也不推辭,應了一聲便直接在首位坐下。姿態傲到了極點,似乎根本不將場內諸人放在眼裡。
可偏偏舉止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優雅至極,看似高傲的神色也因為眉眼之間的溫潤化作柔和的天真,竟讓人不忍苛責。
「……」席上眾人面面相覷,反應不一。好歹是舉子宴,雖然達者為先,不論年齡長幼,可黎熙的做法到底太託大了些,竟是完全不將這些人放在眼中,甚至連多客套一句都不願意。
不相熟的倒還好些,那些同出江南的舉子們都被氣了個倒仰。看著黎熙的眼神也多了不滿和狠毒。畢竟在他們眼中,黎熙一無甚才學,二依靠玩弄手段,欺騙迷惑攝政王上位。不過是一朝得志的小人,竟也敢如此猖狂。
「陸解元,咱們這桌是擊鼓傳花,規矩是這樣……」之前引著黎熙過來的舉子強壓下怒意和他解釋規矩,心裡盼著黎熙順勢接下,而後裡子面子一併丟淨。可不料黎熙卻並無配合之意。
放下酒杯,黎熙隨手拿起一張不知誰做的詩句把玩:「所以你引我過來就做這個?」
纖長的指尖被素色箋紙襯得越發瓷白,可他的眼神卻充滿諷刺之意,看著在座諸人的模樣好似再看譁眾取寵的戲子。
「陸解元這是何意?」讀懂黎熙的眼神,帶頭舉子勉強壓下怒火。
「何意?你不懂?」黎熙指了指空著的主位:「舉子宴雖說以文會友,重點意在篩選國之棟樑。你們一個兩個如同發了情的孔雀顯擺羽毛,我為何要和你們一起丟人?這宴席剛過三巡,就四處唱起了大戲,你邀我來看戲也便罷了,緣何還要讓我一同演?你們不要臉,我可不想自跌身份。」
「陸雲晞,你莫要欺人太甚。」黎熙一番話讓在座之人皆沉下了臉,脾氣不好的甚至已經站起身來怒目而視。
黎熙冷笑,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伸手指了他們其中一人說道:「你叫趙天長,三代貧民。為了讓你進京趕考,你們趙家村整村賣掉了兩季口糧和明年的稻種才湊足了銀錢讓你來到京都,所圖不過是望著你有出路能讓一個村子擺脫貧窮。可你卻穿著血淚織就的錦緞在這裡風花雪月,大談風雅,你可知恥?」
溫潤的嗓音不疾不徐,說出的話卻猶如利刃,犀利鋒銳直刺人心。並不看那人的臉色,黎熙指尖微移,繼續下一個:「你是王國棟,祖父曾是先朝的戶部尚書,官居一品。父親是先皇二十年的探花,鮮衣怒馬,年少得志。至於你母親,亦是高門貴女,出嫁之時,十里紅妝,京都數十年無人可比那般富貴榮華的排場。然而卻被奸人陷害,家破人亡。所剩之人,唯有孤兒寡母,為了保命如同喪家之犬逃回江南。不得不隱姓埋名,直到當今聖上繼位,大赦天下方敢露面。如今有機會入仕,在座閣老又皆是清正廉明之輩,不說想法子為家族請命,卻也在這兒和幾個不知人間煙火的孩子玩著過家家,將你王家斷頭台上枉死的三百七十二條認命棄置腦後,你可知罪?」
「還有你……」隨著黎熙指尖的移動,在座每個人的名字都被提到,無一例外皆被他的話臊得滿臉通紅羞憤欲死。而黎熙卻沒有就此放過之意。他臉色一正,起身走到引他入席的舉子面前,舉起手中的酒壺,直接淋到他頭上:「至於你,才是最心思齷蹉的人渣。堂堂相府公子,平素耳濡目染,豈會不知這舉子宴寓意為何?這可不是什麼普通的賞花宴,凡是得到請帖的人,恨不得祖宗三代都被查了個底掉。邀他們過來也不過是相看人品為人是否堪以重任。你這般設計,表面上是要打壓與我,可實際卻是意圖將整個江南舉子一網打盡,未來盡毀於此。只可惜,除了這些個被養廢了的看不透外,其他人皆是眼明心亮,不屑與你為伍。你且看看那邊坐著的親叔叔,恨不得立刻把你打死,免得丟了家族的人!」
字字誅心,句句犀利,直讓人抬不起頭來,恨不得直接死在宴上。至於那個被淋了酒的相府公子,更是臉色青白,被眾人鄙視憤恨的目光注視得渾身發涼。因為他明白,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平步青雲的機會。
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一個個帽子狠狠地扣在他們頭上,證據確鑿,根本無法摘掉。
原像露臉,卻不小心露出了屁股。本欲打壓他人,卻把自己踩進了泥裡。偷雞不成蝕把米,這些舉子們內心皆是愧恨不已,只盼時光倒流,然而卻於事無補。
原本熱鬧的宴席變得冷凝起來,那些被點到名字的舉子們如喪考批,至於那些沒有被涉及到的舉子們也肅穆了神色,仔細思考自己的行為有沒有放肆之處。而黎熙,依舊坐回到原地,自斟自酌,悠然自得的品著杯中的美酒。
剛剛的插曲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但對於那些暗中觀察的閣老們,卻遠遠沒有結束。
黎熙這番做法狠狠地打了一席人的臉,也同時讓他們震驚不已。
黎熙的舉措看似高傲不懂轉圜,可細細推敲下來,卻讓人不得不心生折服。
這一桌共有28名舉子,其中來自江南的有20個,京都的有8個,可黎熙卻能將這些人的家境來歷摸得一清二楚。就連京都的幾個也一樣如數家珍。
黎熙回來不過數日,便能將情勢摸得一清二楚,多半不是池中之物。不過若只是這般,恐怕也無法入了攝政王的眼,想來定然還有其他本事。
只這態度如此高傲,是年少恃才傲物,還是另有深意?幾位閣老看著獨坐在一旁的黎熙,心裡也多了不少琢磨。
舉子宴這邊一切如常,可另外一邊的侯府卻已經亂了套。
貪墨事件已經過去許久,雖然陸候心裡依舊有些疙瘩,但在繼侯夫人的小意慇勤之下也消退不少。再加上繼侯夫人的腹中到底還有他千辛萬苦盼來的兒子,母憑子貴,二人之間的矛盾也能迅速淡化。而同樣被禁足的陸維耀也恰到好處的表現出自己貼心孝順的一面。什麼沐浴茹素日夜跪在小佛堂向佛祖告罪,並未母親弟弟祈福,什麼取指血抄孝經,替先侯夫人超度。
一樁樁,一件件,皆彰顯孝道恭順,即便是最為嚴厲的陸候姑婆也挑不出一絲錯漏。至於陸候見他這副模樣,也難免心生憐惜。雖沒有解了他的禁足,但也不拘著他在後院的行動。
繼侯夫人母子迅速有效的挽回了陸候的心,原本一面倒的形式,也因為陸候的緣故慢慢改變。殊不知,這一切不過是風雨來臨前的平靜。繼侯夫人母子的暫時妥協,也不過是因為他們醞釀著更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