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下來,章澤被操練去一層皮,十幾年如一日的白白淨淨也不見蹤影。可回家以後,他才發現姐姐章悌才叫真正的悲劇。
章悌的長相隨父,好處是鼻子挺拔髮絲蓬厚,壞處就是五官都比章澤要來的粗糙。原本她皮膚就不能算特別好,曬了一星期過後就更黑了,雖然因禍得福,青春期的痘痘都因此消弭,可章悌還是在看到弟弟之後被自己的膚色打擊的一塌糊塗。
姐弟倆軍訓的這段時間,章母章父就專心經營自家的生意,章母有空時也會在城裏轉悠,想要找到位置好價格又便宜的店面。可真正決定做生意且詢價下來之後,他們才發現現實和想像中到底還是有些差別。
家裏原本的積蓄雖說有萬把塊錢,可之後姐弟倆的學費和來市里後租房擺攤種種開支還是去了不少,加上這次章父拿回來的四萬五千塊錢,總共就是五萬多。
五萬多在這個年頭看似不少,可真正規劃下來,卻仍舊不太夠用。
章母的原意是在菜場附近就近找個店鋪,或者就在皮革廠附近的街區也好。附近的街道確實有正在轉讓的鋪子,可大多都是過二手的二房東,在原有的租金之上,還要另收一筆轉讓費。偏偏許多人的獅子大開口太讓人不可思議,好比解放路這裏,一家總面積35平方的舊商鋪,只是臨街,一個月租金就要一千五百元。其他人家的雖然有些價格會低一些,卻也少不到哪兒去。更重要的是那些原有商鋪的租戶還要收取兩到三萬元的轉租費,這筆錢就不是小數目了。
章母唉聲歎氣,手上算盤不停,但無論怎麼算,仍舊是緊巴巴的。要是真的把商鋪租下來,近期之內家人估計要緊巴巴過日子了,而且不知道還能不能擠出足夠裝修的餘款。
聽到母親的顧慮,章澤嘴角一抽。他真沒看出來母親的野心居然那麼大,不開店則以,一開店就要落定市中心。承江省雖然不是經濟重省,可淮興畢竟是個省會,聯通東西南三個發展迅速的大省,後世的房價也是高到離譜的狀態。作為市中心,中山路延續了十多年的繁華,租金哪里是其他地方比得上的?店鋪可不是客源稀少的居民房,本地人也是要做生意的,撿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章母一聽就傻了。從到淮興市以來,除了自己身處的這個城區,她還真沒有多全面地在市里逛過。每天忙生意忙工作,就連章澤章悌上學的一切事由都是他們自己辦好的,她對市內各個地區租金的差異當真是沒什麼概念。
她不明白,章澤卻比誰都清楚,市中心確實紅火,日後也難降熱度,可偌大一個淮興市,可不止中山路一處拿得出手的地方。
遠的不說,就他現在上學的市一中,校園翻修以後升學率就會越來越驚人。趕上淮興市新城開發案後,政府會圍繞學區規劃出無數的居民區,居民拉動人流,人流拉動商業,用不了多少年,商廈、步行街甚至紅火的夜市,都會在那個現在還看不出端倪的冷清校區周圍出現。
不過這些東西都是目前無法和章母說清的,章澤想要說動她在那裏開店,只有用學校的生源和周圍現有的社區當做誘餌。
章母頗為心動:「要真像你說的那麼好,估計房租也不會便宜吧?」
章澤搖搖頭:「那邊的房子,包括我們學校,房齡都很老,肯定沒有市中心那麼貴。」
「其實我還是中意這附近,一是住得近方便,二是人也多。」章母雖然膽大,但也並非不知顧慮,到底在解放路這邊混熟了,對於來往奔波,她還是有些不安的。
章澤卻說:「這裏人流雖然多,但生意卻未必真的就比我們學區那裏好。我們做的都是工廠裏的生意,以前賣早餐還看不出來,可廠子裏都是有食堂的,晚飯午飯大多數人都在那裏吃,能有幾個出來單獨吃煎包?我們學校那邊全是住宅區,不說學校裏午休時出來吃飯的學生,就是社區裏面的居民肯定也有不少在外頭開夥的。學校旁邊一條老街全都是賣吃的東西,生意不知道有多好!」
這一番話將章母說的雄心勃勃,當下打定主意立刻動身去校區周圍尋找門面。
淮興市短途汽車站,每日迎來送往省內各個城市的人流,人氣不可謂不旺。
羅慧穿著她最喜歡的松糕鞋和吊帶裙,為了這次出行還特地燙了一個新的捲髮,和丈夫一起扶著婆婆慢悠悠的走出檢票口。
淮興市的氣溫不比鄉村涼爽,猛烈的日頭照射在臉上,章奶奶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小聲念叨著:「那麼多人,趕趕趕,盡趕著投胎。」
羅慧笑容一僵,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相當的不耐,但無需權衡她就立刻彎腰輕聲安撫起來:「媽,這裏是汽車站,人肯定多啦。等到去大嫂家安定下來,我帶你去市里逛商場、扯花布。」
章奶奶沒好氣地撇開頭:「都什麼和什麼,你跟淩志過日子,咋恁不會計算。又不能掙錢,花布說扯就扯,還不是淩志給錢?」
羅慧也不生氣,拍拍婆婆的後心,低眉順眼地回答:「媽,我不扯,就給你扯。你那麼辛苦,天天幫我們帶孩子看家,扯點花布怎麼不行?就是金布銀布,媽你喜歡,我們也得扯給你穿。」
章奶奶腰板一挺,見媳婦這樣乖巧,心中頓時無比熨帖。她拍拍羅慧的手,眼神反倒多了些憐愛。她就喜歡羅慧這乖巧的勁兒,人漂亮,家務活也好,嘴甜,關鍵的是能聽訓,還守得住家。不像老大家那個,成天不三不四的,男人們去砍樹也要攙一腳,鄰村工廠招臨時工也有她的份。心思還多,一天到晚惦記家裏那點房子和地,要不是早早把老大一家分了出去,她現在的日子肯定是沒那麼好過的。
可這就是冤孽,討債鬼養出一窩小討債鬼,爹媽沒從自己這兒摳走錢,就換了小崽子來耍滑頭。章奶奶每想起縣城醫院裏自己和大兒媳婦打的那一場架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為了日後家裏的生計著想,給她錢她也不要來看這一屋攪家精。
羅慧給章淩志遞了個眼色,暗示他穩住婆婆的情緒,自己朝天翻了個白眼。
老天不公,她為一家子老小每天汲汲營營,遇上像現在這種哪哪兒都要花用的時候更是連覺都睡不好。可老天卻偏偏看不到她為生活付出的努力,一股腦將什麼好事兒都送給那些不知好歹的假清高。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差在了哪里?她比大嫂聰明年輕漂亮,比她會說話,比她會做人,頭胎就生個兒子,往後更是為老章家盡心盡力打點一切,可除了自家人,全村竟沒一個真心看得起自己的。憑什麼?
就因為她分家把好東西自己留下?笑話,單靠她一個人能做得到這些?要不是婆婆也站在自己這邊,哪怕自己耍盡心機呢,老大家也不會被剝成光棍趕出門。他們自己不會做人,連親媽都不偏幫,怪誰?這些村裏人遇上別人家的事情倒是唾沫橫飛說得好聽,真到自己身上,恐怕會比她做的更乾淨。
羅慧心中冷然。她很明白過日子最重要的是自己安逸,外人的嘴再快,也沒法插手指點她該過什麼生活。可人這東西,誰還沒三兩脾氣呢?每天做那些長舌婦茶餘飯後的談資,出門做些什麼背後都有人指指點點,遇上同村村民聊天時對方眼神閃爍……這些,擺在誰身上也都是沒法輕易咽下的。她聰明歸聰明,卻沒法說服自己咽下這口氣!
因為章澤住院那件事,現在村裏都笑話她是殺人犯,背後說她心腸歹毒,說她冷血無情。可只有羅慧自己才明白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些閒言碎語本就不該讓她來承受!原本一切都計畫的那麼好,章澤落水的事情那樣輕描淡寫地解決為什麼不行?自家兒子不用受到譴責,章澤又不會有生命危險。等到這股風頭過了,她再偷摸給老大家送點煙酒糖果,也算是感謝他們代人受過。可現在,非但自家兒子蓄意謀害章澤的罪名被蓋棺論定,自己還背負起那些莫須有的駡名,原本計畫好的蓋房錢也拿來做了賠償,自己更是變成一個「坐過牢」的殺人犯!
只要一想到這些,她對於謀奪章澤一家的改簽款就完全沒有了半點罪惡感。這是他們欠她的,老天不幫忙,那她就自己來討,因果報應,自己本該拿的心安理得!
羅慧勾起唇角,如同頭頂刺眼的陽光那樣,只覺得前景儘是美好。她掏了掏手提包,從包裏取出一張被精心疊放的的信封。信封表面微黃,右上角貼著郵票也蓋上郵戳,四處都是書寫擦蹭的污痕。而她的目光,則牢牢頂在信封正中的收件人地址處。
淮興市河濱區解放路江南皮革廠後樓。
她微微笑了。世事本如此,未經一番徹骨寒,哪得梅花撲鼻香?